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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地宫老鼠(1 / 1)

皇后把有了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她再也不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他了。

他第一次看到皇后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

那天路上行人很多。

她从轿子中下来,不言不语,一张小脸尤其可爱。

后来住进王府中,那是他最愉快的时候,日日可以看见她,她不会说话,十几岁还不能吐出一个字,是他每日教她,让她学会了开口说话。

他并不十分喜欢喂鸟,他喂鸟,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心,每当他将鸟食洒向天空,无数的鸟儿飞下来啄食,她就会乐得呵呵笑,这时候,他总会感觉到说不出的满足和愉快。

他爱那个姑娘的笑。

所以他正考虑着是否该带她回南魏之时,见她披着红色风氅在冷风中发抖,他就知道,他绝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东胡,即使她是东胡的翁主。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对她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惜,她不会说话,只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他几乎忍不住要去拉住她的手,扶住她,免得她被寒风吹倒。

因爱生怜,也因爱生凉。

前者是他给皇后的感情,后者是皇后对他的态度,皇后心中只有雨师括,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他第一次明白为何从前有君王想要建造一座金屋子把美人藏入其中,他也想这样做。

看到她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光亮,唇角扬起,他就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欣喜,永远没有任何能代替的愉快。

哪怕把命给她也好。

她曾经离开过他,去往雨师括身边,还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心里虽恼怒,可在那分离的期间,在他心底深处,痛苦盖过了一切。

后来他想,只要她回来,他什么都可以原谅她。

他明明已经成为了尊贵的王,可显而易见,他正和她脚下的泥泞一样,一直在忍受着她给他的侮辱和轻蔑,他想反击,无数次都想,可是,他不能杀了她,也不能杀了雨师括,一个是他最爱的女子,另外一个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兄弟,雨师括甚至可以将皇位拱手让给他,他又怎么可以杀他,所以,他只能放逐他,却不能杀了他。

陛下抬起头。

忍不住想起了他不愿想的事,这些年来,他总是在这样的痛苦中度日。

还好有简渠总是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能成为他的女儿,是他登基以来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宏易殿的地擦得很光,很干净。

即墨幻盯着那干净的地笑了,不知这地砖下藏了多少鲜血,用几池子水才把这地洗干净。

那些宫人在擦地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嘲笑这王位上的天子。

陛下沉重地点了点头,“你可以带走她,我不会杀她。”

即墨幻抬起头,觉得陛下这些年苍老很多。

他沿着宫道,走到尽头,通过一道红色的门。

正当他要离开这里,突又顿住,慢慢地转回身,面对着这座皇宫。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是即墨家的皇宫,如今世事沧桑,东胡人入主此处,成为了这里的王。

他闭着嘴,静静地把这里一草一木记入脑海中。

无论他心中多么急,也一定会藏住焦急,总有一天,他要把即墨家失去的都夺回来。

他转身走了,没有注意到这漫长的宫道,连阳光都不愿照耀其中,昏暗得像是通向地狱的小道。

他更加没有听见,从皇宫地下发出来的那些不甘的叫屈声。

常假晚上,北斋二所的几个人都出来了。

走不一会儿,赵青棋拐着明若离不知去了何处玩闹,明若离正想不跟他去,时嵬凑在他说道,“你别天天像是保镖一样护着我,我就跟着斋长,也不会怎样,你跟着美人师兄去玩玩,不必在意我。”

元幕在风华酒楼碰见了他的好友,上楼陪他的好友们饮酒,季伏微进入叫人包了些玉板鲊给时嵬,两人边走边吃。

走了会儿,她道,“只有你和我两人,未免孤独。”

季伏微把她手里的吃食拿过来,举高了说,“那刚才元幕让你跟着他,你怎么不和他去一处?”

时嵬蹦起来想拿回来,“斋长给我,我才吃了一个。”

“说,不说不给。”

“我不想跟着元幕师兄,想跟着你出来玩,这个理由行吗?”

闹了会儿,他找了个卖髓羹、大小骨角、入炉羊罨、寄炉面饭的摊子,“我们坐这里吃些,你刚才不是喊饿吗?”

坐下,不多时就有茶博士拿来了琉璃浅棱碗,用箸拌匀了给他们上菜,时嵬又吃了些瓜齑、萝卜,吃完了坐在一边等他,季伏微吃东西总是慢条斯理,她要等他一会儿,以前她觉得自己吃东西已经很慢了,没想到来到了良渚,这里的人吃东西比她更慢。

时嵬指着不远处的油饼店和胡饼店,道,“我想吃一些糖饼,斋长一会儿吃完去找我就好。”

他一把拉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时嵬知道他今天在国子学忙了很久,听竹荆说午膳也没有吃。

“我不走远,就在你能看见的地方。”

他说好,“我很快就去找你。”

时嵬要了个糖饼,可这里人颇多,她在一边等着自己的饼子出来,也在等着不远处的季伏微来找她。

忽听旁边暗一些的地方有个人在给他家的孩子讲故事。

讲的是一只地鼠的故事。

时嵬闲着没事,反正她也喜欢听别人说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男子对他的孩子说,“从前有一只地鼠,他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地宫,像皇宫一样。”

“他吃什么呢?”

“地宫里什么都有,它什么都吃。”

“那它也不用出去找东西吃?”

“对啊,它怕阳光,而且它眼睛也不好,看不清东西,所以它只呆在地宫,从来都不出去。”

时嵬凑近一些想听得更仔细。

“后来有一天,他在地宫外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鸟。”

“是什么样的小鸟?”小女孩问他。

“是一只喜欢在晴空下飞翔的鸟儿,羽毛洁白美丽。”

“地鼠真善良啊,后来呢?”

“它把鸟儿带回地宫诊治,鸟儿也很感谢它,就问它,我可以怎么报答你?它说,它还没有想好。”

“那它想要鸟儿的什么?”

“鸟儿很快就痊愈了,可以重新飞翔了。地鼠对它说,我要你留下来陪我,和我一起待在不见阳光的地宫中。”

“这样可不行。”小女孩有些着急,“鸟儿应该飞到明亮的地方,因为他们有翅膀。”

他点点头,“对啊,后来你猜地鼠怎么样了?”

“它放鸟儿自由了。”

男子说不是,“它咬断了鸟儿的翅膀,这样它就能和它永远在一起。”

小女孩吓唬了,男子却大笑起来。

时嵬刚想说,这是什么父亲,吓得自己家闺女哭成这样,看见一个女子过来,把孩子抱走了,走时候还骂骂咧咧,说他真是个疯子。

男子从昏暗之处走到灯笼的灯光下,时嵬忽然把他的声音和那个人对上号,刚想行礼,想到这里是乱市,暴露他的身份才是失礼,于是只是问了声好。

“王爷千安。”

“嗯。”

“你还记得我?”

时嵬把他错认成季伏微那次,他带着面纱,她并未看见他的脸,但是他的声音很深邃,和季伏微嗓子没有被熏坏前有几分相似,故此认出了他的声音。

“你喜欢听刚才那个故事吗?”他问时嵬。

时嵬说不喜欢,“王爷说的那个故事,实在太可怕。”

“哦?”

“因为想要留下那只鸟儿,就把它向往自由的权利夺走了,让它成为了一只不完整的鸟,很可怕。”

“可是知恩图报,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吗?”他反问。

“总之,那只地鼠太自私。”

“你觉得为何地鼠会在地宫门口碰见那只鸟儿?”

时嵬说难道不是碰巧?

“不是。”他说,“因为地鼠早就知道鸟儿会受伤落到那里去。”

时嵬忽然觉得他话中有话,她看见他,总是有几分惧怕,说不上来的惧怕,这样一个人,和季伏微有些相似,可他又似乎是季伏微的反面。

正在时嵬这样想时,季伏微在她身后拱手做礼。

说了会儿客套话,他拉着时嵬就要走。

时嵬看出季伏微有些反常,走到看不见王爷的地方才问,“你刚才脸色都变了,那么怕那个人?”

“你离他远一些,他……”

“他怎么了?”

“总之,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好,不信,我只信你一个人。”时嵬握住他的手,在人流之中,谁也看不见她的小动作。

“我们去猜灯谜?”

他说好啊,“谁猜得少,谁一会儿请吃糖人。”

“我赢了你得请我吃两个,你赢了,我请你吃一个。”

“为什么?”他问她。

“就是要欺负你。”她小声嘀咕。

谜语都不难,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摊子上的谜语猜了个全,老板青着脸,想要请这两位离开,季伏微笑了笑,拿出一片银叶子道,“我们再猜完最后一个,就不再继续。”

时嵬看了一眼那四句诗,对他说道,“斋长,最后一个谜语,你写在纸上,我也写在纸上,然后我们再一起看谁是正确的。”

他点点头,挥笔写下四个大字,旁人看了都说这字形骨皆具,是难得的好字,时嵬说道,那可不是,博士们都夸他写字好看。

两人同时把纸张拿出,两张纸上都写着,“天下长安。”

天下长安,真是个好谜底。

时嵬看着他傻笑,“斋长。”

她后面的话没有出口,漫天的烟花已燃起,五颜六色的天幕中,两人同举手中写着“天下长安”的纸张傻笑。

时嵬想要和他说,等他从四门学过完这一年,他便不再留在六学,若是被看穿身份,她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而且,她不想再为时家科考,不想作时家的家主受母亲的摆控,母亲说要和她一刀两断,她也巴不得如此。

只要有季伏微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有他在,她什么也不想要了。

等烟花都消散,他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她摇摇头,重新牵住了他的手,“我说,最喜欢斋长了。”

又问道,“斋长也是一样的喜欢我吗?”

他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时嵬正想生气,“你怎么不说喜欢我?”

他牵着她到了无人之处,低头吻住了她,时嵬觉得,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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