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这便让你知道,上天如何泣血!”
商帝武乙的话,漠然无比,看着太祝。
太祝则嘲笑说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让上天泣血,太祝心中冷笑不已,这位陛下已近百岁高龄,却说出这般糊弄孩童的话,真是可笑至极。
不止太祝,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商帝武乙,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上天垂泪还好,只要炼气士呼风唤雨,让天上降雨,便能强言之垂泪了。
但是上天泣血,就不是这么容易托词的了,血与水的差别,谁都能看得出来。
武乙扫了众人一眼,踏步走向五色社稷台上,对着众人笑道:“昔者羿落九日,乃是先民问天之举。今予将以弓箭射问苍天,诸君请试观之。”
他站在台上,手中顿时多了一弓一箭,弓是彤弓,箭是素失,仿千年之前羿之弓箭。
武乙引弓上箭,,左腿后撤一步,在台上站成弓步,而后拉开弓弦,遥遥指向高空,口中喝问:“苍天苍天,巫祝之害,万民之苦,你知之否?你若知之,还请相应。”
就在武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从辛宗台之上,飞来了一个黑色的布袋,正在祭坛上空。
武乙见状,手中弓弦一放,黑色长箭便离弦而去,正中在黑色布袋之上。
呲!
破裂之声响起,黑色长箭直接将布袋射穿,而后布袋之中,暗红色的血水喷洒而出,正好落在祭坛之下。
“哈哈,苍天泣血,看来是知道巫祝之害了。”
武乙大笑一声,然后将手中弓箭往后一扔,被一位甲士伸手接过。
这!这简直!
不管是远处遥遥关注此地的高人,还是站在此处的各方之主,殷商之臣,沬邑之民,一个个都愣了。
苍天泣血?
这难道就是苍天泣血,陛下真会玩啊。
众目睽睽之下,准备一个准备好血水的兽皮袋,射穿出血,这就是苍天泣血吗?
“苍天大德啊,竟知我难!”
忽然,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响起,让所有人在此愣了一下。
然后,似乎是反应过来了,远处的沬邑百姓,一个个都开始呼喊起来了。
“苍天大德,竟知我难!”
“苍天泣血,巫祝当除!”
······
各种口号此起彼落,响荡在万方台之地。
“无道武乙,辱神尚不够,竟然还射天,暴虐至此,除死何为?”
忽然,太祝的声音响如巨雷,竟然将所有的百姓呼喊之声压了过去。
他这一声既出,武乙再度冷笑,双手一压,将百姓的声音压下,对着太祝言道:“此万民心声,皆知尔等之祸。言予无道,舍你之外,还有何人?”
说完之后,武乙看向了四周,环视所有的方国之主,殷商重臣。
目光如炬,似乎一切鬼魅伎俩,在他眼中都无法遁形。
诸方君与重臣见他目光扫来,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更少有人敢和他目光相对。
气氛顿时沉寂。
“还有我!”
忽然,从众人之中,走出了一个人,身形伛偻,发色苍青,竟然是帝子托。
帝子托,商帝武乙唯一的儿子,也已年近七十,看起来比武乙还要苍老。
他一站出来,顿时场上就更加沉寂了,甚至还有一丝凝重。
商帝武乙虽年介百岁,但是却只有一子,那便是帝子托。
殷商帝位传承,可以说是兄终弟及与父死子继并行的。
当初盘庚崩殂,便是传位其弟小乙,小乙故去之后,则是传位其子武丁。
武丁两子,祖庚与祖甲先后承帝位;祖甲之后,其两子廪辛与庚丁又先后承位,庚丁才传给了其子武乙。
但是武乙年高,兄弟都已亡故,无法兄终弟及。可以说,要是武乙故去,那殷商帝位,除下帝子托,也没有人能够受之。
然而就是这位帝子托,竟然站在太祝一起,反对他父亲消除巫祝。
这种场面,让人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想,如何说?
难道殷商未来之时,又要回归到儿子将父亲的国策推翻的循环之中了吗?
武丁打压巫祝,其子祖甲重新将巫祝势力拉起;
庚丁之时,巫祝差点立教,武乙即位,则已经面临着被平灭的危机。
众人心中,都开始默默思忖了,要是真这样,他们还是要想想后事了。
当初支持庚丁,甚至要支持巫祝立教的方国,经过武乙陛下三十五年的帝位,已经没有多少了。
以后万一武乙陛下亡故,他的儿子帝子托,会不会也玩这一出呢?
······
在辛宗台上,子姝与子月相顾而视,眼中都是同样的悲伤。
刚刚子姝将那个盛血的兽皮袋扔出去之时,两人都开心不已,见证自己的祖父戏弄巫祝,引导万民。
但是现在,看到父亲站出来,和自己的祖父作对,这两位帝女,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
“怎么会这样?”
子月口中喃喃自语,她难以想象,这样对抗的话,万一父亲弑杀祖父,或者祖父杀死父亲,都是人间不可承受之重。
一时之间,她都有些恍惚了。
她素来认为,人生于天地之间,就应该开开心心的,不要想悲伤之事。
故此,尽管她只是一个庶女,又不是炼气修行者,众人常常眼中只有她姐姐子姝,而将她遗漏,她也丝毫不介意。
和姐姐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人的颜色以及风言风语,有丝毫影响。
她本来以为,她一辈子都可以开开心心,没有伤悲的,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蓦然之间,她想起了姬考给她讲入境之时说过的一句话:“天有春夏秋冬,人有喜怒哀乐,入乎天人之中,超然天人之外,即可洗心,即可入定,洗心入定之后,则能坐而忘之,是以坐忘。”
“不,我只不要哀怒,我只要喜乐,我要四季如春,我要人人皆喜。”
恰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起,吹在她的心潮之中,子月顿时觉得,沉入一方妙境之中,这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只有喜意,没有任何伤悲。
“咦。”
站在她们姐妹身前的后好,身披甲衣,手持斧钺,忽然回看了子月一眼,心中惊喜不已。
这个丫头,竟然在此时入境了。
子姝同样感知到了,她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喜色转眼便逝,默默看向了远方。
子月确实入境了,她的心境虽然是天下如春,世间皆喜,但是她自己,却并不喜悦。
······
“你倒是比以往有些胆魄了,予还以为你会如以往一样,蒙着头一句不发,看着你这位所谓的老师被予所斩。”
武乙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悠悠一叹。
子托目光决然,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我已经沉默了好几年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沉默。父亲,你回头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回头?一错再错?”
武乙听了儿子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指着四方道:“你看看这些民众的想法,有什么头可回的,又有什么是错误?”
子托则淡淡说道:“父亲布局几十年,收官在最近一年,民众想法,不就是您这些年引导的吗?民众多不知世事,只能知道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看不到大局,极易引导。若是回过头来,重新引导,照样会知道背弃巫祝鬼神之害!”
“嘿,这么说来,你小子倒是看到大局了?”
武乙看着自己的儿子,哂笑不已。
“不错,我所看到的大局,就是父亲辱神射天,所行之事,必功亏一篑。”
“予倒是要看看,你该如何让予功亏一篑。”
武乙目光幽深,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出乎他的意料了。
“算了,子托,子瞿冥顽不灵,该动用雷霆手段了。”
忽然,在太祝的手上,多了一块暗金色的龟甲,上面符文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
太祝伸手,往龟甲上面轻轻一点,顿时,一道清灵之光,自龟甲上面闪耀而出。
光芒之中,一个老者出现了,他头戴帝冠,眼眶深陷,面色发白,看得出来身体状况极为不好。
“这,是庚丁陛下?”
有一些老臣,看到清光之中的人影之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庚丁?如今的商帝武乙之父。
和大多数人一样,姬考也死死盯着这暗金色龟甲发出的清光,看着清光之中的那个人影。
清光之中的殷商先帝庚丁,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听不到也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他猛烈地咳嗽了几下,脸色都被涨红了,然后缓缓说道:
“予今将往见先祖,传位于子瞿。若是子瞿无道,背弃先祖之道,祸虐殷商天下。着太祝禀上帝鬼神及历代先帝之约,废除子瞿帝位,另立新帝。”
说完这话以后,清光与其中的先帝庚丁,便又消失不见,只有暗金色的龟甲还在太祝手中。
“这,便是你们的手段?”
武乙讥诮一笑,要是这两人,当真要凭借巫术留下来的一段话语,来废除自己的帝位,那他还真是要笑死了。
太祝摇头:“此只是为了明昭众人,你子瞿之帝位,已经名不正言不顺。当然,取你帝位,还需刀兵。”
武乙站在五色社稷台上,颔首一笑:“如此,便让予见见你的刀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