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个々车厢间蹿来蹿去地奔跑开,乌拉德克再次意识到,别的孩子行动起来多么灵便,他的跛腿实在成了祸害。他们来到码头边上,斯蒂芬领他走进一间小屋,里面堆集着落满灰尘的书籍和陈旧时刻表。乌拉德克在小屋里找不到一个人影,但马上听到从—大撂书后传出一声喝问:“淘气鬼,你想干什么?我没时间陪你玩。”
“乔,我想帮我的朋友探听点消息。下一次通向土耳其的美妙航行是在什么时候?”
“把钱递上来!”一个老头从书后探出脑袋说。他戴着一顶海员帽,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皱纹。他的一双黑眼睛的目光落到乌拉德克身上。
“他过去是了不起的海狼。”斯蒂芬悄悄地说,但话音能让乔听见。
“小崽子,别打幌儿!卢布呢?”
“我朋友带着我的钱包呢,”斯蒂芬说,“给他把卢布拿出来。”
乌拉德克掏出一枚硬币。乔用仅有的一根上牙咬了咬,拖着脚步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大本绿皮的时刻表。灰尘四起,他咳嗽着翻阅起一张々肮脏的纸页,那根又短又粗,经过绳索磨练的食指顺沿着长々的轮船名单由上而下滑动着。
“下星期四,雷卡号来装煤炭——大概在星期六离港。如果装船迅速也有可能星期五夜里启锚,为的是少交停泊税。它将在17号泊位停靠。”
“谢々啦,”‘一根牙’斯蒂芬说,“我以后注意着,多给你带点有钱的朋友来。”
‘一根牙’举起拳头骂了一句,斯蒂芬和乌拉德克慌忙跑到外面的码头上。
接下去3天,两个孩子继续偷吃的,运粮食,睡大觉。待到下星期四那艘土耳其船抵达港口时,斯蒂芬几乎已经说服乌拉德克应当留在敖德萨生活。然而,乌拉德克与斯蒂芬在一起度过的这种新生活的诱惑力,仍然抵不过乌拉德克对苏联的恐惧。
他们站在码头边观望那艘正在靠入17号泊位的新到的船。
“我怎么上船呢?”乌拉德克问。
“这好办,”斯蒂芬说。“我们明天早上加入搬运队。我跟在你后面,等煤仓快满的时候,你就跳进去藏起来,我拿着你的筐从另一头下去。”
“然后把我该得的工钱领走,肯定,”乌拉德克说。
“天经地义嘛,”斯蒂芬说,“光为我的超人计谋,也应受到经济奖赏,不然谁还会长期相信平等交换原则?”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跑来参加搬运队,一趟又一趟地背着沉重的煤筐爬上跳板,直至累得想躺倒不干,但仓里的煤还差得远,当夜幕降下时才装了一半。两个孩子沉睡过一夜。次日晨他们又去接着干,到下午过去一半时,货仓快要装满了,斯蒂芬踢了一下乌拉德克的脚后跟。
“莫斯科小子,下一趟!”他说。
他们一爬到跳板顶部,乌拉德克便倒下筐中的煤,把筐子扔在甲板上,顺着舱口的边跳到里面的煤堆上。
斯蒂芬毫不迟疑地拣起乌拉德克的煤筐,顺着跳板的另—侧吹着口哨走下去。
“再见了,朋友,”他吆喝一声,“祝你在士耳其异教徒那里碰到好运。”
乌拉德克紧贴在货仓的一角,望着煤炭在身边不断泻下来。四处飘荡的煤尘充塞了他的鼻腔、口腔、肺腔和双眼。因为害怕被船员听见,他捂住嘴不敢咳嗽,憋得难受至极。正当他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仓中的空气,想上去找斯蒂芬另寻逃跑门路时,只见头顶的舱门慢々闭上,他才尽情地咳嗽起来。
没过多久,他觉得有个东西咬了他脚踝一下。当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玩意儿时,他的心都凉了。他低头察看,试图找到它是从何处跑来的。他刚々掷出一块煤将这鬼东西撵开,又有一个朝他跑来。接着这一个那一个出现在眼前,胆大的几个竟跳到他腿上。它们简直像从天而降,个子又黑又大,显得那么饥饿。乌拉德克睁大眼睛低头搜寻它们,这时才有生以来头一次发现,老鼠的眼睛是红色的。他拼命爬到煤堆顶上,推开大舱门上的小开口,阳光直射而入,老鼠们一个々钻入煤缝。他开始向仓外爬,但这时轮船已经离开码头。他又心惊胆颤地跳回煤仓。如果有人强迫轮船重新靠岸并把他交给当局,他就会被再次送进201集中营,落入白俄罗斯人的魔掌,一去而永世不可回返。他只好选择留下来与黑鼠为伴。一关上仓门的开口,它们就发起进攻。乌拉德克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向这些可恶的动物扔掷煤块,但它们总在新的地方探出脑袋。隔不久就得放光,光是他的盟友,只有光才能吓跑那些啮齿动物……
整々两天三夜乌拉德克没有睡过一分钟安稳觉,他在一步不停地跟老鼠打仗。轮船终于到达君士坦丁堡港,水手打开舱盖时才发现,里面站着个小孩!此时的乌拉德克已面目全非:从头顶到膝盖像是涂了层黑漆,从膝盖到脚板像是抹了层红颜色——那是老鼠牙齿创造的血淋々的一片。水手们将他拽出煤仓,乌拉德克想立直身子,却像一堆泥似地瘫在甲板上。
.
乌拉德克苏醒过来。他不知这是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屋的床上,3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仔细观察他,说着一种他过去从未听到过的语言。全世界的语言不知有多少种!他瞅々自己,还是一身黑,一腿红。他想坐起来,但被这3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当中最年长的一个按到床上,此人是个满脸皱纹,蓄着山羊胡的瘦子。他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对乌拉德克开口讲话。乌拉德克摇々头。这人又用俄语试探。乌拉德克又摇々头——他知道这样做才能不绕弯子直接回到家乡去。接下去,这位医生又讲起德语,乌拉德克一听就知道自己的德语水平比提问者还高。
“你讲德语?”
“是的。”
“噢,这么说,你不是俄国人?”
“不是。”
“你在俄国干什么?”
“想法逃跑。”
“噢。”医生转向同伴,好像是在用他们的语言报告情况。三人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