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觉得王致看他的目光不像看好人。
他在王致面前没什么防备,咳了一声和盘托出道:“这刘贤虽然是个不太成器的蠢货,但他爹刘濞却是善于蛰伏之人。天下虽大,但如今朝廷也只直接控制十五个郡,吴王却掌握着三郡五十三城,吴地本身又占据铜盐之利,富庶非常,这两年是愈发骄横起来。”
他是容不下这样的藩王的,就算刘濞一直老老实实地不生二心地做他的土皇帝,刘启也容不下他。
刘启继续道:“如今我杀了他儿子,他只会觉得他委屈他有理,以前遮遮掩掩地狂妄蛮横就会毫无遮挡地显露出来。你且看着,我爹要是收拾他或是表达出不满,他仗着皇帝不会轻易动他,只会梗着脖子硬抗,更加傲慢;我爹要是顺着他安慰他补偿他,他就会更加自大。”
王致脑海里,刘濞仿佛成了一只大气球,大得让刘启添堵,于是他杀了刘贤,给这气球加了个气泵,借着文帝的手,让这气球一点点膨胀起来,等到它快裂了的时候,再一指头戳破它。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王致回搂住他,小声道:“说谎。”
刘启身子一僵。
王致小声嘟囔着:“我还不知道你那小暴脾气。”
装得倒是像模像样的,看上去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面的深沉美男,实际青春期还没过呢。就算早有了杀心,如果不是这一件事一激,刘启也不会这么快动手,更不会亲自动手。
刘启木着脸不理她。
王致又问:“那刘贤最后怎么处理了?”
刘启道:“我爹下了令,把尸首好好装殓了,送回吴国去安葬。”
大过年的,王致觉得这一招也挺损的,她要是吴王得气死,皇帝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但是她现在是和皇帝一个阵营的,当然得坚持立场不动摇。她只能夸赞说:“咱爹就是有想法。”
刘启幽幽看着她:“这叫叶落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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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对刘氏皇族而言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吴王世子之死,接着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梁王刘揖坠马而死。
未央宫顿时陷入一片哀戚之中。
刘揖毕竟不比刘武是窦皇后亲生又受宠,没事干也不会封地,三天两头到皇宫晃两圈,找不着他哥就找他嫂子,烦得王致都没法睡午觉,她去找刘启抱怨,刘启就让她下次直接让人把刘武揍出去。
后来刘启还直接教育他,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成天来宫里看看母亲就罢了,找哥哥嫂子一起玩算是怎么回事?刘启给他三个选择,第一参他太傅一本,斥责其不教之过;第二直接参他一本,让皇帝爹把他遣送回封国,像其他诸侯一样,不得传召不得入长安;第三奏请双亲也给他说门亲事,赶快成亲让王妃管着算完。
刘武都不带犹豫地:“哥,我选第一个。”
刘启冷笑一声,第二天先是和刘恒提了让刘武回封国历练之事,又去见皇后说自己已经成婚,也该给小武找门亲事娶个王妃收收性子。
然后刘武连续一个月都没出现。
王致只在结婚的时候见过这个弟弟一次,才十六岁,印象中是个温雅的清秀少年,还很腼腆,据说很受皇帝喜爱,没想到这么早就没了。
刘启一晚上没回来,杏花回禀说太子是在宣室,和陛下以及梁王太傅贾谊议事。
王致高中的时候背《过秦论》背得头疼,吓得条件反射,现在听见贾谊名字都打哆嗦。
她恍惚中记起当年学习作者背景的时候好像提过梁怀王坠马而死这一节,但那时候她哪能想到这故事主角会成为她小叔,甚至亲眼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早夭的文帝少子。
天将亮未亮之际,刘启顶着一身寒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面目秀雅身形孱弱的中年文士和一个宫女,宫女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王致心想好么,上次带了个程大婶,这次不仅带回来一大叔,还直接带回来一孩子。
刘启指着孩子说:“致儿,这以后就算我儿子了,就记在程姬名下。”
王致一愣,心说这还来真的。
刘启看她眼神不对,瞥了后面文士一眼,不好意思地低头掩嘴轻咳一声道:“这是老四的儿子,收养到咱们家。”
刘启又侧过身介绍道:“这位是梁王太傅贾谊贾太傅。”
王致看着那风一吹就倒的哥们,顿时当年被罚抄三十遍《过秦论》的新仇旧怨一时涌上心头,简直想直接冲上去掐死他。后来想起来这时候贾太傅改写的文章都写完了,掐死也于事无补,只能愤愤作罢。
贾谊长鞠一躬,恭敬道:“小殿下就拜托娘娘和殿下了。”
刘启示意他免礼,淡淡道:“太傅放心,我自会将德儿视作亲生。”
贾谊又再三谢过,最后对着襁褓中的孩子深深拜别,才在宫中侍从陪侍下离开。
此时隆冬腊月,天亮得晚,又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整个未央宫都似沉沉睡去。王致和刘启并肩站在宫门口,看着贾谊的那盏孤灯飘飘摇摇,渐渐远去。
后边宫女怀中的孩子似乎是有所感应,“呜哇”一声,对着贾谊的背影哭了出来。
刘启转过头对王致道:“这小家伙叫刘德,贾谊起的名字,我爹答应了。”
顿了顿又摸摸鼻子道:“你没事也可以去程姬那里看看他,学学怎么养小孩子,毕竟以后还是用得上的。”
王致第一次发现她启哥脸皮这么薄。正正经经说句话,不知想到哪里,居然又害羞了。
她挥挥手让宫女先抱着刘德下去,凑近刘启问:“启哥,你害羞什么?”
刘启放下手,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我才没害羞!”
警告她:“没事不许瞎想!不许妄自揣测太子的心理活动!”
王致“哦”了一声:“那太子不许妄自瞎想太子妃。”
刘启理直气壮睥睨她:“我想你,能叫瞎想吗?”
王致不理他了。这简直一个大写的西汉版蛮不讲理孔乙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