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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如刀,人力有竟,可惜了。

“眠霜却不这样认为。”眼前的少女,双目清透,一股与方才所截然不同的宁定油然而生,“失去了性命,所有的一切,才会化为一场空烟,人只要不死,再深的伤口终会结疤,愈合,最后留下一弯红痕为记,所以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将来,才有希望,我相信大哥一定会走出来的。”

温柔平和的话语,却直接击中了李星河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那部分其实早就千疮百孔,布满了不能愈合的伤口,如今被再次戳中,痛不可挡。

曾经有个人,也跟李星河讲过同样的一番话,一番他至今也不能理解对方为何会同自己讲的话。

墨无书。

瑶城七子之首,李星河的大师兄。

当自己手中的剑穿透他的心脏时,他说:“我败了,哈,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会输……但输就是输了,三师弟,人是不能在争斗中获得平静的,师尊已死,如今我也快死了,还活着的你,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至于玄门就让它散了吧,时间会将过往的记忆慢慢淡化。”

檐外的世界被雨连成一片,雨声落在檐上,在檐下放大,静谧中缓缓流淌着对立两人的浅淡呼吸声。

李星河在走神,他也意识到自己正在走神,最近这几日他似乎总在神游。

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日光流转的速度忽然变得异常缓慢,日影从东墙移到西墙所要耗费的时光,有着超出李星河想象的漫长,以往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白日竟有那么多光阴可以虚度。

过多的时间,让他频频地想起那些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往事,以及那些已经埋葬在旧时光里的人。

这不是个好兆头,人死如灯灭,活人的思维本就不该为死人所扰。

李星河拉回思绪,开口道:“如心已死,那眼中又何来这世间繁华?”

风眠霜神不变,声亦不变,娓娓道来:“无声之处尚有惊雷,无色之处亦存繁花,眠霜相信,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人的性命更重要,要活着,只要还活着,再枯萎的心,也有逢春之时。”

可惜人的生命还是不够长啊,区区百年如白驹过隙,所以很多事情,到头来都逃不过至死方休。李星河想。

可看着眼前少女坚定的面庞,李星河张了张嘴,终是将此话吞回,道:“姑娘风骨,在下佩服。”

风眠霜闻言,垂了垂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谬赞,这只是我的一点想法。”

“很多时候,有一点想法就够了。”李星河似乎颇为感慨,他突然抬起手搁在自己的腰间,缓缓开口,清冷温润的音色,将出口的后半句话咀嚼出一点无以名状的微妙韵味,“人生大抵如此吧,前半生在犯错,后半生在忏悔。”

风眠霜见状,不由呆怔了下,她终于在李星河那温文尔雅到堪称是面具般的脸上,看到了一次近乎于“人”的表情,内心不由感慨道,原来他也不是没有软肋的。

风眠霜斟酌了好一会,徐徐说道:“幼时,我反应很慢,行为笨拙,时常出错,每每弄砸一件事情,总会失落难过很久,可每当这时候,父亲都会抱着我,不耐其烦地对我说,错了不要紧,下次改正就好,人要向前看,一个人若沉浸了太多的回忆,就会阻却自己前进的脚步。”话至此,风眠霜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先生,他并非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他只是心怀悲悯,顾虑太多,而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很多人的父亲。”

李星河心思缜密,心细如发,又怎会不知风眠霜此言是在为那夜他所讲的那句‘你不是一个好父亲’而做解释。

略显诧异的扬起眉梢,李星河微微俯身,极轻极缓,却又一字一字郑重其事道:“是星河失言了。”

对方如此郑重,风眠霜自觉失态,同样俯身致歉:“抱歉,我无意指责先生。”

“无妨,你说的不错,在下并非当事人,确实无置喙的余地。”见人神色仍有歉疚,李星河摆摆手,转移话题道,“风静如,他如何了?”

“三弟已离开山庄。”

原来是离开了啊,难怪一直不见他,李星河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眼前少女……李星河沉吟一瞬,劝慰道:“风姑娘,请保重自己。”

风眠霜笑了下:“我明白,三弟他只是不能接受罢了,三弟他知道父亲没有错,但他认为父亲不该,这世间不能用对错来辨别的事情太多了,我会在这等他们回来。”

飘飞的细雨,似烟。

朱红的大门,胜火。

而风眠霜就站在这朦胧雨中的大门前,清清冷冷,却异常坚定地站立着。

她,其实才是最坚强的那一个。

李星河眨了眨眼,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先生请。”

36#相逢别说得好像当年互道兄弟之时,你投了多少真心似的。

时间是否真能淡化过往所发生的一切?

对于这个问题,最开始的李星河是不信的,彼时的他,骄傲、聪慧、武学天赋极佳,是个人人夸赞的少年英才,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是豁达健忘的类型。

但自从与墨无书一战之后,李星河便尝试着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去相信对方的临终之言。

——那是他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所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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