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神权?神权为何会没落?
答案很简单,愚蠢愚昧的人越来越少,聪明的人越来越多。
而之所以愚蠢愚昧的人越来越少,正是因为书院的兴建与穷苦人家的孩子开始越来越多的读书识字,从而找到了另外一条可以出人头地的康庄大道。
这条路径不需要去向他人膜拜、祈祷,反而是全部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去达成,自身的一切决定了你人生的成败。
显然对于有独立自我意识的人来说,在科举之制上节衣缩食用功读书,要比虔诚膜拜、奉献自己的精神与肉体于神,要更能够实际的掌控自己的命运。
为神重塑金身,神不见得便会眷顾回报于你。而为科举开宗明义,命运的转折也许就在拐角。
未知未解之事,神往往掌握着话语权,从而借此机会让自己超凡入圣,而一旦未知未解之事,成了天下皆知的不是秘密的秘密,神往往会瞬间跌落神坛,变得再普通不过。
佛像的背后到底是神圣还是普通,即便是重塑金身后,佛像的背后往往平淡无奇,远远不如他宝相庄严的正面,显得能够让人心中不自觉的充满膜拜与虔诚。
所以佛像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新安郡王赵士诚跟唐婉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燕王叶青,夫妇二人的心头,同时响起一个声音:燕王不会是神叨了吧?怎么会突然之间跟他们讨论这些?他想干什么?
另外一人谢道清显然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叶青的神神叨叨,所以如今还能够神色如常的喝茶、游湖。
西湖水面波光粼粼,阳光打在水面上偶尔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莺歌燕舞的画舫在湖面上与他们擦肩而过,绿树成荫的岸边,同样是游人如织,士子佳人成双成对。
即便是在后世,当人们对于鬼神的敬畏开始慢慢变淡时,对于神佛的信任进一步降低的同时,则开始把一些奇奇怪怪、无法解释的事务,越过神佛与外星人连接在了一起。
显然,把解释权主动的递给外星球的天外来客,就如同百姓认知的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一般,在没有对其熟悉时,往往会对更接近自己的一切产生不信任,反而是更为相信外来人的新奇言论。
不相信身边熟悉的人,只相信外来客所说的一切,如同每个人的青少年叛逆时期一般,父母在心中的信任与依赖感大大降低,外界新鲜的事务、新奇的理念轻而易举的获得了自己的信任。
而想要作为一个外来客,得到一个被自己征服的世界的百姓的信任与认同,显然你需要在当地有威望,你需要在当地建立起影响力,你需要给予他们一定的利益,让他们知道这些从未接触过的事务,远远比旧有的世俗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生活保障与出人头地的机会。
“所以……。”叶青看着神色依旧茫然的赵士诚夫妇,顿了下后便继续说道:“圣上估计最晚会在元日之后御驾亲征,而想要不同于当年韩侂胄的镇压,能够彻底把其纳入我大宋的版图之中,不知新安郡王可否愿意为朝廷尽一份力?”
“我?”赵士诚有些难以相信的指着自己,他不觉得自己在率兵打仗上有什么天分,而且他这些年来,因为仕途多年来一直都不曾有起色,加上本就是被皇家疏远的一脉宗室,所以已过半百的赵士诚,如今对于仕途的那份炙热也早已经烟消云散,只能寄情于山水与人文乐事之中,要么便是三五好友舞文泼墨一番。
而且特别是稍微沾染了一些前些时日舒王父子一事儿后,使得赵士诚夫妇如今的行事则是更为的小心谨慎,如今只想要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就足矣。
今日若不是因为是叶青邀请他们夫妇游湖,而是别人邀请的话,恐怕赵士诚夫妇想也不用想的就会当即拒绝了。
“当然不是让郡王率兵随同圣上征战,而是……想要借助郡王在文人士子之间的人脉关系,能够在圣上平定西南后,由郡王来主持在自杞、罗甸,甚至是大理兴建我大宋科举书院一事儿。”叶青看着有些惊讶的赵士诚解释道。
“这……。”赵士诚心头有些犹豫,甚至是有些不理解,叶青为何会找自己,按理说,这种事情恐怕是有很多人都比他要有资格才是。
有些犹豫的赵士诚,面对叶青平静随和的目光,不自觉的向着自己右边的主心骨唐婉望去。
“妾身斗胆,想问燕王为何要让夫君……。”唐婉感受到赵士诚的目光后,轻微咳嗽了一声后问道。
“论文采学识,我大宋能够与新安郡王比肩者自然也不在少数,但那些文人士子,显然并没有新安郡王这般的身份与地位,自然,也就无法让当地的百姓感受到朝廷对于他们的重视,所以思来想去,此事儿非新安郡王不可。”叶青笑着说道,语气依旧是很随和,但还是给人一种不容反驳的感觉。
如今已然是燕王,随着史弥远的下马,叶青的一言一行,即便是还与从前没有任何分别,但因为局势的变化,从而也就更加的凸显出如今叶青在他人心中的威望,不自觉的开始超过从前。
而选择新安郡王赵士诚,叶青自然是希望利用赵士诚的宗室身份以及他在大宋文人士子中的威望,从而既能够让大宋的一些文人士子愿意以他马首是瞻,也能够在赵扩平定自杞、罗甸后,以赵士诚这个宗室身份,让当地意识到朝廷对于他们的看重。
差遣一个家境贫困,毫无身份地位、人脉影响力的人前往自杞、罗甸,即便是这个人才高八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对于眼下自杞、罗甸的愚昧百姓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
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显然既不会在乎,也绝不会理解你的学识与才华,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他们更为在乎的是,你的身份地位是否足够让他们愿意听令行事,是否能够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得到切实的好处与利益。
大宋宗室本就不多,若是距离朝廷的权利太过于接近的宗室,像舒王父子这般的宗室的话,显然还会让朝廷心生忧虑,会不会有朝一日养虎为患?
所以在叶青看来,如今适合在赵扩征战西南后,留下来助自杞、罗甸那些会写自己的名字,会数数的百姓一臂之力的最佳人选,唯有宗室新安郡王赵士诚一人合适。
看着依旧有些犹豫不决,以及还没有弄明白叶青为何独独青睐他的新安郡王,叶青想了下后继续说道:“朱熹已经前往北地,否则他同样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因为年纪较大,如今已然不适合四处奔波。何况……并非只是要单单负责自杞、罗甸建造书院,而是包括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夔州路,广南西路这四路,一同交由新安郡王来负责。”
“整个西南的书院?”唐婉显然要显得比新安郡王还要知晓大宋疆域的地形,在叶青说起那四路时,她的脑海里已然形成了一幅画面。
成都、潼川、夔州、广南四路各自接壤,从而也就形成了一片广袤的西南疆域,所以若是真如叶青所言,把整个西南的书院都交由新安郡王来负责,那么若是说赵士诚依然还不心动,那就是在骗人了。
“不错,正是如此。”叶青确定的说道。
“可……圣上……。”唐婉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毕竟刚刚发生了舒王父子一事儿,加上舒王父子又是在到达临安的第一日,就秘密来到了他们的府邸,所以此刻不管是赵士诚还是唐婉,都不太敢相信,赵扩会对他们夫妇二人不闻不问,反而还给予他们更为重要的差遣。
虽然谈不上是包庇舒王父子的同党,但终究是在信王府发生事情的前一天,舒王父子是在他们的郡王府邸过的夜,所以新安郡王赵士诚跟唐婉,即便是叶青说的言之凿凿,但他们已然是将信将疑,实在是不敢相信,在他们认为仕途已经是绝路的情况下,竟然会突然之间眼前一亮,出现了柳暗花明的转机。
“圣上那边郡王不必忧虑,叶某会帮郡王说项。所以若是郡王愿意,恐怕今日起就要开始筹划学院一事儿了,而且此四路大部分民风与中原多有不同,郡王恐怕需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才行。”叶青淡淡的说道。
叶青相信,只要郡王应下了这个差遣,那么加上之前收留舒王父子一事儿对于赵士诚的负罪感,从而也将会使得赵士诚在建立书院一事儿上,会比任何人都要显得上心。
“至于建立书院所需的钱银,郡王更是不必担心。”叶青望着越来越近的岸边景色,回头继续说道:“我大宋本就富裕,加上如今史弥远已然被朝廷问罪,国库因而也变得更加的充足,所以银子的事情绝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能够让落成的书院里坐满了学子。”
叶青自始至终不曾提及过所谓戴罪立功四个字,但在此刻,他能够从赵士诚的脸上,看到戴罪立功的急切,甚至就连旁边的唐婉,在此刻也显得是跃跃欲试。
叶青对于他们夫妇二人,从最初认识到如今是只有恩惠给予,所以在祛除了赵士诚夫妇二人的担忧,以及他自己亲口保证来说服赵扩后,赵士诚跟唐婉也就如同去了一块儿心病一样,心里头的大石终于是放了下来。
“若是燕王能够让圣上消除对赵某的不信任,赵某必将竭尽全力在西南建造让燕王以及圣上满意的书院,并保证会联络到更多有学识的士人,随同赵某一同前往西南各地讲学。”赵士诚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的唐婉,随即起身对叶青行礼说道。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圣上得知郡王愿意帮他,自然也会十分高兴。”叶青端起茶杯,示意赵士诚坐下说话。
船缓缓的靠向西湖岸边,人潮拥挤的码头处,充斥着各种表情的红男绿女,士子佳人,但不管如何,来到西湖所在之地的人们,显然都是为了追求心灵与精神上的轻松与写意。
而对于赵士诚夫妇来说,今日的西湖美景,显然要比他们夫妇任何时候看到的美景都要美上几分。
对于他们夫妇而言,在临安城发生了诸多与宗室有牵连的事情后,临安对于他们夫妇已然不是一个理想的居所之地,所以此时看着西湖的美景,自然也就多了一份珍惜。
至于他们夫妇在前往西南后,会在哪里寻求居所,而后在哪里过完他们的下半辈子,叶青并不需要给他们意见,何况,西南四路与皇家宗室之间向来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对于新安郡王夫妇而言,也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时间在指缝间无声的缓缓掠过,但又总是在人们不易察觉间快速的飞奔着,时光飞逝与时日难熬向来就是如此,在人们的矛盾纠结中,依旧自我的前行着。
李凤娘也从来没有像像现在这般在意时间,也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感叹时间的奇妙无比。
叶青那块一直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此刻被李凤娘拿在手里,凤目紧紧盯着那秒针的走动,神情显得极为专注与认真。
而所谓的一分钟,在李凤娘此刻看来,又是显得那么漫长,甚至让李凤娘有些怀疑,叶青所说的每一分钟,在这所谓的秒针的驱赶下,走一圈需要的时间真的都是一模一样吗?
李凤娘很怀疑那秒针在她不注意的情形下,会加速的往前飞奔,而当她开始紧盯秒针时,仿佛那秒针像是察觉到了似的,又开始变得规律而缓慢了下来。
一炷香、一盏茶、一个漏刻,都被李凤娘无聊的拿来验证着所谓的秒针是否有快有慢,但到最后,她依旧是一头雾水,没有得出任何的结论来。
秒针不紧不慢,分针几乎是毫无察觉的挪动,而那称之为时针的指针,就像是被定格在哪里一样,总是看不到它走动,但它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越过了一格又一格。
头顶的月亮在中秋之夜总是显得极为特别,甚至是让人们有些分不清楚,朦胧的月亮到底是因为节日的气氛变得多了一丝诗意,还是因为月亮原有的诗意才有了特别的中秋之夜。
相辅相成一般,燕王府的中秋之夜在今年也显得极为的与众不同。
除了皇太后李凤娘难得的驾临燕王府之外,甚至就连当今圣上,也在今夜赶到了燕王府里,只是如今并未在后花园内陪同李凤娘、叶青两人赏月。
与李凤娘不同的是,在短短的数日里,赵扩已经来过燕王府里好几次,甚至即便是叶青不在府里,赵扩都会在燕王府逗留好久,而后才会要么若有所思,要么是颇为兴奋的离开燕王府。
而如今随着虞允文时隔多年再次回到临安后,赵扩也终于是见识到了叶青麾下真正的得力手下。
年级与叶青相仿的虞允文,文质彬彬之间又带着一丝的睿智与沉稳,相比较于叶青举手投足之间的凌厉锋芒来,儒将的称呼显然放在虞允文的身上更为合适一些。
也正是因为叶青对虞允文的看重,以及虞允文自身展现在赵扩跟前的气质,让赵扩在第一眼看到虞允文时,心头就充满了一种满满的信任感。
西南的地图在这几日内,早已经被墨小宝、钟蚕弄好,如今虞允文、钟蚕、墨小宝三人众星捧月般围在赵扩的身边,向赵扩介绍着如何攻打自杞、罗甸甚至大理国的计划。
广南西路在叶青回临安前,就已经把由曹北海、李域二人所率的大军差遣至此,所以当下几人想要研究的,自然是如何从成都府路率军进入自杞、罗甸,而后一直南下。
议事厅内几人讨论的颇为激烈,甚至时不时的赵扩还会插上几句话,不管是一些外行话还是一些稍微能够贴近要害的问题,虞允文三人都会在赵扩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议事厅内热火朝天,而后花园则就要显得颇为闲情逸致,李凤娘不再盯着手中的手表,反复戴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感受着那沉重的重量,最后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好奇与兴趣,而后递给了叶青。
看着九点一刻的指针,叶青这才把手表戴在了手腕上,而后说道:“广南西路有曹北海、李域两人率大军等候,而钟蚕与墨小宝则率种花家军随赵扩出征,至于虞允文……在几日之后便会先行前往成都府路集结其他几路大军,而后原地等候赵扩他们到来……。”
“我不管你给扩儿指定何人跟随他御驾亲征,总之……我只有一个要求,扩儿若是受了半点儿委屈,你叶青就等着给我滚出临安。”李凤娘深吸一口气,高耸的胸口瞬间风光无限。
而叶青好几次想要拉李凤娘的手,但都被李凤娘因为赵扩还在前厅而拒绝。
而且除此之外,这也是自从叶青回到临安在杏园相聚过一次后,两人难得的再一次在宫外聚首。
“只要赵扩不胡来,由虞允文墨小宝他们来率兵打仗,那么便不会出任何问题。”叶青胸有成竹的说道,而后想了下后道:“本来打算先跟赵扩提及此事儿,但眼下看来恐怕很难有机会跟他说起了……。”
李凤娘不由得笑出了声,她当然明白叶青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就在刚刚不久前,叶青在前往自家议事厅,想要看看赵扩他们会如何策划在西南作战的计划时,竟然是最后被赵扩以军国大事、不参与的人不必知晓为由,从而把燕王给赶了出来,而后便是叹着气陪着李凤娘在此赏月。
“说吧,圣上不听,但本宫还是愿意给你这个燕王几分面子。”李凤娘忍着笑意说道。
“原本虞允文一人就足以做好所有的战后差遣,但因为西南不同于中原的民风,加上若是想要以科举来让百姓相信,寒窗苦读比诵佛念经更能够改变命运、出人头地,所以我打算……让新安郡王夫妇一同跟随前往西南兴建书院。”叶青看着李凤娘的侧脸说道。
“他们夫妇同意了吗?”李凤娘淡淡的瞥了一眼叶青问道。
自从舒王父子一事儿后,李凤娘便对于新安郡王夫妇总是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说那日新安郡王夫妇,在意识到了舒王父子来到临安后,可能并非是朝廷之意,从而也在第一时间去找叶青告知实情。
但即便是如此,如今李凤娘对于新安郡王夫妇,依旧还是觉得不太满意,所以当听到叶青打算给予赵士诚如此重要的差遣时,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不太愿意让赵士诚再过多的参与朝堂政事。
“自然是同意了。”叶青看着李凤娘的半边脸颊,时刻注意着一些细微的表情,由此来判断李凤娘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为什么你会选择他们?若是论起学识来,大宋才高八斗者恐怕随便都能够找出一箩筐来,为何就……非要是新安郡王?”李凤娘语气依旧平静的说道。
“因为他们是被皇室疏远了的宗室,恐怕这辈子、下辈子甚至是下下辈子都很难再接近皇室权力的中心了。而也正是因为他们被皇室疏远,但他们又有皇室的身份,从而也使得他们成了最佳人选。”叶青平静的说道。
“去那些蛮夷百姓面前做狐假虎威吗?”李凤娘淡淡的问道。
叶青默默的点头:“正是如此。”
李凤娘不自觉的再次叹口气,而后微微仰头看着那皎洁的明月,中秋节之夜的圆月,显然在此刻倒是颇为能够给她不平静的心绪带来一丝祥和,只是就在李凤娘遥望那皎洁的明月时,北地却是罕见的开始在这一夜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