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小七扶着娘亲回屋,靠坐在雕花罗汉床上。
尤夫人轻声道,“你爷爷那里,也不反对你娶夏家五姑娘了,歌儿是怎么跟爷爷说的?”
小七眼睛带笑,“这个么,是我和爷爷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娘亲。”
尤夫人叹息一声,“你莫不是让严姨娘替你说的吧?”
小七收敛笑意,轻应一声,看到母亲担忧的神色,赶紧安慰道,“娘放心,我并未答应她什么大事,不过是许了些银子罢了。”
许了银子么?尤夫人握拳,指甲深深扎进手掌里,看来严姨娘开始为程老太爷去后她自己的后路做准备了。不过,尤夫人闭闭眼睛,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严姨娘能在老太爷身边待这么多年,凭得可不仅仅是容貌,她这是到底要的是什么,还得再差人探听。
看着越发懂事的儿子,尤夫人以商量的语气道,“歌儿,娘晓得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夏家五姑娘模样是极好的,但娘瞧着她的性子有些懦弱,毕竟是庶出的,行事做派难免有些缩手缩脚。”
夏家五姑娘夏莲是庶出,她的亲生母亲常姨娘乃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因姿色颇佳被夏三爷讨进府里做了妾室,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夏莲虽在吃穿用度上不缺,但因祖母和嫡母郝夫人不喜,教养上自然比不得嫡出的夏荷。尤夫人选儿媳,自然希望是儿子喜欢,又能撑得起台面的。
“娘,儿子虽只见过她两三次,却觉得她并非表面那般。”程小七温声道,想了想后又加了一句,“日后她进了门,还有娘可以教她。”
见到儿子微微泛红的耳朵,原本她以为儿子是不想夏家六姑娘,所以才买通了媒婆的,现在看来他是真的中意夏莲。尤夫人这些年与儿子相依为命,知道他心里的苦,既然儿子喜欢,她也就不再出言反对。
转而问起其他的事情,“你大伯今天在院子里遇到我,说是让你大哥拨了两间铺子给你管着,不知道拨的是哪两间?”
小七冷哼一声,“他们不过是动动嘴罢了,娘放心,咱们不差这两间铺子。”
尤夫人嘴唇颤抖,强压下涌上嗓子的血气,柔声劝道,“歌儿,这话咱们就当没听过,你不必去找你大伯和大哥,看你爷爷问起来他们怎么应对。不过,你不可在爷爷面前多嘴,知不知道?”
小七点头,见娘亲红着眼圈,安慰道,“我都晓得,您放心吧,您莫气坏了身子。”
“他们这是仗着老太爷精神不如从前,越发大胆起来了。”尤夫人握拳,指甲扎进掌心里,生生的疼,想到自家大伯的狠辣手段,尤夫人不禁又为儿子担忧起来,“歌儿,你最近不可请举妄动,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变好。钱财乃身外之物,他们喜欢尽管都拿去!”
小七应下,又安慰了娘亲一番才出门,到燕归院带好东西便赶往马厩,却在马厩边上看到大哥程自牧也向这边走过来。程小七因前些日子刚与他吵过,此时见了他只做未见,牵马就要出门。
程自牧也牵了自己的枣红马,与小七前后脚出门,跟在他身后。
虽说晓得大街上这么多人在,他不可能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但小七还是有些不安。对程自牧,小时候的敬意也在六岁那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后,转为深深的惧意,虽说如今他长大了,但还是怕这个喜怒无常又心狠手辣的大哥,遇到他都是绕着走的,若不是那日气急了也不会跑到牧歌院跟他理论。
小七加快脚步,牵马绕了几圈甩掉程自牧,才出城门骑马西去。
如今一扫前些日子阴霾多雨,十月小阳春的天气让人熏熏欲醉。阳光照射下,草木把城西的大青山染做红黄相见的颜色,格外漂亮。
小七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难怪周二嫂要让我画大青山!”
当一个人沉浸在自己喜爱做的事情当中,时间总过的飞快,待小七画好后,已是日挂西山了,此时的西山更是落霞孤鹜,美不胜收。
小七本还还想去种温室的山坳看看,不过却时间了。他骑马向西城门而去,却在城门外的分茶店门口,遇到程喝茶的程自牧,旁边的桌子上还坐着三个姑娘,脸色发红地偷看他。若说五官上,程自牧比起小七更为出色,不过他一身凛冽的气息压过精致的五官,特别是微轩的剑眉下一双湛然有神的眼睛让人不敢逼视。就是这样刚硬冷漠中又带几分闲雅的气度,让梅县很多女子倾心不已,见了程自牧便脸红心跳。此时那三个女子正搔首弄姿的巧颜娇笑,希望能引起程自牧的注意。
但程自牧只傲然地坐在那里,仿若对光明正大偷看他的三个女人一无所觉,静静地转着手里的茶杯,沉思着。听到马蹄声他抬头,见到小七背着画卷扬鞭而来,嘴角牵起,扔了一块银子在桌上,转身骑马等他靠近。
看着程自牧潇洒的动作,那三个女子的目光更加痴恋,恨不得冲上去跟他同乘。小七厌恶地皱皱眉,程自牧就是这样,深知自己对女子的吸引力,更加会利用这一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七快马从他身边而过,仍旧无视他。程自牧微微皱眉,纵马跟上。
到了城门口,小七牵马进程,被程自牧追上,“七弟,且留步。”
小七停住脚步,转眼看他。
“七弟,前两日爷爷说让我挑两间铺子给你,今日正好遇到,我带你到铺子去看看吧。”程自牧沉声道。
小七看看天色,本想拒绝,却听程自牧又加了一句,“你若不去,爷爷若知道,又该怪你不懂事了。”
小七最受不了他时刻拿爷爷说事,“哼,大哥若这真有心挑铺子给我,就该把管事叫到府里才是。”
这样子带着他过去,偏又挑了这样一个时候,明摆着是带他去走走过场罢了。
程自牧低笑,依旧端着一副慈兄的面孔,“本想早些的,不过是有事耽搁了。你说得对,今日便算了,咱们先回府,明日我派人把店铺的管事叫过来再说。”
“不知大哥要拨给我哪里的铺子?”小七见甩不掉他,便问道。
“正是这城西的杂货铺和食肆,”程自牧与他牵马并肩而行,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少了许多,并不觉得拥挤,“你不是总喜欢跑到程备游的乐香居么,这几年下来也该收收心学着自己管铺子了。这两家铺子不大,先给你练练手,若是做的好,我再拨几间大一些的铺子给你。”
小七嘴角勾起一丝讽刺,就晓得会是这样。程家最大的买卖乃是海运,主要的店铺也都集中在码头和城北,而不是城西。程大爷和程自牧这对父子一向对家里的生意把控的紧,就连与他们一起打理家族生意的庶出的程三爷父子也只有跟着跑腿的份。娘说了大伯会拨给他铺子,他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城西住的本就是城里相对穷苦的人家,这里的食肆和店铺不多,生意也比起其他地方要冷清,这两间铺子交到自己手里怕是没几天就要关张大吉了。到时候,他们也好到爷爷面前去说自己没有经商的本事,打消爷爷让他查收家族生意的主意。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得接下来。
“那就有劳大哥了。”
程自牧没想到他会这样平心静气的道谢,诧异地挑挑眉,语重心长的教导道,“嗯。若是管事不听话或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再来找我。你是程家的七少爷,对下人也要严苛些,不可因为几句奉承话或掉几滴眼泪就心软被他们骗了去。”
小七依旧面色不改地点头应下。
这时,对面驶来一辆马车,马车旁边还跟着一个骑马的年轻白面男子。马车在小七他们前面十余丈远的一家小客栈门口停住,男子下马走到马车边,低声说道,“莲妹,便是这里了。”
车帘挑开,一个十三四岁穿着素净的小丫鬟先跳下来,然后扶着自家姑娘下马车,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向前一窜,那面容姣好的姑娘惊呼一声,被旁边的白面男子伸手扶住。
白面男子满是关心地问道,“有没有磕到哪里?”
面容姣好的姑娘推开男子,小丫鬟赶紧上前搀扶着自己姑娘,把她与男子隔开。
“我没事,多谢三表哥,咱们快点进去吧,莫让姨母等急了。”这位身着浅青色素缎衫裙的女子,语调温婉地道谢。
男子难掩眼里的失落,吩咐车夫在此等候,便随着主仆二人一起走进客栈。
因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之间的谈话程自牧二人并没有听清楚。程自牧语调中满是疑惑,“方才那位姑娘,若是我没看错,该是夏家的五姑娘,夏莲吧?这个时辰不在家中呆着,跟男子跑到这偏僻小店来做什么?”
夏府的姑娘,夜色将暮时分却随着一个男子走进一家城西的一家小客栈,动作又这样亲密,果真是引人遐思。
见小七面无表情,程自牧眼神一沉,接着说道,“夏家在城北,他们跑到这里来见面,还真是……挑了个好去处。走,大哥跟你进去看看。”
小七握紧缰绳,点头。此时若不进去弄清楚,以程自牧的为人,回去之后还不晓得怎样煽风点火。
两人进到光线昏暗的客栈,客栈内只有六张旧桌子,一个吃饭的客人也没有,本坐在柜台后无聊把玩铜钱的店掌柜见到他们两个进来,眼睛马上亮起,从柜台后绕出来,点头哈腰道,“程大少爷,程七少爷,二位大驾光临小店,真是,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您二位快里边请,快里边请,小的这就去给二位倒茶。”
程自牧皱眉,低声道,“不必,方才进来的三个人,现在何处?”
“这……”店掌柜搓搓手,面上带着几分犹豫不决。
程自牧眼睛一瞪,店掌柜赶紧陪笑道,“他们去了地字四号房,小的这就去给您叫他们出来。”
程自牧面含怒意,“你头前带路,我倒要看看他们在干些什么!”
掌柜的赶紧称是,带着二人穿过小厅,向后院走去,刚走到院中,就见一间客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打开,夏莲满目怒容地从里边走出来。
“表妹,表妹,你别生气,听我说啊。”夏莲的表哥一脸慌张地从里边跑出来,伸手就要拉夏莲的胳膊。
夏莲的小丫鬟赶紧护住自家姑娘,怒道,“表少爷,请自重。”
夏莲的表哥伸胳膊拦住主仆二人的去路,“表妹,我晓得你恼了我,可是,我……我……是真心爱慕你的,也实在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表妹……”
说着,他又向前一步,试图再去拉扯夏莲。
小丫鬟又推掉他的胳膊,“表少爷,你这话好生没道理,你若是真的敬重我家姑娘,就不该把我家姑娘诓骗到这里来,若是被人瞧见了,还不晓得怎么编排去呢!我家姑娘如今可正在议亲呢!”
夏莲的表哥也动了气,一把把小丫鬟推到一边,逼近夏莲,伤心欲绝地道,“表妹,你明明答应了要嫁给我的,怎么能出尔反尔与别人议亲呢!”
夏莲眉头拧紧,一双美目被怒火点亮,“表哥,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了,你不要信口雌黄!”
“你明明就说过,在你五岁那年说过要嫁给我的,当时姨母还笑着说要给咱们定娃娃亲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夏莲的表哥理直气壮地道。
夏莲怒极反笑,“婚姻大事,需父母做主,三媒六聘方成,你却如今以此为据!表哥以姨母生病为由,诓我到此,到底是何居心?莫欺骗我年纪小不懂事,你这样子,哪里有一份爱慕之意,分明就是要破坏我的名声罢了!”
昏暗中的小七见到夏莲的表哥还要上前拉扯,迈大步走进小院,抬手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