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伏微咬着嘴唇,霍然转身,从亭子中离开了。
雨师辄在他身后说道,“明日天亮之前,时嵬必须要离开良渚,不然她将见不到从今后所有的太阳,明早启程,满打满算五个月内要赶赴雕题,只要她到了那个地界,追杀她的人便会结束,从天亮开始,她若是不一路往西,往任何一个方向去,都是死路一条。”
季伏微重新登了船,一颗心在水上飘荡,如何都找不到方向了。
母亲问过他,要不要接受赐婚。
父亲也说,季家族中已经商量好和宇文家族为一阵列,此时迎娶公主,自然是锦上添花。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逼着他快做选择。
他忽然很想从水中跳下去。
他就是做不到伤害她,可如今只有狠下心,把她暂时送走。
他不能和时嵬说清情况,这样一来,按照她的脾气,她绝对不会离开良渚,可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再继续保护她。
他可以陪她去死,在烟花升入天空的那一瞬,他觉得和她共赴黄泉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时家要怎么办,即使她再厌恶家人,那也是抚养她长大的家人。
而且,他不想让时嵬知道,时家抛弃了她。
每一次被抛弃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不想让她再被时家折磨。时嵬曾经和他说过,母亲不喜欢她,她也根本不在意,可是季伏微还是看出了她眼中的落寞,她其实,一直渴望母亲的关心和爱护。
她也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一个见不得天光的人,就因为她是当今皇后和陛下兄弟的骨肉,她的存在,时刻会提醒陛下皇后的不贞和兄弟的背叛。
他不要时嵬从任何人那里听到耻辱这样的字眼,她是最美好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用耻辱和野种去侮辱她,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绝不允许。
回想时嵬在街角亲他之时,微微颤抖的眼睫,他虽然在笑着,但他的心却已碎裂,他已经想好要如何去做,可是他在犹豫,也许这样,时嵬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他紧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他再张开眼睛时,却发现元幕不知何时坐在船舱一边正在凝视着他。
“你为何在这里?”
“从你上船来见他,我就已经藏在船中,只是你今日迟钝,没有发觉罢了。”
元幕也听见了他们的话,诧异一瞬很快明白过来,时嵬确实是个女子,她没有喉结,年长一岁却还是拥有那样柔软白皙的肌肤,他每每触碰到她的颈子,都觉得和赵青棋还要那些男子都不一样,那是专属于女子的脆弱,似乎一用力就能捏碎她。
他不解,“我只想问清楚,为何陛下非要她的命?”
季伏微缓缓道,“她是皇后的骨血”
元幕颤声道:“我虽然绝不信那些传言,可你不会骗我,没想到那个私生子果真存在,还整日和我们住在一起。”
季伏微脸色苍白,身子也在发抖。
元幕扶住他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去向皇后求助,那是她的女儿,她难道不会保护她。”
“如果皇后真的能保护她,她就不会遇到那么多危险,书阁那一次,她险些没命,后来又有了简渠和她比剑一事,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陛下也没有收手之心,可见,皇后只能护得住自己,她对于这个孩子,只是个浅显的念想,若是时嵬没了命,她也许只是会掉几滴眼泪,又重新过她的太平日子,可是我不行,我不能亲眼看着她死,如果她死了,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元幕道,“那你想怎么做?”
“你不用管,我一人来处理。”
“那你最好和她说清楚。”
季伏微嗓子本来就坏了,嘶声道:“我什么也不能和她说,她也绝不会原谅我另娶旁人。”
元幕紧握着双拳,忽然用拳头重重地搥打着船壁,道:“司空大人也不会帮你们?”
他望着他,缓缓道:“我父亲早就和我提议娶公主,舍时嵬,可我不愿。”
元幕黯然道:“先回去,等北斋二所所有人都回来我们再商量。”
季伏微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因为他已实在不能抬起头,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流下泪来,这是他入六学来最为难也是最痛苦的一次,“来不及了,天亮后时嵬若还在良渚,陛下就会把此事掀开,博士也难以护住时嵬,因为时嵬确实是女子,只要把脉,所有的一切都会暴露。”
元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送走她,等她三年后再回来,到时候你慢慢和她赔罪,女子嘛,最是嘴硬心软,再说,醋醋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稍微哄哄她,她就会回心转意。”
这一刻,元幕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彻底放下了时嵬,也许,他本就没有那样喜欢她,他只是以为自己喜欢。见到季伏微对于保护她这样的痛苦,他方才知道,那一点喜欢,什么也算不得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下船那一瞬间,就在他们双脚触地之时,季伏微已恢复了镇静,向元幕微微颔首,缓缓走了出去。
元幕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四门学中,众人还没有安睡,时嵬笑着奔过来,“斋长。”
他甩开她的手,没有再牵她。
她忽然发现斋长的脸色几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样阴沉,“你怎么了?”
她静静地望着他,不清楚只是几个时辰,为何他就判若两人。
季伏微紧握着双拳,“你过来听我说。”
时嵬凑近他。
他忽然伸出手,覆住了时嵬的口鼻,一股奇异的香气蔓延在她鼻腔内,她眩晕着失去了所有意识。
“你在做什么?”
明若离一把将季伏微按倒在地,“为何这样做?”
元幕见他不解释,急忙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赵青棋忽然转过身,凝视着元幕道:“你在说戏本子?”
“不是,是真的。”
季伏微从地上站起呆呆地出了会神,喃喃道:“快天亮了。”
“我会一路跟着保护她,把她送去雕题,不从她身边离开。”明若离道。
赵青棋不多时便把时嵬的衣物装好了,“这些都是她常穿的,带着。”
一边道,“可惜,连声招呼也不能打,就得送她走。”
元幕接过箱子说,“等事情安定下来,我们可以先去雕题看她,总之她现在得先离开这里。”
“不过有小明儿在,我总算放心些。”赵青棋说。
季伏微在屋中兜了两个圈子,望着门外的曙色,道:“天快亮了,我们要动身了。”
“好。”元幕应和。
赵青棋望着昏睡中的时嵬道,“醋醋……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