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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长宁恍惚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宛如两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她的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她满口的姑姑,能听出有多亲昵,是真真切切的急是坦坦然然的情,这让她意外,记得上一次看见她,还浑身难过,这次她紧紧抱着她,却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历史已经改变,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绝望过。

永琰差人叫来了已经嫁为人妇的红英,是想陪着她,宛如也不离左右。

从她们口中,她这才得知,原来宛如是以公主义女的身份一直生活在后宫当中,她二十有四了却是未嫁,新皇永琰更是登基二十三年,至今独身一人,也就是说嘉庆十五年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妃子,更别说生子了。

她无心理会这些人的关切,只是心灰意冷。

她的容颜她的生命,正和普通人一样流逝着,如果再回不去卡坦罗星,也不知未来会什么样子,说不定也会像妙语那样,活着活着就死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

长宁勉强打起精神来,她已经不想去试探永琰,对她存的又变成什么样的心思了,在这个后宫当中,不管真假,曾有宛美人存在过,她就是命中注定与永琰有些牵绊过的,只要她回去,努力扮好自己的角色,暗自推波助澜,或许还有希望。

一回头,宛如和红英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也不敢多问,生怕她们起疑,装着心烦,这就给人都赶了出去。

期间,皇帝过来探望两次,她都以太累为由推拒不见。

春生打着给她送茶的名义也过来探话,她只盯着他的脸,不咸不淡应了几声,想着心事,正好抓了他来聊些闲话,这就提起了宛如:“她再不出嫁可都成了老姑娘了!”

春生在她面前蹲着,挑着火花,让屋里更暖一些:“皇上也是这么说的啊,可她这几年就是找公主啊,每年春秋,都要出宫寻找公主您的足迹,可真是孝心可嘉啊!”

长宁唇角抽了抽,感觉没有一点真实感:“以前没想太多,现在想想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也不知她的生身父母在哪里,可还有音信?托付了去也省心些。”

他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要是个争气的,当初也不会将孩子丢了,还能指望什么?”

她更是惊讶:“找寻不到了?”

春生一副你早就该知道的模样,只说:“原来十多年前还是京城有名的破烂户,全靠卖闺女发家呢,陈财神家也算过得有模有样了,谁知前几年那老小儿又讨了两个小老婆,这也不知怎么的了,有点田产就闹开了,后来钱财都叫人卷跑了,家也败了,不知投奔哪个闺女去了,也来宫里找过皇上,没脸没皮一顿乱棒打出去了。”

长宁嗯嗯两声,就不爱听这样的事。

他又捡欢喜的事情与她说,她这会儿冷静下来,又对永琰起了疑心,若非是心有执念,又如何能十几年不立后宫?

这宫里的人,都是他的。

自然得不到真话,她不是最初的长宁了,她知道,她现在每做一件事,都影响着整个历史走向。

他们见了她都一点不奇怪,明明说她的寝宫搬了宛如的这边,可却拉住她东长西短地说个没完,等了好半晌,才带了她绕个圈子到了这边东怡小馆。

以前,她可不记着有这么个地方,她沿路走了一遭,立即察觉到,是临着皇帝寝宫的。

她不动声色,也是住了,里面家什果然都是新的,半个她的东西都没有,显然是临时新收拾出来的,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走失了几年,寝宫才会荒凉成那样。

春生实在是来打探虚实的,见她并无异色,可是放了心,赶紧回去报告去了。

红英因着家里孩子离不开,早早就走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夫家是哪个,也是自己身份尴尬,还好长宁也似乎忘记问她了,也是松了口气,急急地就走了。

长宁可不想等,天色渐晚,见的人越多,日后牵绊越多。

外面已经天黑,她提了灯笼这就要出门,屋里伺候着的小宫女吓得赶紧上前来拦:“公主要哪里去啊!”

另一个机灵点的伸手来拿灯:“我给公主打灯啊!”

她只淡淡一瞥,从容从她们身边走过,后宫的西南角有个二层的小楼,名曰白天子楼,楼上其实就是个藏书阁,阁内又有朝中琐事年记,楼下有人看守。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记忆力能有这么好,下了石阶,也有人来问。

长宁一律不言不语,她冷历起来,也无人敢拦,一路走去白天子楼,也不管会有人去告诉谁,她站在楼前,看楼的小吏如今已是成人,自然是恭恭敬敬地送上楼去。

楼上依旧,从前,她没事的时候最爱来这阁楼上面翻腾,如今灯火依然,她却已经换了心境。楼上书架一排排的,她记得年纪的位置,就在角落里面,指尖划过那些贴着分类的纸条,长宁将灯笼挂在架上。

书架之间,被这光亮映射着昏昏暗暗,她走到角落里面,一眼就看见了年记。

迫不及待地抽出来拿在手心,这就翻看起来。

嘉庆十年,嘉庆十五年。

她正要细看,忽听有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长宁抬眸,明黄的袍角就在书架的背后一闪而过,他靠在那边,与她不过咫尺。

永琰头上的银丝被昏暗的烛火映衬着,能从缝隙当中看见他的俊脸,竟然刮去了胡子,重新变成了美男子一枚。

她不说话,他却似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姑姑想知道什么?问朕就好了,这书上写的东西不尽然都是真的。”

长宁径自翻着书页,十五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可当真是并无半点异样,不禁皱眉。

他的声音犹如梦靥:“朕没有骗你吧,那上面什么都不会写。”

她心里宽松,宛如已经改变了曾经的模样,那么他和她的事会不会也……

不过也只宽松了那么片刻,永琰的声音却是从耳根处直接到达了她的脑际去:“就连朕和姑姑那样荒唐的一夜,就能轻易地遮掩去,呵……”

长宁大惊失色,手里的年记一下就掉落了地上去。

随着这啪地一声,他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因为刻意拾掇过,此时再看已然不若白日那样沧桑,一头华发却是十分扎眼,更衬着他清俊成熟。

她浑浑噩噩地看着他,那天晚上的记忆一下又重回了脑中。

男人却再无那样霸道狂野的脸,他向前一步,忽然撩袍跪下,永琰仰着脸,小心翼翼地抓了她的裙角。

仿若少年:“姑姑不走了好不好?”

她低头看着他:“永琰你这样不对,不对。”

他:“永琰求你,不走了好不好?”

她轻轻摇头:“不好,不能逆天改命。”

他笑,随即起身向前一步,她下意识后退,男人长臂一伸,又将她堵在身体与书架之间。

永琰倾身,气息就吞吐在她的脸边:“姑姑何尝不是在逆天改命?我知道姑姑来回往返为了什么,可等了这么多年永琰只知道一件事,不管你在我的记忆当中走几个来回,我对姑姑的心意不变,嘉庆十五年永远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出现。”

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管你怎么想改变,都改变不了。”

她顿恼,用力推了他一把:“永琰!”

男人后退一步,站了阴影当中去,只能在余光当中看见他薄薄的唇,微微勾着,似苦似笑。

长宁一脚踩在年记上面:“只待改了,你现在所说的话你现在这个永琰这个人,都不复存在,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说着大步向前,目光咄咄:“你三十了还这样幼稚,当真可笑!”

想了想回头弯腰,伸手就要捡起掉落的书来。

背后这就多了一堵温热的墙,长宁无语地站起身来,永琰在她后面环着她的腰,他下颌抵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得不容她挣脱。

她索性不动了:“你这小子,长大了就会欺负我么?”

永琰啃着她的耳朵:“我知道留你不住,不过早晚你会回来,我等着姑姑。”

说着彻底放开了她,长宁转头,磨着牙瞪他:“这一次我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你看着等到嘉庆十五年,我总能回到我来时的地方。”

他笑,知道诀别的一刻又要来临。

她心一动,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好吧,看在你一直照顾宛如的份上,临走我就……你把眼睛闭上。”

永琰目光灼灼,随即笑着闭上了眼睛。

长宁最后一次看着他的脸,随即拿着年记啪地敲在他的头上:“你个混蛋!”

厚重的年记从他身上掉落,男人一伸手,凭着感觉就捞在了手里,他睁开眼睛,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永远都是这样,也似乎就应该这样,她来去匆匆,毫无预警,就和归来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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