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走回岸边,却见瘦竹竿正将一块翠绿色巴掌大的石头递给小道童,小道童放在日光下随意看了看撇嘴道:“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是这东西好像还真没多大价值,特别是对修士而言,哦,就是对你们口中的仙人而言,用处不大。”
瘦竹竿满脸期待之色顿时僵住了,讪讪道:“这又是为何?”
小道童将石头捂在手里边看了几眼,随口道:“修仙第一境界,炼气期,达到此境者六识提升,夜间可视物一丈开外,这东西似乎最多也就能照出半丈,对于凡人而言倒有些作用,对于修仙者一点用都没有,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我师父那里问问。”
“咳,那我去问问观主。”瘦竹竿不甘心的拿过怪石往道观跑去。
小道童摇着头咕哝道:“这死瘦子,竟然真的不信我。”
将灵米扔回船上,李晋笑道:“师姐你看起来年纪太小了,当然还是道士看起来更有高人风范。”
“哼,下次让他自己搬。”小道童坏笑道。
李晋无言,有些同情瘦竹竿,看着众人上交完灵米后纷纷撑船离开,他问道:“以前真的有人找到过宝贝吗?”
“有啊,有个家伙冒生命危险去黑水泽里找到一朵七海花,把主宗长老都给惊动了,换了足足十年的灵米限额。听说他不用缴纳供奉以后,把灵米运出卖,从衣食不保的小户人家一跃成为大财主呢。”
“十年这么多?”李晋顿时有种被吓到的感觉,“那黑水泽是什么宝地?竟会有这么珍贵的东西?”
小道童压低声音,将李晋拽过来告诫道:“你可别财迷心窍,那黑水泽虽然听说确有宝物,不过就连主宗也不敢派人进去的,听师父说往年进去碰运气的灵农,少说也有几十个死在里边的,要不是命牌能大体感应到在什么地方,还以为他们都逃走了呢,那被七海花吸引来的主宗长老说,就算是他进去也是九死一生,不值当的。”
见李晋呆呆愣愣,还以为他被吓到了,小道童笑嘻嘻的开解道:“你抽的那座岛比别处产的灵米多了将近三百斤,常年积攒,就算进不了主宗也能过上富裕日子了,不需要去冒那几乎必死的危险碰运气,当年那人能出来也只能说他是命太大了。”
李晋目光闪烁不定,应道:“师姐说的是。”
眼见那瘦竹竿无精打采的走回来,垂头丧气道:“唉……我张四真是运气不济,这破石头真的一文不值。”他唉声叹气的走过来,抬手就想把石头扔进水中,却被李晋一把拦下。
“呃,老张,这东西你不如送我如何?”李晋笑吟吟的问道。
“你想要?”张四一听顿时眼前一亮,立刻将石头揣进袖子里,嘿嘿笑道:“小兄弟,既然你想要就开个价吧,老哥绝对不坑你。”
“嗨你这个人,刚才你不还要扔掉吗?”小道童顿时气歪了鼻子,伸手指着张四喊道。
“可以,一袋灵米如何?”李晋却是立刻答应道。
小道童伸手在李晋背后掐了一把,凑到他耳边责怪道:“我这在帮你呢!”
“唉呀,小兄弟,你看我为了找这宝贝一有空闲就去泽中苦苦寻觅,累的腰酸背痛,一到下雨时候就浑身疼通,你看三袋灵米如何?”张四斜眼瞥着李晋船上扔着的三袋灵米,开口道。
李晋伸手拍拍小道童手背示意她安心,却把小道童闹了个红脸,缩回去不再言语了,他沉吟片刻,点头道:“两袋灵米,再不卖就算了,我只是觉得新奇买来收藏而已,毕竟还不如烛火照的通透。”
说完看瘦竹竿还是不想卖的样子,与小道童打个招呼转身欲走,却听瘦竹竿连忙喊道:“别,我卖还不行吗,别走啊小兄弟。”
瘦竹竿将石头塞到李晋手中,连忙跑去船上吃力的抗上来一袋灵米,气喘吁吁道:“小兄弟,老哥要不是有难处绝对不会这样斤斤计较的,那狐狸我都送你了,还在乎这块破石头,只是昨日我家中忽然传信,我家小子突犯重病,急需用钱,今日交完供奉,我就得出泽回家几日,实在是,唉……。”
李晋将石头拢在手中查验无误后收好,跳上船将剩余两袋灵米扛下来放在瘦竹竿身前,安慰道:“我李晋一张嘴吃饱全家不饿,老哥你还拖家带口生活不易,些许灵米就当老弟送你的,你送我的小狐狸这些日子也给我添了许多乐趣,老哥不用挂怀。”
“唉,唉,真是……”张四心绪起伏颇大,摸索着身前这三袋灵米,已因多年起早贪黑而有些浑浊的双眼顿时红了,他重重的拍了拍李晋肩膀,涩声道,“小兄弟以后若有难处尽可去岛上找我,我在地字二十六号岛,来日方长。”
他急匆匆的将灵米运上船,与李晋两人拱拱手便撑船消失在水雾之中。
小道童摸着下巴怅然道:“怪不得这瘦子今日这么反常,原来家中有急事,遇到你也算他好运,要是别人啊……”
“别人怎么?”李晋疑道。
小道童隐晦的往周围使了使眼色,李晋抬眼看去,却见远处还没走的人正神色各异的看着他,其中几人眼中光芒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告诉你,千万不要显得那么大方,有些灵农不像你想的那么淳朴,连我试探都没试探出来,后来却暗中做些手脚的人不在少数,而且有些人手脚太过干净,虽然我师父有所猜测却没有证据查出究竟是谁所为,泽中最大的危险,其实是人心啊,师弟你自己要当心。”小道童仔细告诫几声,偷偷塞给李晋一张薄纸,便回道观去了。
李晋回到船上撑船离开,隐在水雾中时才拿出薄纸查看,却是一张土黄色符纸,上面如鬼画符一般画了个古怪图案,不禁疑道,孙师姐竟然给了他一张符,这又是何意。
他将符纸收好,将早已准备好的灵米塞进船头木槽中,顺着光线远远离开了。
小道童蹦蹦跳跳回到道观,却被道士瞪了一眼,低头吐了吐舌头,期期艾艾道:“师父你看到了?”
“哼,你那三脚猫的画符功夫,还敢送给别人防身,万一紧要关头失灵,岂不是害了人家性命!”道士吹胡子瞪眼,很是不满。
小道童揉着衣角,委屈道:“师父你也太小看弟子了,我近些日子有所领悟,画那张符足足耗尽我体内所有灵力,是我巅峰之作呢,而且九成九不会失灵的。”
道士面皮颤抖,体味着这九成九的意思,又是冷哼一声,却是不再纠结于此,问道:“你怎么看?”这句话却是问的无头无脑,颇有些奇怪。
小道童却是心如明镜,沉吟道:“师弟他……”
“哼,他们只是挂在为师名下,我可没真正收他做弟子。”道士似乎被勾起了某些不太愉悦的回忆,冷声道。
“哦,是李晋他周身灵气若有若无,看起来似乎像是近些日子才刚开始吸纳灵气,似乎还没触摸到天关,应该不是有意混进来的奸细。”小道童字斟句酌,如此答道。
“那你说他哪来的修行法诀?”道士抚须点头,却又问道。
“或许有些奇遇呢,毕竟那座岛上曾经有主宗前辈居住过,留下些传承也说不定。”小道童眼珠一转,胡诌道。
道士皱眉思索,看起来很是疑惑不解:“这等修为很容易被察觉,确实不像是奸细行事,要说那前辈留下功法倒也有可能,不过我曾去查看过多次,并没有找到啊。”
“师父,前辈传法,向来讲究机缘不是嘛?也许……也许与您无缘呢?”小道童又是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罢了罢了,真要是那前辈留下传承,这小子刚发现估计前辈就知道了,如此一来为师也不好去要来,随他去吧,或许老夫看走了眼,不过他的根骨灵性只能算是平凡,灵脉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主宗怕是不会主动收他的。倒是你啊,虽然见到个年纪相仿的有些亲切是好事,但是对这小子太上心了些,罚你百日画符两百,去吧。”道士说到最后竟有些眉飞色舞,说完自己都老脸一红。
小道童叉腰气道:“师父你这老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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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荡开层层清波,穿云破雾缓缓前行,云梦泽水域辽阔,水下珍奇鱼类穿梭不休,各种水草摇曳生姿,若有云开雾散之日,时常能看到五颜六色的反光从水下透出,瑰丽秀美,如人间仙境一般。
小狐狸蹲在船头看着水中倒影摩挲秀气的小爪子,李晋撑着长蒿在船尾往四周眺望,这镜面一般的水面上到也有了些许灵动的生气。
李晋忽而笑骂道:“你个家伙别臭美了,赶紧给大岛主我找些宝贝出来,若有一天我进了归元宗主宗,带你进去见识见识,指不定哪天你也能成仙呢,到时候你得变个美人来报答我,哈哈。”
他这般随口胡诌调笑着那对着水中影子挤眉弄眼的小狐狸,似是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顺口无比。
小狐狸鄙夷的回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与影子较劲。
“噗啦……噗啦……”云雾中忽然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听起来不像是其他船只,这声音起先还有些低沉,不一会儿就很是清晰,似乎正在接近。
小狐狸受到惊吓一般跑到李晋身边,瑟缩着身躯微微颤抖。
李晋凝重的看着四周云雾,残存的气感模糊的感知着周围灵气波动,忽而急忙撑船往一侧驶出,双目忌惮的望着左侧云雾中越来越明显的巨大阴影。
一颗比小船还大的青黑色头颅上下颚张合不定,带着阵腥风从水面上露出,巨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小山压过来,李晋眼看不对手忙脚乱的又远远划出一段距离才堪堪躲过这怪物激起的水浪,小船在这波涛之中如一片脆弱的树叶起伏不定,李晋却是如钉在了船上般冷眼望去。
巨大的背甲沟壑纵横,这小山般庞大的巨龟狰狞恐怖,血盆大口中腥臭之气四溢,让人恶心欲呕。龟甲上站着一名面容阴鹫的老者,一身极其醒目的鲜红色袍服如鲜血翻滚,赤色光芒流转不休。
这老者白发无须,装束如女子一般,头顶还带着顶金色凤冠,唇上似乎还点了胭脂,配着异常苍白的面孔,看起来邪气森森。
他驾驭这巨龟从水面上行过,似有所觉的往李晋这边看了过来,双目光芒锋锐犀利,似要将李晋大卸八块一般。
李晋心头一跳,强自镇定,俯首躬身,端正一礼,任凭小船如何摇晃身子依然稳重如山。
口中恭敬道:“晚辈归元宗外岛灵农,恭迎前辈大驾,前辈尊福永享寿与天齐……”
他将血衣会中会首最喜欢听的话临时借用,虽看起来很是镇定,心中早已惊涛骇浪,鬓间冷汗迭出,心知这人若是起了恶意,随手可以将他捏死,如此维持着躬身姿势,心跳如擂鼓一般。
老者本来心情极度阴沉,单手虚抓,看起来似乎要凌空将李晋撕碎一般,却听到李晋这番有些庸俗的奉承话,面容陡然一松,却是缓缓将手放了下来,转过头遥遥望着归元宗山门方向,驾驭巨龟远远的隐入了云雾当中。
水浪迅速恢复平静,被排挤开的云雾重新遮盖了视线,李晋深吸口气,直起身子,双目望着那老者消失的方向神情有些阴沉,当杀手多年,他很明显感受到那老者喷涌的杀意,几乎不加丝毫遮掩的杀气在这片天地间纵横交错,让人头皮发麻,冰寒彻骨。
“仙人也有这般凶恶之辈,看来无论仙凡,终究还是人性使然。”李晋如此想着,胸中怒火陡然一炽,“如果我刚才不阿谀奉承,怕是连这一线生机都葬送在了自己手上,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实在是令人不快。”他蹲下身子安抚着小狐狸,看着那巨龟消失的方向,双目隐露果决之色。
李晋回到岛上以后不再偷懒,不下雨的时候,他曾尝试开辟更多灵田,却是发现新开辟的灵田里九成种子根本不发芽,他隐约猜测到为何一人一岛,看来这每座岛都有自身承受限度,灵气所能供养的灵稻是有数的,先前为了给小狐狸种幼苗已经是将此岛的潜能用到极限。
自此却是断了他迅速积累灵米的盘算,只能将这多出来的一成地当作天降之喜,每日勤于照料灵稻,松土捉虫。其余时候不是盘膝坐在青石上吸纳灵气,就是驾船带着小狐狸出行,虽然小狐狸从未表现出发现宝物的躁动,但是李晋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头寻宝狐狸是五只当中最为年幼的,尚需要时间成长。
他只是在尝试去熟悉云梦泽各处的水域和路线,更多的探究这片常年云雾缭绕的生存之地是什么样子,途中无意中差点闯入一片漆黑如墨的水域,他连忙调头离开,却是将这片水域的位置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便是孙师姐说过的那九死一生的黑水泽,他亲眼看到黑水泽中飘出些看起来被腐蚀的不成样子的骨头,上面还有尸虫爬来爬去,触目惊心。
他自此经常来这片水域周围探察,却从未踏进去过,黑水泽之中瘴气升腾,不能过于靠近,似乎每隔两月便会有三天瘴气消散,但是漆黑一片的水域仍然危机四伏,似乎经常有什么东西从中冒出头盯着远处的李晋看。
他知晓其中规律后便不再来此,每日除了灵农活计便是修行,下雨之时也不再缩在屋里躲避那沙土傀儡,而是时常主动跑出来,尝试着像激发曾经的佛力那般运用体内尚还稀薄的灵力,在与这神出鬼没的沙土傀儡长时间的较劲中辗转腾挪,将以往在血衣会中所学的武学技艺尽心磨练,将所有能够发现的破绽弥补,同时将灵力运转巧妙地融入其中。
一年过去,他积攒了四千八百斤灵米,期间抽空出泽一趟,去山中看望老鬼,却见老鬼形貌更加憔悴,虽树皮一样的皮肤已经开始消退,但是整个人似乎精神不振,他跟老鬼问起过那驾驭巨龟的人,老鬼却是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叮嘱他一定要避开这种杀气外露的修士,这些人大多杀人不眨眼。李晋还旁敲侧击的问起黑水泽的事情,却被老鬼神情惊恐的叮嘱千万不要进去,其中凶险异常,当年归元宗就连一位师祖都陨落其中,魂牌碎裂。
李晋跟老鬼讨要了些解毒之物,推说是为了防止沾染到大泽中的瘴气,而后便返回了金银岛,他时常坐在大青石上望着天空迷雾,回想着那一次所看到的明亮星辰,怔怔不语。
不知为何却很久没能再见到过金玉镯子里那扇血色之门,李晋想起那红衣女子莲花般的印记和清香,总有些若有所失的感觉,彷徨而空洞,一些少年的烦恼也悄然而至。
又过了两个月,李晋没有按时缴纳灵米,第二个月月末,他错开众人缴纳灵米的期限,在其他岛上的灵农都已返回各自岛屿时撑船离开,运着满船的灵米往道观所在的岛屿驶去。
幸而这船尚还坚挺,并没有因负载太重而出现意外,李晋在小道童惊喜的眼神中将这些灵米放下,又回岛上一趟将剩下的灵米运来,如此三次才将所有积攒的灵米运到了道观。
道士和小道童看着眼前小山一般的麻袋和旁边面容已经有些硬朗意味的少年,就听李晋这般说道:“观主,帮我兑换一张水行符,一张斩雷符,一张盾甲符。”
“师姐,”李晋却又转过头看着小道童有些歉意的问道,“这观中有没有兵刃?”
道士面色古怪,小道童却是有所猜测,已经眼眶红红的气道:“没有!”啪哒啪哒跑入了后堂当中。
道士轻咳两声,看着李晋坚定的神色,叹息着摇了摇头,淡然道:“自然是有的,你既然心意已决,那我只能说,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