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一溜十几只沙船组成的运粮队,在数百闯军官兵的护送下又缓缓北上,就这样,逃出北京城10天,南下了400多里之后,我还是没有逃过闯军的魔爪,成为运粮民夫,拉着纤绳又掉头北上了。
经过十多天艰难生活的磨练,我这个十几岁的身子健壮了许多,但相对于纤夫这个工作,还是显得太过娇弱。大拇指粗芦苇草编的纤绳,表面粗糙不平,冒出许多草尖,放在肩上还没用力就已经刺入肉中,痛疼不堪。在萧大哥的指点下,拿了两块破布垫在肩上,把纤绳放着破布垫上才稍稍缓解些,可是这份苦难还是远远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才没走多远,肩膀已经磨烂了,每走一步都疼的入骨,双腿也如灌了铅般沉重。
但是根本就不敢停下脚步,当看管的士兵看到你背后的纤绳软榻下去了,手中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的抽下来。而如果你已经跟不上队伍的脚步,立马会有持刀的士兵上来拖走,前面那艘船的纤夫队中,几个年老体弱的老人就这样被拖走了。如果你觉的是拖出去放了,那只能说太天真幼稚了,在战争年代,人命不如狗,没有士兵会有怜悯之心的。远远传来的求饶声和惨叫声,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不好好拉纤,就下地狱去吧。
在我拉的这根纤绳上,一共有十来个人,最前头是萧大哥那伙里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大家都叫他大胡子,不知道是不是真姓胡。后面依次跟着萧大哥、我、关管家,还有萧大哥那伙的其他几个伙计。大胡子性子急,对这样的场景充满了不平,骂道“他娘的兵贼,比阎罗王还狠。再苛刻的东家也没有把人当畜生使的,这哪里还管我们的命。”
看到边上看管的士兵走近了,萧大哥马上喝止住大胡子。等士兵又走远了才轻声训斥道“闭上你的臭嘴,骂骂能有个卵用,要想活命就好好拉着。”大胡子不服气的嘟嚷了几声,埋头默默走着。还好大胡子和萧大哥力气大,在前面把纤绳扯的挺紧,后面的我和关管家才省力些,要不我俩还真不一定撑的了几步。
我心里明白这是萧大哥他们对我们的照顾,心里充满了感激,暗暗极想招揽下他们。毕竟看得出这一伙十几人,对萧大哥极其信服,由此可见他还是极有领导才能的,而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发现他还有这个时代的人少有的对弱者的怜悯之心,这才是最打动我的地方。作为后世知识爆炸时代过来的人,虽然我本身一无所长,但通过海量的知识获取,也知道自身强是莽夫、能让团队强才是勇士,凶狠残暴只是民贼,心怀天下才是英雄。像张献忠之流的只能称为贼,李自成虽然还算英雄,但他手下不少大将却没有这等胸怀,最终导致失败,成王败寇,逃不了闯贼的称谓。如果萧大哥这样一个具备成为英雄条件的人,要是能为我所用,肯定对我是一大助力。
“萧大哥,你看我们能活下来吗?”看到士兵还远,我极力跟萧大哥说说话,套套近乎。
“肯定可以的,等军粮运到了,他们就不会看管那么严了,到时候就可以找走掉。”萧大哥还是很冷静的给我们打气。
“但是前方要打战啊,打起战来打赢了还好,打输了谁能逃掉。”我还是有些担心,对北京城破那天的杀戮阴霾不散。
“放心吧,真打起来才有跑的机会。打起来了就没人看管了,只要机灵点,肯定能跑掉的。”这个萧大哥的确是个人才啊,分析问题很透彻,还能这么冷静的看待各种变故。
“关爷、小李子,你们就妥妥的放心吧,只要跟紧萧大哥肯定没事。这么多年我们遇到那么多战争,蛮子入关、流贼攻城,还不都活下来了。”这些天来我一直化名李真,所以大家都叫我小李子。
“嘘,官兵走来了。”关管家明显有点泄气,看到士兵走近,立马提醒我们。语气充满了无奈。
渐渐的大家都没有说话,干着这么重的体力活,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没有力气说话啊。
船队行走的速度非常慢,虽然士兵催的紧,但在逼迫之下,人人都有逆反之心,也不会尽力去做。而且拉纤的人虽然多,但很多都是临时抓来的,比如我、关管家之类的,完全就使不上什么力。所以就算到处都是士兵的叫骂声、皮鞭的啪啪声,但满载粮草的船只还是行走的非常慢。每天的三餐再也没有干的吃了,都是稀粥,一人一大瓷碗,当场能勉强撑饱肚子,但一泡尿下来就饿了,个个纤夫都有气无力的,这样下来速度只能越来越慢。
从这里也看出来了闯军的素质,确实都是流贼的水平,完全没有做天下的可能,看来明末各路势力虽然账目上是闯军最强,但最后坐天下的却是满人,也不是单纯靠运气的。就算吴三桂不投降,以闯军的素质,也难以挡住清军入关。
就这样慢慢的死撑着北行,足足走了4天才到天津。四月十三,李自成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出发讨伐吴三桂,对粮草运输的要求更急迫了。护送粮草的将领更是暴躁,又去抓了数百人补充进拉船的纤夫队,同时对纤夫管的更严格,每天拉船的时间也大大延长了。每天都有体弱的人被拖出去杀掉,又有新的民夫被捉进来。我也快到极限了,每天都是硬撑着前行,如果不是萧大哥他们努力分担,恐怕早就被拖出去杀了。
但关管家渐渐的撑不住了,想到关管家对我的恩情,我非常着急和恐惧。虽然最终没有达到目的地,但在船上的这几天是我到这个时代最安心的几天。可是现在都被该死的闯军给毁了,逃出北京十几天,又被赶到北京边上了,还要被赶到北京更北的山海关去。萧大哥他们对关管家的厚道也非常感激,行船的这几天,每天都有干的吃,拉船的时间也不长。大家都承着管家的情,也在拼命帮着关管家。但关管家可能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整整一船货都毁了,感觉对不起东家,所以一直郁郁不欢,再加上吃的差,又要承受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素来身体就不算强健的老年人了,如何承受的了。
离开天津走了一天,到傍晚时关管家再也支撑不住了,倒了下去,我和萧大哥马上把他扶起来,但来不及了,被士兵看到了,马上上来两个人要拖走关管家。萧大哥急了,拦住官兵不让,我们也使劲让关管家站起来,叫道“我们还能拉船的,马上天黑了,歇一晚明天还能拉的”。
估计天确实黑了,上面也已经下令停船休息了,士兵才骂道“要死就赶紧死,别光吃白饭不用劲,明天走不动,老子还送你上路。”然后才慢慢走了。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好好的地方休息,停船之后都是把民夫赶到一起席地而睡,而士兵则轮流上船休息。还好天没有下雨,否则真的要病死不少人。大家赶紧把关管家扶到一个避风点的地方坐下,叫小猴儿的伙计去河边捧了一些水来喂给关管家喝。关管家喝了水稍微缓过来一点,对大家说道“大家的恩情,关某记住了,但关某真的不行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大家不要再为关某冒险了。关某已经对不起东家了,不希望大家再为我出事啊。”
萧大哥拉着关管家说道“关爷,不要泄气,马上船到通州就要上岸换车运了,到时候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支持住。”
可惜关管家估计真不行了,也没有再答话。晚饭还是一人一瓷碗稀粥,但关管家已经没有力气去领走了。不管我和另外几个伙计怎么恳求,士兵就是不肯让我们给关管家带一份晚饭,还直骂到“赶紧滚回去,走不动的人趁早死,还想吃饭。你们要还想吃就赶紧拿了饭走,再叫连你们的也别吃了。”气的大胡子就要上前动手,被大伙死死拉了回去。最后大家一人凑一点喂给关管家,可是他也吃不了两口就不吃了。大家心里都很难过,知道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可是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担惊受怕了一晚,四月十五清早醒来的时候,还是听到小猴子压抑的哭泣声,我明白,关管家去了。他受不了这份折磨了,而我们,又能再支撑几天呢?从我来到这个时代,真的对我好的人,范公公、关管家,一个接一个的死了,这是天要亡我吗?还没来得及伤心太久,就已经被闯军赶起来上路了,看着关管家静静地躺在哪里,大家一个一个从他身边走过,连安葬他,让他能够入土为安的最基本人道都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