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江琼林长这样。
潘玥朗察觉到众人的面色很有些微妙,尤其是武王爷,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怀疑世事的模样。独独狄姜看上去相对沉稳,她面不改色,只一对眼眸中透着几分好奇。
潘玥朗嘴角含笑,看着江琼林的眼眸里多了许多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是一种身处高位之人,对低下之人露出的轻蔑之情。
从前潘玥朗是羡慕江琼林的。想他一介勾栏也能得到女皇赏识,猜他必定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妙人。而当他见到被众人称作‘江琼林’的人,心中突然就放下了困扰许久的执念。
三年前春闱,潘玥朗亦曾是应届士子之一,不过因不知名的原因,他的名额被江琼林所代替,故而没能参加那一届的科举。他一直都将江琼林当作假想敌,并且一度想与他切磋一番。
传闻里,江琼林才气逼人,容貌举世无双。潘玥朗过去曾不止一次的想,他们都怀揣状元之才,但若没有过较量,就没有高下之分。如果自己能够参加三年前的春闱,那届的三甲及第一定很精彩。
可今日一见,潘玥朗也不管他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也不想知道明明早已作古的人是如何又活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感觉——传闻太过了些。
眼前的人美则美矣,却少了些灵气。眼底更是如一汪死水,鲜有波澜。那痴痴呆呆的模样,也不像是饱读圣贤书的大才子。
——再美又如何呢?
——不过是个玩物。
——那状元之位,怕也是他走后门得来的罢。
潘玥朗想到此处,心中只剩下可惜。
可惜自己被这样一个人白白耽误了三载光阴。
将这样一个人当作假想敌三年,实在是不值当啊……
这边一干元老肱骨神色都有些惊讶,那边年轻的宗亲女眷们亦是炸开了锅,一个二个都是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
“那位公子有谁见过?是哪家的公子?”
“他的模样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看他身穿白纱,步履轻盈,与舞姬来自一处,怕不是世家子弟。”
“对,应当是乐坊新晋的乐师罢?”
辰曌本与长孙齐一道在商议国事,帐中伺候的只有安素云和师文昌二人,十分安静。屋外众人的议论声、惊叹声交相传来,将辰皇引了出来。
辰曌走出帐篷时,’江琼林’刚在琴桌坐下,他素净地右手刚弹起了第一个音节,“铮——”地一声响起,便撩断了辰曌心中的一根弦。
‘江琼林’恍若未绝,丝毫也没注意到台阶上的女皇正看着自己的脸,露出了几近痴迷的神色。
他顾自弹唱着,缓缓道: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相见争如不见时,有情何似无情了。”
……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
“天不老,情难绝……”
……
他的声音悠扬悦耳,不似寻常男子那般沉稳浑厚,亦不是女子的清雅婉转,而是独特的声线,似是一缕南风,娓娓道来,摇落了一身客尘。也似一缕沉香,萦绕四周,徘徊不绝。
月色绮丽,眉目勾人,但是神色却有些黯淡。
他就像是死去了三年的人,再逢尘世,便与周遭的所有人事都格格不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他唱完最后一句,便将双手轻放于琴上,余音断绝,众人从梦中醒来。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就连狄姜都举起双手,轻轻鼓掌:
“江琼林竟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真是让我惊讶。”
狄姜的眼眸里写满了欣赏,惊叹之情溢于言表。
“江琼林已经死了!”武瑞安蹙眉拉了拉狄姜的衣袖,提醒道。
“我知道。”狄姜愣愣地点头。
“那你还鼓掌?”
“我不管他是谁,他的确唱得很好。”狄姜由衷感到欢喜,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赞赏。
“他一定有问题!”武瑞安更加烦闷,说罢,疾步走上前,成了人群中第一个靠近‘江琼林’的人。
三年前,武瑞安亲自殓葬了江琼林,自然知道他死得彻底,他还在坟……对!坟墓有问题!
武瑞安此时才想起,素云姑姑一而再的提起江琼林的墓,她一定是在守陵时发现了什么!
武瑞安向安素云望去,便见她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整个人都似丢了魂一般,筛糠似的抖。
果然,绝对有问题!
武瑞安突然有些后悔,这次居然没有带钟旭一起来,否则他定能看出来,这个人究竟是人是鬼!可是就算钟旭不在,凭他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人拎起来问个清楚:他究竟是谁,又从哪里来!
辰曌原本就与‘江琼林’离得近,在武瑞安离他还有几丈远时,倒是辰曌先清醒过来。
“你……是何人?”辰曌几步胯.下台阶,牵起了‘江琼林’的手。她哑哑地开嗓,语气却尽带期冀。
‘江琼林’立即跪下,磕头道:“回陛下的话,奴才是乐坊的乐师。奴才姓魏,名紫,字和生。”
“魏……紫?”
“回陛下的话,正是。”
辰曌顿了顿,试探性地问:“可、可有人说过你长得像谁吗?”
魏紫摇了摇头:“回陛下的话,没有。”
就在这时,武瑞安已经来到魏紫身后,他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用力向后一拉,再一松手,魏紫便猛地跌坐在琴桌之上。
魏紫双手支着身子,推搡之间,他的衣衫褪尽,半面香肩露在外头,风姿更添妩媚。再加上他被武瑞安这样一吓,一双眼睛陡然泛起了水光,无辜又清澈。与他半裸妖娆身体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禁让在座所有人都为之咽了一口口水。
“你这副模样做给谁看?还不快将衣服穿上!”武瑞安见他顶着江琼林的脸,却做着下作求欢的模样,内心顿生怒火。
“大人饶命!”魏紫回过神后,连忙拉起衣物爬起来,跪在地上连声哀求道:“奴才头一次御前献乐,若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饶命,原谅小人!”
魏紫趴在地上,浑身颤抖,那拼命摇头告饶的模样,让辰曌又想起了江琼林曾在欢宜馆中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就像魏紫这般,终日过着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生活。
不,哪怕他被自己亲定为状元,亦是如此卑贱和低微。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真正给过他一星半点的尊重。
他的人生从来都是隐忍而暗淡无光的。
“是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希望,一个让人欣羨的前途,是你给了我光明的未来,让我曾经尝试过张开羽翼,虽然你也同样折断了我的翅膀,但是我永远记得,没有你,我就从未体验过翱翔……”
辰曌想起他的临终之语,心中钝痛难当。她缓步上前,推开了武瑞安:“下去。”
“母皇,他来路不明,肯定是冒牌货!”
“下去!”
“母皇,他……”
武瑞安接下来的话,都被辰曌满含怒气的双眼所震慑,堵在了喉咙里。
他眼睁睁的看着辰曌一步步上前,将魏紫扶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去了御座,与自己同坐一处。
篝火堆的正前方,只有皇帝才能坐的御座之上,此时坐了两个人——
沉稳淡定如辰曌。
谨小慎微如魏紫。
武瑞安气得手抖,随手抓起旁边一武将的碗,便干掉了一碗酒,就算如此,也不能压住他心中的怒火,连喝三碗之后,他把酒坛子都给砸了。
但是在座之人没几个在意他,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魏紫的身上。
魏紫被辰曌搂着腰,靠在辰曌肩头,正喝了一口她喂到嘴边的酒。
酒香四溢,满口馥郁清香。
“真好喝,奴家还要喝。”魏紫的话软软腻腻,十分好听。
辰曌眼睛里的柔情更甚,便自己喝了一口酒,随即贴上他的唇,嘴对嘴地喂了一口给他。
四唇相贴,魏紫发出连连呻吟。
缠绵悱恻。
众人见状,皆倒吸一口凉气。下首一堆女眷纷纷羞红了脸,扬声说告退。年迈些的大臣也跟着告退了,只剩下一些年轻又不怕事的人围坐在武瑞安身边,不肯离去。
此时没有人再敢说话,正中的篝火燃烧热烈,噼里啪啦地烧柴声成了这夜里唯一的声音。
等二人吻够了,辰曌才放开他。
她摸了摸魏紫的手,发现十分冰凉,便道:“冷不冷?要不要再着人添些柴火?”
魏紫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欲望的火焰,看着辰曌近在咫尺的唇,突然就鬼使神差地抚了上去,食指在她的唇瓣摩挲道:
“奴家不冷,倒是很热。”
“哦?”辰曌满眼柔情,漾出点点爱怜。
他抚摸着她的唇,在她耳畔悄声道:“饱暖思淫.欲,怎么办?”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武瑞安却听了个真切。还不等辰曌回答,武瑞安便大力咳嗽了一声,不满道:“那你就别吃那么饱!”
“可是,奴家刚刚已经吃饱了。很饱。”魏紫的话语轻柔,一颦一笑都带着刻骨魅惑。尤其他说话的时候眼眸始终在辰曌身上,双眼中的火光几乎要烧着在座每一个人。
“那就出去跑两圈,消消食!”武瑞安再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恨不得把那人从御座上扒下来,看看他脸上可戴着人皮面具!
他长得与江琼林一般模样不假,但是一举一动都大相径庭。
若说从前的江琼林是淡月清辉的高岭之花,那现在这个,则徒有江琼林的容貌,毫无半点雅韵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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