深夜,莫四海终于在一座跨江大桥上找到了幼幼。她脸的泪已经干成了两道沟壑,眼睛肿得像金鱼。幸好,他还记得她说过,她最喜欢桥,所以他一座座桥找过来,终于找到她了。什么也不用问,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把她被江风吹得冰凉的身体纳入怀中,伸手招来一辆的士,带她回家。
幼幼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疲惫不堪,却又全无睡意。这夜冗长得好像再也不会天亮了一样。她宁愿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不去想以后会怎么样。一个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一个是血肉之亲的父亲,她无法放弃任何一个。
幽暗中,房门突然开了,莫四海进来,动作轻柔在在她身边躺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她哑着声说。
“还没睡?”他伸出一只手揽住她,轻声问。眼里有静默的疼惜,只是她看不到。
“睡不着。”她缩进他的怀里,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他的怀抱像一个小小城堡,令她感到安全。
“我已经跟公司辞职了。”莫四海说。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片刻后,又问,“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准备回学校考研。”
幼幼想,回学校也好,像他这种非黑即白,嫉恶如仇的个性,也许校园相对单纯的环境更适合他。而且,以后又可以在学校看到他了,她还挺喜欢看他白衣楚楚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只是,一想到父亲做过的那些事,又心如刀绞。
她阖上眼,怯怯地问,“你恨我爸吗?”
黑暗中听见他说,“如果当时你爸报警了,接受了法律的惩罚,也许事过境迁,我对他的恨意会慢慢减淡。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逃逸,找人顶罪。他做的这些事,是我无法容忍的。就算他是你爸爸,我也一定会把他送进监狱。”
幼幼猛地抖了一下。她没想过自己爸爸会坐牢,即使知道他撞死了人,她也没往那方面想过。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复杂,更绝望。如果莫四海坚持要让她爸去坐牢,她该阻止吗?她有能力阻止吗?
她知道他做错了,错得离谱,可是,那个人毕竟是她的父亲,她不能想象他身在牢狱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复苏的迹像,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莫四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天终于还是亮了。太阳照常升起。地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欢离合而停止转动。在你的小世界里,即使已经天翻地覆,对于外面的大世界而言,仍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所以,再多的伤心难过,也只能自己消化,别人都帮不了你。
莫四海做好了早餐,她只喝了几口粥。出门前照了照镜子,眼睛肿肿的,实在是羞于见人。
一起去学校。莫四海破天荒地主动牵她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到了学校门口,她率先抽离了他的掌心,有些羞涩地说,“你在学校太引人注目了,我们……还是低调点好。”
莫四海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说,“好,低调。”
进入校门,一条大路直通图书馆,馆前有一个圆形大花坛,将大路一分为二,左边通往教学楼,右边通往校办。幼幼转左,往经贸系大楼走去。莫四海往右,到校办去拜访谢校长。临别前,莫四海低下头,趁幼幼不备,迅速吻了她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冲她一笑说,“我走了,中午一起吃饭。”
幼幼顿时脸红耳赤。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他这样做,真的好么?不是说了要低调么?
上午两节课,上得浑浑噩噩。
第二节课一结束,尹老师过来说,“蔡佑佳,去一下校长办公室,谢校长找你。”
幼幼懵了一下,校长大人连她姓谁名谁都不知道,找她做什么?难道早上莫四海亲她被人看见了,爱才心切的校长要找她普及社会主义核心恋爱观?
满肚狐疑到了校长室,推门进去,校长并不在里面,坐在里面的是她最熟悉的人,她的父亲蔡明忠。他穿着昂贵笔挺的西装,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却依然掩不住眼中深深的疲惫。
“幼幼,我们好好谈谈吧。”恳切的声音。
“有什么好谈的?”
幼幼低着头,不看他。
“我听尹老师说,你上学期就没住宿舍了,你住在哪里?”蔡明忠问。
“我在外面租房子住。”
“你是不是跟莫四海住一起?”
幼幼没有回答,沉默等于默认。
蔡明忠的脸色又暗沉几分,吸了口气说,“你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我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幼幼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跟谁在一起,也不能跟莫四海在一起。听我的话,回家吧。”蔡明忠握住幼幼的肩,好言规劝。
“我说了,我不回去。”幼幼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甩开肩膀上的手说,“都是因为你,莫四海才失去了父母!就算他真的利用我,我也心甘情愿,就当是替你还债,这是你欠他的。你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我想回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蔡明忠焦躁地把领带往下扯了扯,撩起西装,单手插腰思索了一会,又走回幼幼面前说,“幼幼,你长大了,爸爸也不想干涉你的感情,但我希望你明白,男人和女人对待爱情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女人可以把爱情当成生命,但男人不是,男人会因为事业,金钱,或者单纯因为外表的吸引就去追求一个女人。你爱他,但他未免真心爱你,我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我感觉得到,他是一个隐藏很深的人,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其中一面。我欠他两条人命,你是我的女儿,就算他现在不恨你,难保有一天,他会把对我的恨,转嫁到你身上。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马上去美国,到了那边姑妈会照顾你,你念书也好,旅游也好,在那边待两年再回来。”
幼幼怒视着他,颤抖着说,“这是你犯下的错,为什么要用我的爱情陪葬?”
蔡明忠无比坚定地说,“你是我女儿,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我不介意你再恨我一次,美国你是一定要去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爸爸所做的事,都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这只是你用来控制我的借口!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不是你女儿,我为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感到可耻!”歇斯底里的吼声,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流了下来。
看着发狂的女儿,蔡明忠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谈话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他点了一支烟,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吸到半截,又把烟掐灭在烟灰缸中。
他调整了语气,尽量平和地说,“幼幼,其实,人的一生会爱上不同的人,也许你现在觉得离不开他,等过几年再回头看,会觉得也不过如此。人总要受了伤,吃了苦头,才会相信那些老人言。我现在说的话,也许你听不进去,等你的阅历再多一点,你就会明白了。听爸爸的话,去美国吧。我已经跟谢校长谈过了,让你休学两年,手续也已经办好了。你继续留在这里,也念不了书了,跟我回去吧。”
幼幼再次暴跳如雷,攥紧拳头说,“你凭什么替我作主?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如果再干涉我的生活,我就死给你看!你如果不怕没女儿给你送终,就试试看!”
听到死字,蔡明忠睁大了眼,所有情绪堵在了胸口,说不出话来。他一手用力按住腹部,躬下身子,慢慢坐到沙发上。
幼幼已经摔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