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战争摧毁了的村庄,房屋烧的只剩残垣断壁,村庄中到处布满血迹,可是却没有尸体。刚看到这样诡异的景象,吓的我就差跪下磕头,以为碰上吃死人的野鬼。
但好歹咱是新时代过来的有为青年,马上就剔除了牛鬼蛇神的思想,转而想到“或许有人”。这对我来说不啻于一个天大的喜讯,肚皮已经饿的贴后背了,如果找到人了不就能填饱肚子了。
饥饿压倒了恐惧,我立马进村庄转着寻找起来,果然在村庄后面的土岗上看见坐了一个人,正在那里哀哀的哭泣,而那人前面,是一个新垒的坟堆。看来他是在哭自己死去的亲人。
我立马走上前去,张开嘴想要说话,发现好几天没开口,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我,立马吓的大叫,起身就往后跑,跑的摔到了就爬着远离我,一边还叫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看了看自己,衣服已经破成一块一块的布条,满身污垢,脸上虽然看不见,也能想象,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再加上满脸被树枝荆棘挂破的伤痕,肯定就像个孤魂野鬼了。
我赶紧解释到“别怕,我是活人,为了躲避清军,在山里躲了几天,这才走出来。请问尊姓大名?”看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穿着长袍、满脸清秀,应该是个读书人,就按前几天学到的礼节向对方做了个揖。
看到我能正常说话,还能行礼,中年人才平静下来,不好意思的答道“不敢,在下赵旭,字东升。敢为阁下称谓?”
“在下李真。请问赵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古代读书人成年后会取个‘字’,而我现在的身份还未成年,所以没有字,继续用自己的化名。
“唉,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回村再说。”看来赵旭还是个知礼的人,看我这般狼狈相,先带我到村边小河先整理整理自己的形象,然后带回一间四壁还算完整的房子,翻出一件旧袍子给我遮体。又烧旺火塘开始煮水,这才告诉我情况。
原来他是真定府的秀才,战乱时代无以为生,只好在沧州府给一户人家坐馆(富人家请的家庭老师)。前几天刚巧赶回家探亲,可是刚到家就发现全村都被毁了,清军的三光政策下,全村没有找到一个活口,可以带走的财物全部搜刮了带走,带不走的东西一把火烧了精光。他这几天只好把自己的亲人,以及全村能搜罗到的所有遗体都搬到村外土岗上一起埋了,让这些亲人乡亲能入土为安,别在死后又被野兽啃噬遗体。一个读书人,安葬全村几十口人,忙活到今天才全部安葬好。而我赶到时,他正为自己的亲人哭灵。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伤心起来,缓了片刻才问起我的情况。我继续编说自己是北京城人,因战乱家人失散,孤身一人没法过活,本来准备南下南京投亲,可半路被闯军捉了壮丁这些情况解说了一遍。除了出身,其他内容倒也不假,说起这几天的艰难,也是黯然心伤啊。
赵旭将他收罗到的粮食就着热水煮了一锅粥,和我分吃了,好多天以来终于又吃到粮食了,直吃的我热泪直流,也不知是烫的还是撑的。
晚上在这个露了半个顶的房子里过了一夜,第二天,赵旭准备还是回沧州府找老东家,我也打算先走到运河边,再找个船南下。正好结伴同行,于是将剩下的粮食煮了吃饱,就相伴着一起上路了。
顺着官道一直向东行,到真定府,官道分叉,一条北上到北京的,就是前几天我跟随闯军押着财物一路来的,一条向东可到河间府,再前往沧州府,就是我们这次要走的路途了。
一路上真的可以说是千里无人烟啊。通过赵旭告诉我的情况,我才明白,一开始看到的那些被遗弃的村庄是因为前几年年年天灾不断,加上明朝政府的横征暴敛,导致很多人活不下去,纷纷抛弃家业外出讨生活,成为流民,才荒废的。而这沿着官道边的村庄,则很明显是清军三光政策下的‘杰作’了。清军就如同蝗虫一般,给走过之地留下赤地一片。许多全村被杀光的村庄,尸体也没有人收埋,只能扔在那里腐烂,被野狗野兽啃噬,吃多了死人的野狗双目赤红,看到人就像看到食物一样,吓的我们根本不敢靠近。而且就算凭我们两个人,一个文弱的中年书生,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也没有力气收埋这一路的遗体,只好惆怅而去。
但并非我们对眼前的地狱场景视而不见就可以的,要活命我们就的吃东西。可是之前村庄里能搜到的一点粮食已经吃完了。赵旭包裹里还有点银子,可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活人了,没有地方买得到吃的啊。
从早走到晚,还是没有找到一点吃的,饿的没有办法了,我们只好离开官道往南,希望在远离官道的地方,清军没有路过,能有完好的村庄。可是走了许久,路过了一些村庄,也基本上都被遗弃了,想想也是,这么多年的天灾不断,整个河北平原都是赤土千里,根本没有收成,又遭遇流贼之祸,政府重税,可以说十室九空毫不夸张。或许稍偏一点的地方应该会有人烟,可是在古代没有地图,没有GPS,走乡村小路太远,根本就找不到路,而且绕太远也不知道要走到何时。
赵旭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大路,到藁城县城就有办法了。要不天黑后是要迷路的。”他在回乡的时候就是在藁城县城过了一夜的,知道走到藁城县城要一天半的路程,坚持一下还是能走到的。于是我们又回身走回官道,就在路边找了些野菜树皮之类能吞的下的东西填了填肚子,继续赶路。晚上就在路边找了一个勉强完整点的破土地庙歇息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时分,我们终于支撑到了藁城县城,但老远看到残破的城墙,我们就明白,这里也被清军洗劫过了。进入县城,到处一片狼藉,这段时间一直干旱无雨,房子又都是木结构为主的,一把火就把整个县城都烧了。侥幸活着的人这几天把尸体都收殓了,但是财物粮食全没有了。我们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活下来的人年轻有力气的都已经外出讨生活去了,留下的都是走不动的老弱,大家都没吃的,也都在等死。这个时候,死了亲人的悲伤都没有,每个人的双眼中只有深深的麻木,或许今天,或许明天,这些老弱只能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没有奇迹会发生,我这个三百多年后的人,也束手无策。给我时间,我或许能改变这些,但现在,我无能为力。
最后我们只能放弃了,赵旭告诉我“离开藁城县后我去南边的一个小镇会了一个老友,住了一夜从那边直接回家,没有碰到清军,那边肯定没有被波及,现在我们只能先去那边再求老友帮忙了。”我无力的点点头,饿了两天了,只吃些野菜树皮,还要不断的走路,确实没气力回答。
我俩搀扶着沿着乡下土路蹒跚南行,去赵旭的老友家,本来2个时辰的路程,我们直走到天黑了才走到,远远看到有火光,看来这边确实还有人,我们有活路了。
走到房子前,看到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小院落,三间南向正屋,东西两边各一间厢房,前面是一道一人高的土围墙,踮着脚可以把院内看的一清二楚。一路上赵旭把老友的情况跟我简单说了下,老友也姓赵,叫赵德,年48了,比赵旭大10岁,早年都是县里的童生,又同年考上秀才,所以两人相熟。赵德年岁大,加上长年居家读书,身体更差,没有能力外出谋生了。赵德有2个儿子,三个孙子孙女。儿子们读书天资平庸,主要在家耕作,因有秀才的功名免税免役,所以这几年虽然天灾不断,但还能过的下去,只是生活非常清贫。
主人家还未歇下,堂屋中点着灯。赵旭走到门口用力敲门,一会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来开门,是赵德的小儿子,与赵旭认识,立马请入厅堂。原来这时天刚黑还未入睡,赵德正在厅中教几个孙子岁孙女读书。赵德看到赵旭很是激动,连连说道“听说蛮人打进来了,到处烧杀抢掠,正担心着你呢。天幸你还安好。”
赵旭连连摇头“一点都不好啊,家中老母大哥一家都被满人杀了,全村被屠尽了,惨啊。”说完直垂泪而泣,赵德全家也陪着伤感。这是赵德看我站在一边,马上问道,“这位是?”赵旭这才重振精神,连忙介绍道“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位小友,名叫李真,也是遭了兵灾,亲人失散,要到南京投亲,就与我一路同行。”我连忙向赵德行礼说道“打扰老先生了。”赵德回礼“不敢不敢,赵老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赶紧来坐下喝点茶。”
大家围着火塘坐下喝茶,赵旭把我们一路的情景简单说了一遍,听说我们这几天只是野菜树皮充饥,马上打发老婆儿媳们去做饭。一会端上来两大碗面条,看得我两眼睛都绿了,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埋头猛吃,看得赵德一家不住的摇头叹息。
这晚就在赵家歇息,赵家也不宽敞,两老口睡东屋,大儿子一家睡西屋,小儿子一家住东厢房,西厢房则是厨房和堆放杂物的,而农具柴火就放在院子屋檐下。还好现在天气已经转暖,在厅堂中打地铺过一夜,也比在荒郊野外、残屋断壁中过夜好了百倍。这一晚,吃饱盖暖了,终于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