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丝,眉如黛,肌肤胜雪,纤腰似柳。
第一次看见她,是五年前,在无焰宫辰光殿他的浴室里。她伪装成小厮,脸上的□□他一眼便看穿,满身的来意不善也瞒不过他过于敏锐的感觉。只是,料不到笨拙的刺客会是这样一个女子——明净、出尘、绝伦,教他毫无防备的心狠狠被撞击……脱了轨。起初,很生气——那几天,没有意外的话,他将突破《灵霄心法》第六重,达到第七重境界,完功——然而,她的出现破坏了一切——幸而,她的出现破坏了一切!
从此,他纠缠在幸福的极乐巅峰与矛盾的晦暗深渊,竭力拥有,畏惧失去!
修练《灵霄心法》,忌讳动情,一动,万劫不复!但是,他认了!武学的至高境界抵不上她善睐的明眸、纯净的笑颜。他城府深沉,她心思单纯,两个极端,偏偏吸引!再没有犹豫,渐入骨髓。
而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许多……
他的手从她的发丝滑到她的脚趾,又从脚趾溜回发丝,细细重温疏旷数月的触感。肌肤胜雪,温凉如玉,如此纯净的美……干净……段昔非!若不是他说出那一番还算识趣的话,凭他五年的觊觎之心,便该死!是的,她很干净,澄清通透,不论肌肤,还是心灵。她爱他,不会因为他是人上人而爱,她恨他,也不会因为他是人上人而不恨,如此单纯、至情!如此的美——有趣的是,她从未意识到自己有多美。
他喜欢静静为他开放的她,不炫耀,不肆意张扬,永远为他珍藏。
还是段昔非说的:她自开放,她自枯萎,没有人看,也是如此……段昔非竟也能看透了她!不会有机会的!包括任何人!
她睡得很不安稳,非常的,极度的——她迷迷糊糊,似睡似醒,睁不开眼,于是当自己依旧酣睡,当自己入梦。
不该……这般轻易让他得逞的。
他的手长久徘徊,像是永远不打算结束似的,最终,她忍不下去了……
星眸迷离,美人如玉。
“汐儿,你醒了?”
他俯低身躯,亲昵问候,毫无愧色,毫不迟疑。她来不及反应,更不要说回应,他的吻……铺天盖地而下,绵密得没有空隙,一丝丝思考的余地都不留。他的呼吸,他的拥抱,他的爱抚,依然熟悉,无尽消魂……浑然不知外面下雪,或是艳阳高炽。
沉醉。
梦醒——这一次是真的醒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先看见一只横过她腹部的手臂,眼角余光里……一张熟悉的脸。她连忙转头,床前的幔帐很厚,完全望不透,不知什么时辰了。
昨夜(不晓得还是不是昨夜),他抱着她离开满是死人、寒风和冰雪的房间,没有跑远,拐进书房。
书房里,熏香冉冉,床铺柔软,温馨,暖意融融,乱人心神。
他把她放在床上,他坐,她卧,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她呐呐想说些什么,没想好,没开口,他不容她细想,不容她开口……小别胜新婚,何况两个月不算小。
五年恩爱,两月疏离,孰轻孰重?
他很投入,她……无法漠视。
她从被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拉开幔帐,从缝隙望出去:书房的窗帘没有拉好,窗外一片白……日光?雪光?没有办法判断。
她又把缝隙拉开一些,头抬高,才意识到,枕的是他的臂……微怔,不提防,横在她身上的手一动,扯回她拉着幔帐的手,天地一晃,她依然躺卧在床,只是从床边挪到了床里——唔,模糊记起,上床时,她也是睡在床里边的……对吧?
“汐儿——”他以手肘支起上身,俯在她上头,手指拨开覆住她容颜的发,低下头。
“等一等——”她连忙抵住他,不想在没有说清没有厘清的情况下又一次沉溺于摧魂蚀骨无止无境的缠绵。
他的吻没有停顿,一直落到她脸颊,侧滑,移到她耳垂,轻啮,含含糊糊:“汐儿想说什么?”
她无法抑制地轻颤,不由轻嗔:“不要碰那里!”
他顺从地移开,继续下滑,吮吸她修长细致的颈。
“徐离……徐离……我要生气了……”她推他,有点急,在点用力,娇喘吁吁,还有点不甘——这个男人了解她,彻头彻尾。
“宝宝,你一直在生气……几时,才肯原谅夫君,嗯?”他呢喃,声音诱人、醉人。
火在燃烧,他的身体很热,很热很热很热。
她喘不过气了,“徐离……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叫我玺……”
身体不由自主颤栗,由外至内……或是由内至外,分不清了……一阵,又一阵,想说的字眼儿,说不出来,也全都忘了。
“汐儿……”他轻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许久不曾,此时彻底释放。
激荡渐渐平息,身体绵软,心随之轻软,再没有计较。
她半睁着眼,一手圈住他的颈项,一手轻抚他的脸,关切责问:“你去无锡,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儿!你……有没有怎样?”
他轻吻她的眉眼,“汐儿如此关心夫君,我便是死了……也瞑目。”
她蹙眉,“不许胡说!”
他轻笑,“夫君此时不是好好的么?你放心!”
想起东方清泉临死前的惨状,她不禁颤抖,“东方清泉中的是什么毒?她给你施的是什么毒?”
“触手即死,应是毒物汁液,不太清楚,若中此毒,汐儿,你或许须为夫君守寡了……”
她捂住他的嘴,“叫你不许胡说的!”
他轻吻她的手心,双手顺着不留手的肌肤,一路下滑……
她闭上眼睛,慵懒、疲惫,“玺,我好累……好饿,我们起来吧……好不好?”
他笑容魅人,“汐儿饿了?嗯……好!”
暧昧的语气不能不令人起疑。
“淳于玺……唔……”
抗议生生断了……她挣扎,他的力气比她大,无可奈何,由着他去。
青丝摇散,乱铺一枕。
她不甘地呢哝,“淳于玺,我还没有原谅你……我……我还是恨你……恨你……”
“不对!汐儿,你爱我!你只爱我!”他强横否决,气息沉重、炽热。
好吧……她恨……她爱……她都承认!
可是,他不能以为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她眯着双眼,凑近他的耳朵,低低请求:“玺,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
“什么都答应?”
“唔……”
“那么……放过……段昔非……”
他身体蓦然僵硬,动作停顿,语气危险,“之前我的确考虑放过他,现在……汐儿,我打算改变主意了!”
她捧住他的脸,嘴角弯弯,咯咯轻笑,“夫君……圣上……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抱紧她,肢体贴合,密不可分,□□汹涌,灼热渲泄。
她低吟,不受控制,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肩膀。
良久——风停雨住。
“丫头,你确信自己想救他……还是害他?”他语气轻淡,话里内容可毫不轻淡。
她翻身趴卧,胡乱低嚷:“我讨厌淳于玺!我不喜欢淳于玺!我……我只喜欢徐离……只喜欢他!”
“对不起——”他轻柔摩挲她的颈背,“淳于玺早就没有了,消失了,汐儿面前,只是徐离,为夫保证!”
“那好,你说,那天……东宫里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她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
“汐儿是在吃醋么?”
他的声音依旧轻淡,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想看,轻轻地哼,“我此次回家,觉得还是家里好,清静,适合我久居……”
“哦——哪个家?”
“当然是我家——南宫世家!”
他突然施力,她身体翻转跌回他怀里,然后,他的低吼清晰入耳:“你的家只有一个!就在我的身边!”
“淳于玺!你又来了!”她愕然的同时模糊记起:那天,她返回皇宫,在宫门遇见紫舞,他说:圣上性情变了。
他果然变了!不再像徐离,完全就是暴虐的淳于玺。
“汐儿——”他又温柔下来,“离开夫君两个月,你长大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她定定凝视他幽暗的眼睛,“你不喜欢?”
“不,没有——”他吻她,“汐儿怎样都好,为夫都爱!”
“哼!甜言蜜语!”她嗤之以鼻。
“乐儿很想娘……”
乐儿——想起女儿厌烦倦怠意兴阑珊的小脸,心……不由又痛了。
“女儿每天都想她娘亲,很想,很想,即便看见与娘亲相似的穿着,武功,剑法,都能满意半天。”
所以,他才弄出那样一场选妃?可,选进宫的秀女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仿佛洞察她的心思,轻声解释,“我登基,邻邦庆贺,女人属于礼物一部分,随意退回只怕惹其国君猜忌,不利于邦交;至于秀女,父皇在位时便传旨天下候选,用以更换上了年岁的宫女。”
给他这么一说,一切轻描淡写,真有这么简单吗?还有,西门嫣怎么进的宫?
他摸摸她的脑袋,“又胡思乱想了,夫君只要你,我生命中的女人只有你,惟一的,不会变。”
“天子金口玉言,若有违背——”
“天地不容!”
她选择相信!毕竟,他是帝王,能做到这样,太难为他了。
“不生气了?”
“难说……”
“回家吧?”
“嗯……”
“不离不弃……好不好?”
好……
烟消云散,无尽消魂,依然不知天昏还是地暗。
一梦又醒,南宫汐看看身边安睡的夫君,支起酸软的身体,打起疲惫的精神,盘膝打坐,调息吐纳,重拾不知荒废了几个时辰的修练。
她的内力……流失了许多,几乎达到一半……不,确确实实是一半!也就是说,他与她重修旧好之前,完全……没了内力!
他的内力哪儿去了?
如堕冰窖,恶寒泛滥,霎时冻僵,知觉麻木。她呆滞地瞪着他向来优美此时只觉丑恶的身体……
轰——
气血杂乱上涌,一片天昏地暗,熊熊火焰燃烧,金星闪闪,冰与火瞬息交替,长发飞舞纠缠,她用力抱住脑袋:
“淳于玺——”
声音传送出去,似乎有什么从高处掉落,震地响。
美梦正酣,粉拳疾雨般落下,胸口一闷,眼睛来不及睁开,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摇晃接踵而至,将他拖出梦境。他散着黑发,双眸似睁似闭,斜倚枕上,姿态慵懒,声音魅惑,“汐儿,怎么了?”
她瞪着无精打采却还故意弄出一副颠倒众生迷死人不偿命的公狐狸精样儿的负心人,狂乱、暴躁得想大骂——可她不是泼妇;想大哭——不!不!不!那太示弱!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都是弱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瞧罢,他都把她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什么忠贞不渝!什么不离不弃!全是不负责任的谎言!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抚平气息,可是,万蚁钻心狂躁不安痛楚肆虐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汐儿?”他神色渐渐清明,变为困惑,长手一伸,把分神不备的她搂进怀里,柔声抚慰,“好好儿的,怎么又生气了?”
她推开他,冷若冰霜,“不要碰我!”
他眨着长长的睫毛,很茫然,很无辜,“汐儿,夫君又做错什么了?”
他做错了什么?他竟好意思问?还好意思问得如此若无其事?
她不会回头了!他别再奢望她回头了!
她撇开头,下床。
他忽然从后面拉她,她忘了运力抵挡,不由自主仰倒,跌回他怀里——肢体相触,鸡皮疙瘩立起。
他抚摩她瞬间变得不平滑的冰肌雪肤,轻噙笑意,“汐儿冷了么?外面还在下雪,穿好衣裳再出去。”
“不要你管!放开我!不要拉着我!我……我现在就走,现在就回家!”
“汐儿的意思……又要回去南宫世家,离开夫君,离开乐儿?”
乐儿?
他的话提醒了她。
“这一次,我带乐儿一起走!”
他睫毛低垂,遮蔽黑眸,轻轻叹气,“汐儿,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拦。”
这么的洒脱?
根本就是别有意图!
她拼命压抑越烧越旺的心火,冷冷道:“我走了,你想纳多少个妃子,想册立谁做皇后都随你!可不正好?”
他表情真挚,“汐儿,我的后位只给你,即便你一生不愿回宫,我也为你虚悬。”
虚悬后位,然后宠幸无数爱妃?
“圣上厚爱,无福之人受之不起!圣上何不将之赐予德才兼备者!”她斜睨他,讨厌死他的虚伪。
“此言有理!朕当慎重以待!”他打起皇帝腔,慢慢阖上双眼。
她用力瞪他,非常……非常想……
他从容睁开眼睛,茫然看看面前晃动的粉拳,轻轻握住,关切得令她腻烦,“汐儿的手怎么了?不舒服?”
她捂住耳朵,用力摇头——实在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他了!她现在就离开他,眼不见,为净!
她挥开他的手,往床下跳,被他快手快脚捞回来。
她心里愠怒,口气冷漠:“放开!”
他没有放,上下左右看了她又看,微微讶异,“汐儿是想……这般模样出去?”
啊——
她低头,惨叫,抬头,伸手扯过他身上的被子,一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动作一气呵成。
他的脸伸到她面前,很无奈的样子,“汐儿,我呢?”
“谁理你!离开我的床!不许睡在我旁边!”
“不睡旁边,睡哪儿?”
“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总之不许睡在我旁边!”
“好——不睡旁边。”他俯身,压在她上头,“这样可以了吧?”
“淳于玺,你真的很可恶!”她好想一掌挥过去,可惜双手困在被子里,一时之间抽不出来。
“汐儿不喜欢这样?”他又翻个身,让她躺在怀里,“这样呢?”
她确信,他在戏弄她,手段极度幼稚、恶劣,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她扒拉开被子,翻身,趴在他胸口,双手摸上他颈项,用力……掐……
“汐儿……谋杀……亲夫……”
若她真能不顾一切下手,或许就能了断一切!
她恨恨地松开手,瘫在他身上,浑身无力,气息微弱,奄奄一息。
“汐儿,告诉夫君,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他捧住她的脸,深邃黑眸凝视着她。
“你明知故问!”她别开脸,不想看他的眼睛。
“你不说,夫君如何得知?”
他拇指轻柔描画她的双唇,柔情蜜意,一如往昔——厚颜无耻!她呲开小嘴,尖利牙齿毫不客气咬下去。
他浓眉皱起,眼波却依旧柔情似水,由着她放肆。
她则愠怒未消。
僵持——
终了。
她松开他手指,“淳于玺,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汐儿先前浓情蜜意,此时为何……”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卷入被中,连同脑袋……她真是发了昏了,任他予取予求……何谓自作聪明?何谓自食其果?
无限懊恼,悔之晚矣!
恨自己总是傻,总是笨!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丫头!
《灵霄心法》,百毒不侵,只需达到第六重!她离开无锡殷家庄不久,功力达到了第六重——他一清二楚,因此才格外狂放。
他得到她一半内力,尽可以继续挥霍,直到重又消失殆尽,但,别再妄想她会奉陪!
相濡以沫!再不会了!
淳于玺也好,徐离也好,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完了!
一团乱麻,她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