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汐一行到达东都王府,凝碧让执事通传,执事入内禀报过后,出来回话:王君允见。
终于要见东都王了。
南宫汐有点忐忑,有点惶恐,也有点好奇。在东都生活一个多月,她除了在面摊那里偶遇东都王车驾,完全没有机会面对这位号称大乾最美貌、最优雅、最温和、最学识渊博的七皇子。而其实,在那么多最之上,东都王还应该加上一个——最神秘!
晋见。
南宫汐、兰汐、丘儒生等人站在宽敞的大殿里。
大殿雕梁画栋,藻井绮丽堂皇,地板滑如明镜。殿里有鼎,鼎里熏香,香烟冉冉缭绕,香气满堂弥漫。重重画柱,高高台阶,隐约可见东都王手肘放在小几上,斜斜倚靠于一张软榻,软榻面前,珠帘随轻风摆荡,撞击出珠玉的声音!
美仑美奂。如梦似幻。
遥远的距离,如隔仙山,看不清东都王的模样。
“禀王君,人带到。”凝碧近前禀报。
隔着珠帘,东都王久久不语。
似乎有不安在随香气弥散。
“你——就是兰汐?”声音从珠帘后面传出,温雅、平和、悦耳、动听,打破沉闷的肃然和与生俱来的威严。
南宫汐心底猛烈一震。
大殿里静悄悄。
兰汐张了张嘴,没有回话。
南宫汐突然想起,对于徐离,除去名字,她一无所知。
丘儒生悄悄出声,“兰汐小姐,回王君话。”
“呃……是!小女子就是兰汐……”兰汐声音有点抖,也许是太激动。
东都王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兰大人昔年虽有罪,不致死,案未审,兀然传出噩耗,本王不信兰大人引火自焚之说,事后细查,寻得蛛丝马迹……原是有人栽赃陷害兰大人,事发放火杀人灭口,兰大人一家死得冤屈!幸而留得一线血脉……放心,本王定会查明真凶,还兰大人一个公道。”
“我爹死得好惨……”兰汐顿时泣不成声。
“当年你如何逃出火海?这六七年来又去了何处?”东都王停了一会儿,嗓音温润,轻缓询问。
“兰汐当时年纪小,只记得夜里睡卧在床,醒来便在一辆马车上,与一位婆婆在一起,婆婆自言是我爹故交,让兰汐拜为师傅,从此兰汐便与师傅住在武夷山上。三个月前,师傅带我们师姐妹下山前往华山参加比武大会,路途中兰汐不慎与师傅师姐妹们走散,遇见丘先生他们,丘先生也前往华山,看见兰汐,错以为是南宫世家南宫汐,后来解除误会,丘先生古道热肠,邀兰汐同行,到了洛阳,在市井之间听说王君找到了兰汐,兰汐正自讶异,偶遇南宫姑娘,才晓得王君错把南宫姑娘认作了兰汐,这才来求见王君,请王君明察。”
东都王闻言,轻轻叹一口气,似为兰汐身世的曲折离奇所感。
这一声轻叹,搅得南宫汐心乱如麻。她盯着珠帘后面的人,除了能够看出他穿一件华贵至极的绛色锦袍,斜斜倚靠的身躯同样修长,慵懒的姿态同样优雅,什么也看不清。
“王君,真正的兰汐姑娘找回来,可喜可贺!此位南宫姑娘是家主人故人之女,家主人寻找多时,其亲朋长辈亦思念不已,如今证明兰汐小姐真身,可否允许南宫姑娘归家?”丘儒生越前,拱手请求。
“先生名唤丘见?”
“是。”
“家主人何方人氏?”
“禀王君,山东东方龙。”
“丘见,字常在——”东都王低声念道。
丘儒生的全名从东都王嘴里吐出,南宫汐清楚看到,丘儒生的身体微不可觉地一颤。
“丘见,本王记得你曾高中进士,怎地转投江湖武林?”东都王扬声问道,语气像关切而非谴责。
丘儒生笑笑,很勉强,“王君明察秋毫。丘某确曾举业,末列东宫。只是……长安居,大不易!东宫能人如云,丘某无用之人,惭愧不敢食君俸禄,是以另觅安身立命之处。”
“如此——”东都王停了一会儿,又说:“东方龙一派宗主,武林至尊,非池中物,丘先生能得东方龙信任,亦是才识过人,不必谦虚。”
“谢王君嘉勉!”
文绉绉的话说了一堆,南宫汐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香郁,烟迷,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身份,走不近的距离。宛然若梦,恍如隔世……
“你们可以走了。”待到南宫汐回神,听到东都王这么说。
“是——在下告退!”丘见躬身告退,唤一声南宫汐,“南宫大小姐,我们走吧。”
南宫汐看着珠帘。珠帘后,东都王以手支颐,似乎在看他们。
兰汐亭亭玉立,面对高台,凝睇顾盼。
“走罢!”丘儒生催促南宫汐,“让兰汐小姐留在这里,我们先回福安客栈,东方宗主也许等急了……”
“慢——”东都王一只手从珠帘里穿出,指着兰汐,“把她也一起带走。”
丘儒生脚步停顿。
兰汐骤然失声,“走?王君为何要兰汐走……”
“为何?”东都王不晓得在问自己还是问兰汐。
“王君,兰汐此次重归故里……便……便是决意留下……王君,要兰汐走……莫非……莫非是因为现在的兰汐不是原先的兰汐了么?”兰汐瞥向南宫汐,声音里含着委屈和不解,配合风摆杨柳般的身子,柔弱,惹人怜。
“你想留在本王身边?有何理由?”东都王的声音依旧温和,话语却让人心凉。
兰汐失踪时才十一二岁,与东都王有婚约,有,又怎样?六七年前的事,说都说不清。
“王君,兰汐与您一别六七年,我爹罪名未得洗刷时,兰汐也是获罪之身,岁月蹉跎,心知无望,兰汐没齿不敢遗忘与王君缔结之缘,兰汐不敢忘记……莫非……王君早已忘记?”兰汐幽幽低诉,一脸无尽的羞怯与凄然。
“本王遗漏之事甚多,姑娘明说。”东都王耐心的声音听来反而像更深的不耐。
“王君声称兰汐是您未过门的妻子,如今漠然置之,兰汐一介民女,原是……匹配不了高贵的您,王君无心,兰汐不敢勉强,请您……写下文书,退谢兰汐,兰汐从此心无旁骛,削发为尼,青灯木鱼,专心礼佛。”兰汐语声凄怆,却又神情决然。
东都王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回荡,“本王与你定亲?姑娘此言,从何说起?”
兰汐呆了,丘儒生也呆了。
“你……我……我们不是定了亲吗?你不认我了……”兰汐几乎语无伦次,称呼也乱了套。
“本王的确定了亲,但不是你。”
“王君,您是王,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兰汐神色明显惶惑。
“本王定亲,有定情信物,你可有拿来?”
“我……”兰汐惊慌无言。
南宫汐摸了摸袖子底下的墨蓝宝石手饰,手腕又缩进去几分。墨蓝宝石手饰——只是奖赏。
东都王轻轻击掌,凝碧和点绛押着一个女子走进大殿。
南宫汐认得那个女子——那幢拘束她自由的宅子里的洗衣女佣。
凝碧踢一下洗衣女佣的膝部,女佣扑地跪倒,猛然往前爬行几步,对东都王哭道:“王君,奴婢真的没做什么,是……是有人胁迫奴婢……告诉他……宅子里关押谁,还有……几位大人和兰汐小姐平日里说啥,奴婢就……就告诉他,兰汐小姐一直说自己姓南宫,是江南南宫世家的人,不是兰大人的女儿,还……还告诉他王君与兰汐小姐定过亲……就这些……奴婢迫不得已,真的不是故意背叛您,请王君开恩……”
“那个人是谁?”东都王淡淡地问。
“奴婢……奴婢不敢说,他说奴婢若敢泄露,便要了奴婢的命……”
“哦?你不怕本王要你的命?来人,带出去——”
凝碧揪住洗衣女佣的衣领,便要拎起。
洗衣女佣死死扣住光滑的地板,猛叩头,“王君饶命!奴婢说……奴婢这就说……那个人是太……”
“行了!”东都王打断洗衣女佣的话,声音依旧轻轻淡淡、温温雅雅,“带出去罢,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割了。”
“王君,不要——饶了奴婢——奴婢再不敢多嘴多舌了——”洗衣女佣失声哀哭。
凝碧以指点住洗衣女佣的哑穴,手一挥,几个侍卫进来把人拖出去。
大殿里,蓦地凉风起。南宫汐打了个寒颤。东都王,果真非常温和、优雅,不说激烈的言辞,没有激动的情绪,永远和煦,如春风。
但,最是春寒料峭,冷意侵心,也能冻死人。
“你明白了么?”珠帘后,东都王的声音又响起,悠远、轻淡,如云烟。
“你……你故意设的圈套!”兰汐嘶吼出声。
东都王不应,再度轻轻击掌,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侧面走出一个女子,沿台阶上,步近软榻。
女子丽质天成,无尽雍容典雅。她以莹莹玉手轻轻分开垂挂珠帘,拨到两边,一左一右勾住,末了,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静静侍立,自然文雅,风姿高华。
软榻上的人一览无遗,绛色衣裳,冠玉容颜,从容优雅,风采绝伦……南宫汐目光定在那里,忘记呼吸。
大乾皇姓,徐离氏。徐离不是他的姓名,是他的姓氏。
东都王——是徐离!不必再怀疑!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应该怀疑!世上相似到极致的人,其实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