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鲜局势逐渐变化之际,身在济州岛上的朝鲜大王李昀终于坚持不住,于济州岛行宫中崩逝。要知道他的身子骨原本就不好,长期卧病在床,如今经过了这么久的折腾,因此自然是一命呜呼了。
当李昀一死之后,济州岛的其他大臣们顿时傻了眼了,因为在他们看来,只要李昀眼下还活着,朝鲜局势就还有希望,可是当李昀一死,那岂不是说汉城的李昑成了名副其实的朝鲜王?
可是对于这一点,无论是领议政大臣崔奎瑞,还是少论派大臣金一镜等人,都有些无法接受,前者讲究君臣大义,心知李昑只是个清廷的傀儡,而这一点倒还好说,可是后者却是真正你死我活,因为眼下李昑手底下都是老论派的大臣,他们少论派就算想投降,也没有了任何的办法。
万般无奈之下,崔奎瑞只得派人将宁楚使臣赵显泰找来,想着共同商议这件事。
当赵显泰走进济州岛行宫的时候,看到崔奎瑞等人一脸哀色与愁容,心里顿时有了底,估计就是朝鲜大王一瞑不视了,只能默默低着头,也不开口说话。
崔奎瑞见到赵显泰来了,连忙道:“赵大人,如今天朝大军已经征伐盛京,此乃大胜,只可惜我朝大王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过于开怀,以致于与行宫崩逝。”
听到这里,赵显泰连忙站起身来,惋惜道:“大王临喜而崩,却是有些遗憾,本使也有些感慨不已,只可惜大王不能见到朝鲜光复一日。”
崔奎瑞却是继续道:“陛下如今派使者前来济州岛,相信也是知道了李昑于汉城之变故,只可惜朝鲜千万黎庶,如今已经彻底沦为建奴之仆,若是陛下能够早日发兵朝鲜驱除鞑虏,朝鲜甘愿内附大楚”
赵显泰心里呵呵一笑,他自然知道朝鲜人的打算,所谓的内附说法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宁楚这边的想法,自己心里是肯定不愿意内附的。
原因很简单,无论怎么样,他们这些大臣都是职掌一国牛耳,可是一旦内附,到时候充其量也就是分成数省,有几个三司的位置罢了,怎么比得上如今的领议政大臣和议政大臣呢?
当然,崔奎瑞和少论派大臣此时的处境的的确确很尴尬,毕竟他们出于各种原因,没办法承认李昑的正统之位,可是李昀又没有留下子嗣,再加上外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根除,因此才会通过这种说法,来试探一下宁楚君臣的想法。
一旦赵显泰答应下来,他们肯定就会以解救子民于水火的借口,催促宁楚赶紧出兵,等到真的驱逐鞑虏了,到时候崔奎瑞和少论派大臣们,自然会有一百个借口否认内附之议这个套路基本上就是骗冤大头的。
因此,赵显泰根本不搭理这茬,笑道:“内附倒是免了,毕竟我朝陛下已经嘱托过本使,当竭尽全力保全朝鲜一国,若是化为大楚藩省,却是不免以为我大楚从一开始就怀了这般心思崔领相的意思,本使却是明白,不过此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哦?敢问使者,到底是什么办法?”
崔奎瑞和金一镜这些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真的吞并朝鲜就好,至于其他的条件,能答应下来的都可以答应下来,毕竟朝鲜好歹也是一国社稷,总得多给些好处才行。
赵显泰呵呵一笑,轻声道:“内附虽不可行,但是我朝出兵耗费甚多,自然也需要一些补偿,寻常金玉之宝自然不可,本使思来想去,如今既然朝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做大王,不如就让我朝陛下当朝鲜大王?”
“这这合适吗?”
不光是崔奎瑞傻眼了,就连其他的大臣也都傻眼了,他们望着一本正经的赵显泰,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去形容。
赵显泰呵呵一笑,这一点实际上是皇帝授意的,道:“如今朝鲜局势糜烂,李昑的身后就是清廷,若是你们不想投降清廷,那么就只能另立国王,可是眼下李昀死了,却无子嗣传承,还不如与我大楚实行共君之制。”
共君制度,崔奎瑞还是知道一些的,主要是西人国家当中常常有此制度,乃两个或者更的国家选一个人当皇帝或者是大王。
然而,崔奎瑞从内心就抵制这个建议,他绞尽脑汁反驳道:“朝鲜自有国情所在,陛下乃天朝皇帝,如何能够屈尊当弊国大王,实在有失体统,况且先王虽无子嗣,可是王室也有一些庶流,倒不是不能选出来一位品德高尚的大王。”
赵显泰冷冷一笑,“品德高尚的大王?在本使看来,倒不如说是一个傀儡,你们若是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行,可是先前有言说好,若是真的立了大王,那么无论是你们还是两班,都要还政于大王,你们可曾愿意?”
“还政大王?这自然是应该的”崔奎瑞有些不太明白赵显泰的意思,唯独金一镜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赵显泰道:“既是还政大王,自然也要保证大王的体统所在,传统两班户的特权也就要取消才行,否则哪有余财来供养大王?”
此话一出,却是让崔奎瑞和金一镜等人心慌意乱,对于他们来说,两班户的特权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倘若真要彻底取消两班户的特权,只怕大祸就要临头了。
所谓两班,便是指在上朝时,君王坐北向南,以君王为中心,文官排列在东边,武官排列在西边,便被称为‘文武两班’。
而在朝鲜,两班制度要从高丽时代开始说起,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两班的称呼,后来等到朝鲜立国之后,两班制度也承袭了高丽时代的旧制,形成了新兴的文班与武班,更关键的是,此时的两班制度开始实行世袭制,因此也就成为了朝鲜真正意义的统治阶层。
可以说,从两班制度形成确立之后,朝鲜的阶层便停止了流动,所有的官员和贵族都出自于两班,而普通百姓根本没有任何出人头地的机会,甚至在李成桂时期进行的科田制改革中,两班开始通过各种名目,即科田、功臣田等方式圈占兼并百姓的民田,因此使得两班的财富日益庞大。
不得不说,在对士绅的处置上,朝鲜与大明基本上都是一种货色,那就是士绅几乎是不交税的,因此当两班巧取豪夺民田的时候,也使得大量农民成为了佃农,导致朝鲜税源日益捉襟见肘,纲纪紊乱,社会秩序失调。
由于两班身份世袭,因此随着时间推移,两班户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因此为了控制两班人口过快增长,后来的朝鲜王又出台了《庶孽禁锢法》,即将两班户中的庶子贬为中人,从此以后就不能再享受两班待遇,只能当像医官、捕校等低级基层官员。
可即便如此,两班的问题发展到巅峰时,依然会带来许多的问题,因此也就使得两班阶层内部开始互相拼杀,继而上升到门阀与党争,这也是后来朝鲜屡次政争的根本原因,它将儒家的‘内残外忍’之道发展到了巅峰。
正因为如此,到了壬辰倭乱和丙子之役的时候,朝鲜朝廷能够征召的良民少之又少,军队战力急速腐化,根本无力进行有效的反抗,与宋末明末之格局一般不二。
不得不说,但凡采用儒家治国的东亚国家,最终都会走上这一条道路,大明如是,朝鲜亦如是。
如今赵显泰的话已经很明白了,想要找李朝庶子当大王,那就先把你们两班户的所有特权取消掉,以后人人都要交税。
崔奎瑞如何敢答应这个条件?他连忙摇头道:“赵大人,您误会了,崔某的意思绝不是如此共君之制,崔某只是担心朝内反对声太大,到时候却是让汉城那边有可乘之机。”
赵显泰呵呵一笑,“本使奉诏而来,自然有全盘的准备,若是能够奉陛下为朝鲜大王,陛下长居两京,则朝鲜诸多庶务尽付尔等之手。你崔奎瑞继续做领议政大臣,金一镜做左议政大臣,赵显命做右议政大臣,至于六曹判书和两司,皆由少论派担当皆可。”
在场的朝鲜大臣们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宁楚开出了条件,大家彼此对视了一眼,几乎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火热之意,很显然大家是想答应下来的。
要知道,像这般根本不居住在汉城的大王,那才是真正的好大王!
因为这代表了一件事,以后的朝鲜再也没有王室的束缚,大家伙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做大官,每天想着怎么盘剥百姓就可以了!更关键的是,有了宁楚朝廷的保障,也就意味着哪怕有刁民造反,也有天朝爸爸来出兵平叛,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还好的事情了!
到了这一步,大家伙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所谓的李氏,再说当年的李成桂还不是一个所谓的‘权知高丽国事’,谁能想到这家伙权着权着就权成了朝鲜大王了!
既然李成桂能够当大王,更何况原本就贵为天子的宁楚皇帝?
若是弄个所谓的李氏庶子来当大王,大家到时候还得随时提防着这小子长大了夺权,毕竟像这种事可是真的发生过的。
就好比当年燕山君搞得天怒人怨的时候,逼得大家伙没办法发动政变,废黜了燕山君,迎立晋城大君李怿当大王,结果这帮子功臣仗着有拥立新君中宗的大功,在朝野内大肆扩张势力,甚至由于当时的端敬王后慎氏之父被功臣们所杀,便逼迫中宗在继位后八天时间里,就把端敬王后慎氏给废掉了。
对于这些情况,中宗肯定是不乐意的,因此到了后期,中宗通过种种手段,好不容易才彻底肃清了功臣的势力。
眼下大家伙的处境就跟这个差不多,如果真的迎接庶子继位,只怕大家伙将来也会轮到这么一天,想到了这里,众人便没有什么抗拒的心理。
对于金一镜而言,他心里更是无比乐意,少论派原本就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真要是以后让其他人上位,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那些政争失败的前辈们,可是用生命和鲜血书写了这一惨况。
因此,金一镜反而更加乐意让一个局外人进来当大王,像宁楚皇帝这般根本不在汉城的,那更是最佳的选择,到时候等到崔奎瑞这个老头子退休了,朝鲜就是他金一镜的天下了。
其他人跟金一镜的想法也颇为类似,唯独崔奎瑞脸色有些犹豫,他对李昀的提携之恩始终都铭记在心,因此在李昀尸骨未寒之际,就开始商讨断绝李氏的承嗣,心里自然有些犹豫。
“那李氏如何安排?”崔奎瑞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赵显泰道:“李氏好歹也是朝鲜王室,其承嗣由旁庶选拔一人,由我大楚皇帝封为郡王,移驻南京。”
崔奎瑞点了点头,张着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大家伙商量完毕了,当下崔奎瑞便连同其他的大臣写下了两个折子,一个是朝鲜大王李昀的遗诏,奉请宁楚大皇帝陛下为朝鲜国王,朝鲜一国将与宁楚结为兄弟之国;另一个折子就是崔奎瑞以自己连同少论派大臣的名义,奉请皇帝为朝鲜国王,并恳求宁楚出兵朝鲜,驱逐鞑虏。
等到用了大印之后,赵显泰心里也就安稳了下来,他知道只要有了这两封折子,这件事基本上就算妥当了,当下编将这两封折子,连同自己发给皇帝的奏折,一同用蜡封装完成,便派遣信使乘坐海舟前往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