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匹马蹭过季伏微的肩膀,顿时,他那身素白蓝丝学士服映出红色,鲜血如注。
时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恍然从席位上惊起,什么也顾不得了,尖叫道,“斋长——”
高声破云霄,喧哗声一时间停止,只这一句“斋长”在场中盘桓。
所有人各色表情望向此处,时嵬后知后觉感到窒息。
季伏微也听见了那声,振作精神从地上爬起。
赵青棋看向元幕,元幕也看向他。
不一会儿,元幕轻声感叹,“原来,真的是醋醋回来了。”
只有她,还会一如既往唤他斋长,不论他是季家家主,还是国子学学长,在她心中,他始终都是她的斋长,一开始,她就唤他斋长,年华逝去,诸多改变,不变的是她的真情。
即墨幻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眉尾,一言不发,目光回望几人,冰冷的眼神吓得众人不敢嗤笑。
嘉虞王府的女人,和国子学学长有这样一出,算是今日看的一场大戏,比季伏微落马还要精彩万分。
即墨幻手指轻扬,“惹尘,你去帮季大人一把。”
“是。”他飞下看台。
明若离此时也飞下看台。
尘土飞扬,场上的人看不清内里争斗。
简渠满手是汗,“嘉虞王府的人是去杀他,辄哥哥,你想想办法。”
“那不是有人救他吗?你着急什么。”
“你不去,我自己去。”她心急。
“你那三脚猫功夫,够喝一壶。”雨师辄无奈,也飞下看台,他原本不想参与此事。
明若离飞丝缠住惹尘长剑,两人运功,黄土四扬,越是到场中,雨师辄越道寒冷,这二人内力不可小觑。
他道一句,“放肆,还不停手!”
惹尘只听即墨幻的命令,才不顾雨师家的人,若是太后娘娘在,指不定还听从几句。
明若离细丝绕他手腕,略微用力便能切断他的腕子,却被惹尘食指捻住,寒冰的寒气顺着银丝向上,明若离再一撇手,断开了那银丝一角。
回袖,银丝收入。
转身去扶季伏微,“我们走。”
“何处?”惹尘欲追。
驯涅也来了,“王爷说,够了。”
这才散开,明若离带走了季伏微,雨师辄也从马场上离去,惹尘驯涅二人回了即墨幻身边。
时嵬道一声,“口渴。”
侧身向莲瑜的方向讨水喝。
即墨幻神情如常。
莲瑜抬起袖遮住时嵬的脸,“水冷了,回去再用些热汤罢?”
低头却见时嵬捂住嘴吐了一大口血。
“阿宁。”莲瑜鼻子一酸。
时嵬的帕子带香,血味隐于其中,并无人发现。
她想问她怎么了,又怕更加惹怒王爷,方才王爷握碎了手中的玉扳指,便知他已大怒。
时嵬是苏仪浓的陪嫁,即使只是个侧妃,她的胞妹也算是王爷房中的人,王爷的人,竟然和别的男子有所牵连,免不得让王爷成了笑柄。
即墨家的人匆匆离去,入眼的皇室众人接头交耳,这还是第一次看即墨幻吃瘪,他何时这样失了尊荣。
等季伏微清醒一些,时嵬和即墨幻早已离去。
马车上,死一般无声,时嵬侧头看着窗外飞过的楼阁,酒肆,行人。
即墨幻隐忍不发,手背上青筋愈发暴露。
街上有人唱曲儿,此唱彼和,俗韵满耳。
只这马蹄飞走,铜铃齐响,马车上无人在意这些。
即墨幻回了府,踏上府内的石阶,欲上木廊。
时嵬跟着他身后,“贱妾蒙王爷厚恩,今日一事,实属妾罪,何惜一死,以谢王爷之情。”
即墨幻回身看她,“告诉我,你该是何人?”
她轻启朱唇,眼眸清澈,“离耳时嵬。”
“再说一遍?”他咬牙道。
“离耳时嵬。”
“何人同你说,你是时嵬?”
“我本就是。”
“放肆!”
“我钟情于季伏微,多年未变。”
他气血翻涌,抬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从百十高阶上滚下。
她半侧卧在地上,倔强而坚决地看着他。
莲瑜要跑过去扶她,被驯涅扯住,“不要过去,王爷不会杀她,但会杀了你。”
“放开我!”她落下眼泪。
驯涅手一松,让她去了。
莲瑜想要把她拉起,手碰到了一串温热,从她身下,不断渗出鲜血。
她倒在地上,鲜血浸入红衣,根本看不出踪迹。
莲瑜颤声对即墨幻道,“阿宁……阿宁……见红了。”
即墨幻急忙跑到她们身边,果真看见了她身子下的鲜血。
“时嵬!”
……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家。
风声深处,是对她微笑的秦毅,还有教她唱歌的时悠。
“姆姆说,你今日就得学会背诵千字文。”秦毅道。
“醋醋,咱们去黏知了呗?”时悠说。
“这孩子就是没有规矩,看来我得对她更严厉些,不然也教不好她。”母亲说。
“不想去便不要去了,今晚和祖母睡在一起,暖和。”
……
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四门学。
“醋醋,还要蟋蟀笼子吗?师兄再给你做一个?”
“醋醋,要跟师兄去莺粉院不?那儿的姑娘一绝,听说来了个新的,眼眸竟然是碧绿的。”
“《孝经注解》,拿好。”
“不许和我一起睡,回你自己床上去!快些,别那样看着我,我不会心软。”
……
一转身,似来到皇宫面圣,陛下严厉,一而再再而三针对于她,简渠公主百般嘲讽,总想把她踩在脚下,在她眼中,她如蝼蚁似的可欺。
时嵬看着身处其中的自己,心中疲惫。
走近那些人,却又都化为了烟雾,终究,只剩她一人在空荡的天地间,脚下是清澈的海水,倒映着她的影子。
于是她蹲下身子,看见了一个穿着生服的十五岁少年,眉眼生光,如初春枝头的花骨朵。
影子旁边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时嵬定睛一看,是他。
她从水面上抬起头,看向身边,“斋长?”
季伏微顺着她的目光,“在看什么?”
“我自己。”
“我怎么没有看见。”
“斋长,不细心。”
“你的影子,不该和你一样吗?”季伏微指着水中的倒影。
“对哦。”她重新审视一身红衣的自己,水面上竟然是个穿着生服的少年。
“所以,水里不是你。”
“那水里是谁?”
“时嵬。”
“我就是时嵬啊。”
“你不是。”
“我是!”她强调,险些落下眼泪。
“你是苏芷宁。”
“不,我不是苏芷宁!我是时嵬!”
“时嵬不曾屈服任何一个人,可你却是被驯服的小兽。”他道。
“我没有被驯服!”
“那你为何待在他身边?真的是为了杀他?”
“自然!”
“因何之故?”
“我恨他。”
“爱恨从来相互倚靠,无爱何谈恨,你会用七年恨一个人?”
“会,旁人不会,我会,因为——我是时嵬!可你,不是季伏微!”她挥手驱散眼前人的幻影。
床上女子不断呕血,身下也在出血,这女子面色如纸,唇角边擦干血迹,不久又会吐出,鲜血顺着脸颊流到枕边,很快流出了碗大片血迹,她身下更是可怕,血崩一般。
宫中太医拱手,“下官,实在无能为力,照此看来,姑娘许会失血过多而亡。”
即墨幻点头,拔出剑杀了他,剩下的太医面面相觑,纷纷跪下求饶。
“姑娘小产,不知为何,竟止不住流血……”几人相互说道。
地上已经倒了一具尸体。
“王爷,这些都是太后娘娘信任的太医,再杀,太后会恼怒。”驯涅道。
“去叫奉庄王来。”即墨幻掩住轻颤的食指,背过身去,可鲜血的昏腻却冲入他鼻中,他觉得无法呼吸,每当喘息,周身骨骼皆痛,痛得他止不住发抖。
通传人急忙在奉庄王面前禀告。
恰巧奉庄王的母亲和雨师夫人正在闲谈,见儿子匆忙出府,她叫人来询问,“这是怎么了?”
小厮不敢隐瞒老夫人,“听说是嘉虞王府出了事。”
雨师夫人直觉不好,“是什么事?”
老夫人不甚喜欢即墨幻,道,“小孩子的事,夫人不必多问,这个年纪,正是惹祸的时候。”
雨师夫人却重复道,“到底何事?”
“小人听得不仔细,说是……说是有位姑娘,小产了。”
“可听清是何人?”雨师温雪追问。
“这却不知。”
雨师温雪起身,“娉晴,我有事先行辞去。”
“哎,你去哪儿?”
“若是我夫君来问,你只说我去良渚城中游玩。”
“温雪,你不要乱走,郡王会心焦,等他来接你,你再出府,不然我不知和他如何交代。”
话没说完,雨师温雪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