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不再出现了。
也许是光剑刺伤了它,也许是因为旁的原因……梅利思安拖曳着沉重的锁链在沉寂的深宫中搜索,但再也没有发现它的痕迹。
可梅利思安并没有感到轻松安逸。
它的说的话是那样地令梅利思安不安……
【你的心中藏着深渊,你总要被深渊吞噬,你总要到我身边来……】
无论是睡着还是苏醒,这句话总是在梅利思安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有一种可怕感觉。
那双足的恶魔躲藏着、窥探着、狞笑着……它并不是害怕也不是在养伤,它是好整以暇,在等待梅利思安自己走向它。
这种不安像是沉重的巨石般压在梅利思安的心上,恐惧像是扎根在他血肉中的藤蔓一般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他坐立难安,一闭上眼睛就满是可怕的景象,他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而正是在这种沉重的压力到达顶点的时候,悲剧真的发生了。
梅利思安十六岁的这一年,爱丝奥黛拉正迎来她的七岁生日。她的姐姐们一同送给她一件礼物。这件礼物是公主们请求人鱼中间有名的工匠制造的,那是一件小人鱼的雕塑。有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湖水般明丽的眼睛,以及深海蓝色的鱼尾。公主们将这件礼物赠送给自己的小妹妹。小公主爱丝奥黛拉欣喜地将它捧在手心里。
“这是你啊。”姐姐们这样说道。
小海公主吻了吻精巧的小人鱼雕塑:“不,我觉得他不是我。”
“那是谁呢?”
小海公主艰难地想着,终于在桌子上的美味被吃掉一半的时候想起来了。
“是个……我见过的,是人鱼王子!海蓝色的尾巴,浅海般洁净的眼珠子。当我在黑暗中漂流的时候他将星光塞进我的身躯里,当我被可怕的野兽逼近的时候——他用一柄白色的宝剑把野兽驱走啦!”
“人鱼王子?”姐姐们笑起来:“小爱丝奥黛拉,我们是海王的女儿,我们可没有一个那样的兄弟啊。”
“可我就是见过!”
她虽然这样说,但大家都觉得什么星光啦,白色的宝剑啦,蓝色鱼尾的跟爱丝奥黛拉十分相似的人鱼王子啦——这一切多半是爱丝奥黛拉的胡思乱想。
大家逗了逗她,就将她说的这些话抛到脑后了。
海王并没有去庆祝最小的女儿的生日会,王后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失去爱子的打击,近年来海王总是将更多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治理海国上,似乎这样子就能够替还在沉寂深宫中受苦的孩子分担一点,因此他在妻子与女儿们身边的时间就变少了。而王后呢,她则因为小女儿实在同她的第一个孩子长得太相像,因此每次看到都会悲伤万分,渐渐地也不敢太过接近了。
但海王同海王后都是爱着自己的女儿的。
海王总是给女儿们送去各种各样小女孩喜爱的东西,海王后则在每个夜晚都要倾听女儿们一天的行程。
因此,深夜里,当公主们都睡去的时候,照顾公主们的侍女前往海王后的寝室将晚上发生的事情讲给海王后听。
当她说到小海公主收到的礼物同小海公主说的那些话的时候王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天呐!天呐!”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
爱丝奥黛拉说的星光她是知道的!
她怀着最小的女儿的时候,曾经因为太过思念自己的长子,因此前往硫磺海。灼热的海令她呼吸困难,最终失去了直觉。然而朦胧中,她听到歌声,看见明亮的星星在海中划过。这些星星像鱼群那样守护着她,依偎着她——随后,爱丝奥黛拉诞生了。
海国盛传小海公主爱丝奥黛拉降生的时候深海中回荡着奇妙的乐声,璀璨的星群从天空降落,在她身边游荡徘徊——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梅利思安啊!
是因为梅利思安啊!
是因为我的爱子梅利思安在守护着他的母亲同小妹妹啊!
海王后冲了出去。
她再也无法忍耐了!
令爱子独自承担厄运,独自承担海国的伤痛——她再也无法忍耐这些了!
她游出海王宫,游出温暖舒适的海域,游进灼热的充斥硫磺味道的海中,游进深黑的坟墓般死寂的宫殿里面。她看见了自己的孩子。
他已经长大了。
十六岁的王子坐在石头的座椅上,他是那样俊美,他的神态是那样安宁。长长的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然而他丝毫不以为意。他甘愿承受这一切的苦难,他甘愿负担起一整个海国的痛楚。
“梅利思安,我的爱子。”
王后悲泣着。
王子睁开眼睛,他浅海般洁净的双眸先是疑惑,然后惊喜,随后露出恐慌的神情来。
“母亲。”
“梅利思安啊!”
王后伸展开手臂拥抱住爱子。
“离开这里,求您了母亲,快离开这里!”
然而一切都晚了。
正像十六年前梅利思安的命名仪式上,梅利思安被海女巫下了诅咒时一模一样,当王后触碰到梅利思安的身躯,一种恶毒的力量击中了她。王后开始迅速衰老,她光洁的皮肤很快遍布皱纹,她如瀑的长发灰败枯槁……她就像是被这个拥抱——被她自己的孩子梅利思安吸食掉生命力一样,在一瞬间就衰老了。
梅利思安手足无措,变故发生的一刹那他就挣脱母亲的怀抱,他扑到泉水边开始喝那些剧毒的水,期望就像长老们说的那样,这个举动能够抵挡他带给母亲的厄运。然而除了数倍于以往几乎要将他毁灭的疼痛以外,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王后趴伏在地上,她马上就要死去了。
他的母亲给予他最后一个拥抱,给予他最后的爱,因为他,马上就要死去了。
梅利思安注视着母亲。
他不敢去触碰她,他身上缠满了罪恶,他只会令母亲的情况更加糟糕。
他只能远远看着。
王后也在看着他。
那充满着爱的眼神令梅利思安痛楚。
悲伤与绝望缠更加紧密地绕住他的颈项,几乎要将他扼死。
但人鱼却不会有眼泪。
他开始放声悲歌,这是人鱼的天性本能,在最初的几个沙哑残破的音调之后,浓郁的悲伤就从歌声中传递了出来,强烈得使听见的人都会体会到心脏被贯穿般的痛苦。
而歌者——这悲哀的王子梅利思安——觉得自己的心脏都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