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你那个简介,家教经验可以编一个,会有很多人来找你。”
比他乖、比他成绩好的小孩,比他给的钱多的家长。
他闷声补充:“别人也是编的。”
就许然这么实诚,然后来他这里试课。
许然置若罔闻,翻开到三角函数那一讲,圈了三个题出来,“先把这三题做了。”
裴季川被这人的顽固气得脑仁疼。
许然一手撑着下巴,看裴季川出去搬椅子,对系统道:“这不是挺乖?”
系统犹豫道:“是,吧。”
应该。
裴季川走到客厅,发现自己之前烧的水已经开了。
讲课的人……需要喝水吧?
许然看见裴季川一手搬椅子一手拿水壶时并不奇怪,起身将水壶接过来。
“重不重?”
裴季川没说话,将椅子放下,又去厨房找干净的杯子,然后“砰”的放在许然面前。
许然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调侃:“闹什么脾气,李川。”
裴季川没闹脾气,但被那个随口胡诌的名字吓住。
他不叫李川……
今天试课完就说不满意让许然赶紧走。
他今天付钱,不让许然亏本。
裴季川解题时其实很认真,题目看一眼,那些翻烂了的公式就浮现在眼前。
三题对了两题。裴季川看着许然用红笔划上两个勾,心里竟然悄悄松了口气。
裴季川听许然给他讲题时有些出神,说实话许然声音不疾不徐、讲解思路明确、直击要点,远超过他对家教老师的期待。
许然说完后喝了一口热水,问道:“懂了吗?”
裴季川下意识想点头,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让许然当自己的家教老师。
他嗓音冷下来,加上存在感非常强的发色,十足的坏学生样:“没听。”
许然盯着他看了几秒,裴季川僵在椅子上,觉得头皮发麻。
许然是不是生气了?
该生气,他准备的那么好,讲题那么认真,结果遇上了自己。
他想伸手去抽许然手上自己答题的那张纸,却被避过去。
许然轻轻笑了笑:“再做一遍?我看看哪个步骤没懂。”
别浪费时间了。裴季川想,许然现在就走,他给他结这节课的钱。
但是当空白的草稿纸被放到面前时,裴季川拿着笔,脑子里全是许然刚才的讲解,一步一步写下来,顺畅无比。
“不错。”许然夸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裴季川心底竟然生出小小的雀跃。
许然说:“基础知识点记得很牢。”
“没有。”裴季川低声否认。
许然不再逗耳朵都红透的小朋友,点出他的问题:“题型记得太死了,原理没弄清楚,是不是没怎么听课,全靠刷题?”
说对了。
现在许然知道他打架、经常逃课了,知道他是一身麻烦的小混混了。
他甚至不敢偏头看许然的侧脸。
“我给你讲。”
裴季川怔了一下,语气有些古怪地问:“什么?”
许然侧身看他的眼睛:“相信我,能给你讲清楚。”
他没有不相信许然。裴季川咬了咬牙,他知道许然能做到。
成绩好、长得好,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许然不顾学生的抗拒,自顾自地讲课。
他的声音很好听,蛊惑人心,知识点就这么从耳朵里钻进脑子。
“叩叩——”
敲门声响起,裴季川猛然回神,神经不自觉地绷紧,他捏住刀片,吸了口气。
是谁,催债的?还是他爸活着的时候得罪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总之,在裴季川这十几年的人生里,有人找上门的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这儿等着。”裴季川垂着眼,看起来还挺正常。
许然按住他冰凉的手,温声道:“没事,是我点的东西。”
裴季川看着许然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出去开门,和外面的人说了两句,又提着两个袋子回来。
他轻声说:“灯坏了。”
客厅黑漆漆的,让外卖员觉得可疑很正常。
他刚刚听见许然和外卖员解释。
本来不该是让许然解释的。
“嗯,”许然声线云淡风轻,随口应道:“白天看看能不能修。”
这样的语气,就好像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两个袋子,一个装着药品,一个是点的宵夜。
两盒喷香的烤肉拌饭,外加赠送的两瓶可乐。
裴季川看着许然将一份烤肉拌饭和一瓶可乐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又从另一个塑料袋子里掏出棉签、碘伏、消炎药膏、消肿药水。
这是在干什么?
裴季川的手有些抖,偏头避过了许然的手:“我没受伤。”
“也不想吃饭。”
许然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他:“买都买了。”
裴季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颤着手按了两下:“我给你钱。”
他伸手要去拿袋子上的小票,视线却突然一凝。
许然将自己的衣袖挽上去,手肘处有一块不太严重的擦伤。
裴季川强迫自己不盯着看,只是破了点皮,多大点事,许然一个大男人……
粉发少年夺过他手上的棉签和药膏。
许然看着他低头帮自己擦药,然后慢慢地把另一只手放在裴季川头顶。
很轻的揉了揉。
裴季川手上的药膏和棉签一起掉落在地上,他匆忙弯腰去捡,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
许然说:“礼尚往来。”
“我给你上药。”
裴季川都不知道自己受了哪些伤,直到沾着碘伏的棉签蹭在他破皮的下巴上,温热的掌心将药酒揉进他的肩膀。
疼痛后知后觉地找上门,他从椅子上滑下来,头埋在手臂里。
许然等了一会儿,才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掰开一次性筷子:“陪我吃饭。”
裴季川没接筷子,睁着通红的眼睛:“我是疼的。”
许然点头,温声道:“是,你受伤了。”
烤肉拌饭实在是很香,裴季川没忍住。
他沉默着给许然转账,低着头将饭咽进肚子里,不去想有什么东西砸落在饭盒里。
许然看着那个数字,提醒他:“多了。”
药钱饭钱,连带着许然那份一起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这有什么好问的,别人休想从他手上多拿一分钱,许然这人不知好歹。
裴季川声音很哑:“给你你就拿着,你不是很缺钱?”
好好一个大学生,不学人家到处旅游、不学人家谈恋爱,在便利店上夜班,在他这里当家教。
许然笑了一下,学着他的话:“你不缺钱。”
小朋友死撑着面子:“不缺。”
许然收下钱,重新定义:“补课费。”
打开的可乐被递到眼前,他听见许然自作主张:“你高考之前的补课费。”
才不是。
裴季川冷声道:“你就这么便宜?”
这话说的太过分,裴季川当时就有些后悔。
可乐罐子上,有水珠滑下来,裴季川愣愣地盯着看,温热的指腹蹭过他的脸颊,带走潮湿的冰凉。
许然说:“给你打折,只给你打折。”
他揉了揉裴季川头顶柔软的粉发,像浅粉色的花瓣。
“别哭。”
谁哭了?裴季川听不懂。
许然说:“天太黑了,留我住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