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寒,枕凉,剪烛复明,起了重睡,一夜长如岁。
霜重,欲雪,梧桐枝疏,冷星寥落,寂寞不堪数。
往事如烟,难忘,不应思量……
烛火将尽,淳于玺回来了,轻悄悄走入卧房,远远立在床边,登时,满屋檀香与花香浓浓郁散。
南宫汐缩在被中,隔着薄薄的红纱帐,静看裹在黑色面具和黑色斗蓬里的淳于玺。
居长安三日,今夜,淳于玺首次露面。
这几天,南宫汐天天往外跑,没有人拦阻,也没有人过问,淳于玺放任她自由自在,意图着实费解。
“加炉火。”淳于玺面朝门外,轻声命令。
未几,两名健壮侍女动作轻捷,抬入一炉松香热炭,放好,退出,一切悄无声息。
屋里的暖意加了几分,几乎热了。
南宫汐悄悄把暖被扯低几分。
淳于玺静静伫立,良久,出声轻唤,“汐儿——”
南宫汐闭上眼睛,不应。
“醒了,为何不说话?”淳于玺闷闷的声音丝毫不悦耳,倒也没有生气的迹象。
南宫汐翻身向里——她和他,无话可说好不好!
“不说话,我过去了——”淳于玺徐徐迈步,踱到床边。
“不准!你不要过来!”南宫汐睁开眼睛,坐起,隔着红纱帐,戒备地瞪淳于玺。
淳于玺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隔着面具和红纱帐看她。
“淳于玺,你累不累?”
“汐儿是在关心夫君么……”
南宫汐翻翻白眼,隔着纱帐指淳于玺的面具,“抱歉!我说的是这个!淳于玺,你见不得人吗?”
淳于玺举起戴着黑手套的手,摸摸自己的黑色面具,不语。
“你是谁?”
淳于玺还是不语。
“脱下面具后,你到底是谁?”南宫汐不依不挠。
淳于玺立起身,走了出去。
南宫汐拍拍枕头,躺下。
很快睡着。
笼中鸟向往自由,当自由再没有局限,反而无从渴望与强调。
相对而言,南宫汐算是比较安静的人,逛了几天长安,不再兴致盎然,才想起,七彩山庄还没有细看呢。
南宫汐花了一天时间走遍七彩山庄。
七彩山庄占地广,建筑华美,山水花木,曲池回廊,十足富豪宅第,庄主的确也是个有钱商贾——同时,还是无焰宫的京城分舵主,淳于玺的得力手下。
庄主名叫粟米,做粮食生意,生意做得不小,粮行从京城遍布全国各地,其中更少不了东都洛阳。
粟米的粮行就叫粟米粮行。
粟米粮行在洛阳开张几年,把洛阳原先最大的米商凤九天挤兑得地盘儿日渐缩小,凤九天心急火燎之际,动了巴结、依傍太子之心,哪想到太子一趟洛阳之行,再无下文,凤九天赔上女儿,生意依旧风雨飘摇——这是题外话。
冬,叶落草凋,山白水寒,山庄其实没什么看头。
无聊,寂寥。
南宫汐蓦然想起洛依依,那个女子古怪、骇俗,偶尔聊聊天儿,也能打发时日。
打定主意出门,南宫汐用心整理自己一番:镶毛边的雪蚕丝缎衣服,相同质料的裤子,缀着金丝线的精致白靴,飘逸的同色披风,头发在脑后用浅色丝带松松一系……她外貌原本不十分阴柔,此时,刻意摆出冷峻神情硬朗姿态,站在长镜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分明一个明眸皓齿、体态修竹的翩翩美少年:一点点冷冽、一点点随性、一点点酷帅,像所有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亦男亦女,神秘莫辨……
完美,无可挑剔。
难怪洛依依直接把她看成宇飞少爷。
南宫汐凑近镜子看自己的耳朵。她的双耳,一边毫无瑕疵,另一边耳垂上却有一个洞眼。自古,女孩子都要穿耳洞,她小时候也穿,哪知,才穿透一只,疼得不行,另一只便作罢,第二天,穿了洞的耳朵发炎,红肿许久,好了之后,她死活不肯再穿,此事最终不了了之。那只穿好的耳洞,因为长期不佩戴耳环,只怕洞眼早就愈合。
正看着,淳于玺的黑色面具忽然映在镜中。
南宫汐不曾留神,吓了一跳。她抚抚心口,平定心跳,平静表情,视若无睹,从镜子前走开。
淳于玺忽然出手,从后面捉住她的手腕,一拉,拽回镜子前。
“淳于玺——”南宫汐眼中喷火,另一只手本能地拍过去。
“嘘——本分点儿,我的小美人儿。”淳于玺扣住南宫汐两只手,轻而易举制止她的反抗,转而环抱在怀,口气戏谑,分明是在逗弄,轻佻的不得了。
“淳于玺,你想干什么?”南宫汐鸡皮疙瘩顿生,挣扎,扭摆,不习惯……难以忍受淳于玺的拥抱,却无论如何挣不脱。
“汐儿,我不会逼迫你,你想要自由自在,去哪,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不要紧张,不要畏惧我……”淳于玺声音沉沉,戏谑转成认真。
莫名其妙!
一个疯子!
“我才不怕你!”南宫汐抬高下巴,瞪着镜子里头顶上淳于玺戴着黑色面具的脸。
淳于玺个子真的很高,和徐离差不多,不过,徐离温润如玉、线条柔和,淳于玺十足硬朗、森冷霸气——那一身阴沉的黑色外壳,压抑得空气都要郁结,他自己倒是一成不变,享受得很。
“很好!这才像我的女人!”淳于玺摸摸南宫汐的头发,状似满意,手指滑到她耳朵,又说:“汐儿,我有一件东西给你——”
“我不要。”南宫汐冷冷地说。
淳于玺不说什么,手指停留在她耳垂,抚弄许久。
南宫汐恼了,“你放开我……咝……”她蓦然倒抽一口冷气,斥责被耳朵传来的疼痛撕得七零八落,“……你做什么?放开……放开我!”
淳于玺放开了她。
南宫汐赶紧摸摸自己的耳朵——还好,耳朵完好无损,不过……
南宫汐扑到镜子前:耳垂——多了一枚小巧的耳钉,白金底,肉红细钻镶嵌其面,熠熠生辉,像一朵小小的……魏紫。
魏紫——牡丹之后。
魏紫……
南宫汐瞥一眼淳于玺,他双臂抱胸,看着她,欣赏杰作似的。
南宫汐抬起手,解耳钉。
淳于玺伸过手来,拉住南宫汐的手腕,正好扣住墨蓝宝石手饰,声音毫无起伏,“汐儿,你若想继续保留这个……那么,戴好耳钉!”
“我不戴——好痛!淳于玺,把它拿下来——我以后再戴。”
真的很痛,怕是流血了。
“那上面涂了药,很快就不痛了。汐儿,你这一只耳朵不是穿了耳洞么,怎地还痛?”
这个恶魔,硬生生把她愈合的耳洞又给穿透了,还假假地问……不好!
南宫汐捂住另一只耳朵,防备地瞪淳于玺。
淳于玺头微微后仰,轻轻地笑,“汐儿,日后,你若不乖,为夫极乐意替你多穿一个耳洞。”
“你敢!”
“汐儿不妨试试。”
“淳于玺,如果你总是这么不遵守承诺,那么,我和你的事也可以不算数了!”
“笨丫头,整个江湖都晓得你我成了亲,你是我淳于玺的妻子,只怕皇帝陛下也知道了,想要后悔,来不及了。”
南宫汐眼一涩,别开脸……皇帝知道了,徐离大概也知道了,他……会像她得知他大婚那般震撼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又发呆了。”
“不关你的事!”南宫汐下意识回应。
“是么?”淳于玺口气轻浅,停顿良久,转为凝重,“汐儿,东都王与北兹公主即将动身前往北兹,我在那边也有些事情要做,带你在身边也许危险,无焰宫与东都王有盟约,双方联手……东都王需要人质,我打算把你送到东都王处,到时,你和东都王的人马一起上路……”
“不——我不去!”南宫汐心脏重重一顿,几乎停止呼吸。
“你要去!以宇飞的身份去。”淳于玺的指尖划过南宫汐的脸庞,声音温柔得古怪,“汐儿,你已是我的妻子!妻子,应该与丈夫同进,同退……”
“我说了——我不去!”南宫汐鸡皮疙瘩又起,甩开淳于玺的手,走到一边。
“收拾一下,待会儿送你去东都王府。”淳于玺口气坚决,毫无回旋余地。
“淳于玺——”
“唔?”
“算了,我——去。”
“汐儿——”
“……”
“记着,你是我的妻子了。”淳于玺轻轻重复。
是啊……她是淳于玺的妻子……南宫汐是淳于玺的妻子了……将要面对徐离的人,不是南宫汐,只是宇飞少爷。
只可能是宇飞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