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思住在别墅里，说实在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还是挺害怕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因为独居而感到害怕说出去有些不像话。
这里面到处都是景山海生活过的痕迹。冰箱里逐渐枯萎、变质的食材,客厅烟灰缸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烟蒂，衣柜里挂着洗干净尚未熨烫的衣服。林明思沿着楼梯上上下下走了好几回,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正在想些什么。
江烨淑留下的密码,潘磊没有说服力的排课表，景山海一拳挥向周辉时平静的神情。这些画面交替出现在林明思的面前，为了避免太多无谓的胡思乱想,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林明思都在处理景山海遗留下来的工作。
在他和江烨淑离开的这段时间，景山海的事业不能说惨不忍睹，但很明显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林明思打开景山海的工作邮箱，光是解聘邮件就有四五封。他把能回复的邮件都一一作了回复,能做的表格都一一做好，不能做好的也分门别类存放在文件夹里。当他第n遍在回信的文本框中输入“areply”时，忽然灵光一闪。
江烨淑的密码是aniii这12个字母，她给这行密码命名为“我在这里”,很有可能密码明文开头的涵义即为“我在……”
从12个字母中挑出iam,剩下了ii,这又会是什么意思？outminiman？不知道在这种语境之下，out应当如何解释，看起来似乎是指向一个个子小的男人。林明思想了一下江烨淑可能认识的小个子男人，可是了无头绪。潘磊的个子不算很高，但也有一米七几，用不着mini这样的词语。
也可能不是outminiman，而是an，江烨淑变成了一个小奥特曼？林明思被自己的这种猜想逗乐了，他继续处理着景山海这些天积压的各项工作，直到下午四点多，他意识到这些活儿实在太多，今天熬夜也干不完，索性不干了。
派出所应该还没有下班，林明思抓起外套下楼，锁好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附近的派出所。
他去领了景山海的处罚决定书，拿到之后把那张a4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甚至没有去想可以见见景山海。然后他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琢磨着密码的事情。他一直晃到天黑下来，周辉给他打电话说一起吃饭，还可以聊聊案情，林明思想了一下同意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依然约在上次吃饭的那家大排档里见面，这让林明思想到和景山海初识约会（那应该算是约会吧）总是在高档餐厅里见面的，不过目前为止林明思还难以判断哪种约会方式他更喜欢。
“今天看了十二个小时地监控，眼睛都快要看掉了。”周辉一见到林明思，第一句话就这么说，“没办法，监控太多了，叫来了二十几个民警一块跟着看，一点收获都没有，第一次干这么憋屈的事情。”
他已经换下了警服，不过衬衣还穿在薄毛呢的外套里面。他站姿挺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给林明思十分阳刚的安全感，看起来就是浩然正气的人物。
两个人在大排档里坐下来，周辉要了两瓶啤酒。
吃饭的时候，周辉在尽量不违纪的情况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第四起杀人案，它和前三起割喉杀人案已经做了并案处理。
“也是割喉杀人？”林明思问。
“不仅仅是。”周辉皱着眉头，“这回的受害人是个男的，是个精神异常的流浪汉，一般就在这边附近的村子里游荡，身体也不太好。法医初步鉴定他身上有多处伤，头上有钝击伤，已经造成颅基底环形骨折，凶手可能是趁他不防备，用钝器朝他头部猛击，使他丧失反抗能力。”
“之前女性死者没有这样……头上的伤痕吗？”林明思一时没有反应上来周辉刚才说的法医术语，只能顺着话往下问。
“有，”周辉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但是这个钝击伤痕在死者的后脑勺偏脖颈处，之前的伤痕几乎都在死者的头顶，说明凶手比受害的三名女性身高稍高，比这名男性稍低或持平，也就是162至168厘米之间。”
林明思哑然。他知道为什么周辉这么不高兴了——不仅仅是因为一起又一起的流浪人士割喉案的发生，而是因为周辉之前对于凶手的侧写认定凶手身高一米七以上，现在宣告很关键的一部分都是错误的。他再用“罪犯心理侧写是艺术而不是科学”来安慰自己，都是徒劳的。
“凶手可能是弯着膝盖对那几个死者进行打击的。”林明思提出一种可能性，希望能让周辉感觉好一点。他决定把话题先从侧写上岔开，“但是这回凶手怎么把目标换成了男的？”
“挑战不可能，”周辉苦笑着说，“之前选择女性是因为女性力量较小，容易控制。现在三起凶杀案都已经得手，他可能想要再挑战高一点的难度。”
林明思不说话了，他暗自决定自己今后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表现得像个拾荒者或是个有精神疾病的流浪汉。
两个人碰了一次杯，就不再谈凶杀案的话题了。
林明思觉得这家大排档其实做菜水平一般，不是他喜欢的口味，毕竟消费水平摆在那里。他忍不住开始想景山海的牢饭中都有哪些菜色。肯定不会有啤酒，他可以在那里好好反省一下。林明思怀着一种不知道能不能定义为快意的心情，将啤酒一饮而尽。
他们吃完饭后一起往外走。十月底的天气已经颇冷了，不过今天可能因为是阴天，到了晚上又没有风，倒也不算冷。两个人沿着夜市一路走下去，林明思感到有几分惬意，忍不住又开始想那莫名其妙的单词。
江烨淑指认凶手的话，一般人的做法是直接说出凶手的名字，尤其是他还认识凶手的情况下，江烨淑却说“man”，难道凶手不是潘磊，是个陌生人？一个不到一米七的男人，江烨淑管他叫“miniman”可以理解，那么out又该如何解释？
“小林啊，有个事我想问你，你别见怪，我就是问问。”等到周辉终于开口，林明思回神的时候，他发现两个人已经走过了有夜市的街道，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什么事？”林明思应了一声。
周辉却又不说话了，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脚步缓慢。林明思等了几分钟，他有些奇怪地侧头望着周辉，头顶路灯灯光昏暗，甚至有些迷幻的味道，林明思觉得自己正走在梦境之中。
“你和景山海……是不是……那种关系……”他吞吞吐吐地说，“景山海……是你的男朋友？”
林明思低下头，笑了一声。他还以为会问什么生死攸关的重要问题，原来就是问这个。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要问我，是为了再确认一下吗？”林明思说。周辉能察觉到景山海对林明思做过什么事情，那么肯定也会知道他和景山海不一般的关系。
“我知道。可是，你们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周辉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半天，生怕说错一个词语，林明思都会勃然大怒然后拂袖而去一样，“虽然我一直不屑于挖人墙角，可是有的时候，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所以你看……”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看起来完全不知道怎么表达才能把他心里的想法全面告知林明思，而又不会引起林明思的误会。
林明思沉默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因为周辉的这番话感觉到不快，不过他也没有心情在这里和周辉纠缠。小巷子里十分安静，一个过路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他的身影转眼就淹没到了路灯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
“对不起，”林明思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但是我不想考虑这些事。我现在最担心江烨淑，她失踪了这么久，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
周辉也笑起来，仿佛是终于搞清楚林明思说的一个冷笑话到底好笑在哪一样。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对，你说得也是。”
他们穿过了小巷，走到另外一条车水马龙的交通干道上。占到经营的小摊小贩在他们身边招揽着生意，不远处，商场的霓虹灯光汇成一片红色暧昧的河。林明思和周辉告别之后，他沿着路的一边往前走去。
outminiman是什么意思？和连环凶杀案有关系吗？
周辉到底想要说什么？
景山海的拘留之行应该会比较愉快？
江烨淑到底出了什么事？林明思有种强烈的预感，江烨淑并没有死，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是自己躲起来的，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明思拿出手机，拨打了江烨淑的电话。和之前一样，电话那头传来用户已关机的语音提示，就和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一样，都是亘古不变了。林明思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他在返回别墅的时候问自己，是不是打算要回到景山海的身边了。
他回到别墅里，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顶灯没有打开，所有的家具都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模糊的黑色幕布之下，他忽然感觉到深秋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