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秋儿,来。看舅舅给你买的小风车。”我和卫苒踏进大门,就看见英子正坐在小板凳上,在院子里给孩子喂饭。
“够够(舅舅)小够够(舅舅)!”秋儿坐在英子大腿上,见到我们,立刻拍着小胖手,口齿不清的欢叫。
“哈哈,臭宝宝,你管谁叫小狗狗?是他吗?”卫苒嘻嘻笑着指着我。
“秋儿是叫我舅舅,小狗狗是在叫你呢。”我也笑起来。
英子也被逗笑了。
“教他多少次了,爸爸妈妈叫的可清楚了。就是舅舅,老是不会说。乖乖,不是小狗狗,是小舅舅,舅舅——”英子一边握着秋儿的小胖手,一边教他。
“风车——”秋儿不理睬,拍着小手,要我手里的小风车。
“让舅舅亲亲,就给你。”我说着,嘟着嘴亲亲他的小脸蛋。
“亲亲小舅舅。”卫苒也连忙把秋儿抱过去,侧着脸让他亲。
秋儿的小红嘴巴嘟起,啪的亲了卫苒的脸。卫苒哈哈大笑起来。
“给你,风车。”我把风车递给他,小胖手立刻攥住,使劲摇晃起来。
“怎么不谢谢舅舅呢?说——谢谢——”英子教他。
“爹爹——”秋儿说。
“哎——”我高兴的大叫一声。英子立刻气红了脸。卫苒更加哈哈大笑。
“你们俩啊,一来就逗闷子。还不到屋里歇歇。晌午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去。”干娘听见我们的说笑声,立刻从屋里出来了。
“想吃贴饼子熬小鱼。”我说。
“嘿,想这个吃了。行。口味不算刁。我去和棒子面去。”干娘说着,快步进厨房去了。
“我烧火吧。大柴锅烧水,贴饼子。”英子也跟过去了。
我把刚买的一大篓小黄花鱼倒进大水盆里,拿一把剪子开始收拾鱼。卫苒抱着秋儿在一边坐下,看着我干活。
“乖乖,鱼,舅舅给你做鱼吃。”
秋儿也拍着小手,叫着:“鱼——鱼——”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感慨。
三年过去了,我已经22岁,卫苒也20岁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两个青葱的少年。都已经长大了。
我和卫苒的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深沉,越来越醇厚。不再只是少年那情欲的冲动,而是更增加了理解、包容和珍惜。我们的感情比从前更加炙热和热烈了。
三年了,不是没有想起过那个人。实际上,经常想起他。从当初他决绝的背影,到永不相见的誓言。我几乎是害怕想起他。想起来就是痛。
这些年,他怎么样了?是否还是英姿飒爽?是否还是痴痴的钟情?但是我知道,即使他还依旧,也不会再把这些用在我身上了。
多少次,在梦中,又见到他那深邃的眼睛,他邪气但是俊美的笑颜。多少次,误把别人看成他的背影,痴痴远望,终是一片失望。
我还在奢望吗?奢望他依旧对我念念不忘?依旧对我痴情不改?在我伤害了他那么多次以后?放弃了他那么多次以后,还希望无论什么时候转头,他仍然在老地方!还在那里等我吗?
是的,我希望,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我回头,看见你还在!还在那里!
我手里收拾鱼,思绪却飘荡在不知何处去了。
“呦!真难得啊,我们家的少爷今天竟然干活呢。还会做饭了。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随着一声清脆的笑声,姐姐穿着一件翠绿的旗袍,提着小手包,进门了。
“姐姐?你来了?”我赶紧笑着站起来。
“秋儿,快叫大姨。”卫苒也抱着孩子站起来。
姐姐过去把孩子抱进怀里,亲亲。
“秋儿真漂亮,越长越漂亮了,真像妈妈。大眼睛。”
姐姐也是越看越爱。
“快进屋吧。我也把鱼收拾好了。中午熬着吃。”我赶紧把盆里的鱼给干娘拿进厨房去,就进屋陪姐姐说话。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他肯让你出来?”我给姐姐倒茶,问她。
这几年,我听说卢莜嘉对姐姐很是不错,俩人挺恩爱。才貌相当,比起从前那个老头子,可是般配的多了。姐姐对卢莜嘉也很上心。俩人形影不离的。在妻妾里,是最受宠爱的。
“就是他让我来的。”姐姐喝了一口茶。
“怎么?这么大方了?”我笑。
“不是他大方。是他专门让我来请你的。”姐姐也笑。
“请我?为什么?”我很诧异。
“他说,明天晚上有一个贵客要来。让你去作陪。”姐姐看着我。
“为什么让我去陪?有你不就行了吗?”我有点不愿意。自从以前有了陪吃饭喝醉酒的经历,我已经非常讨厌这些没用的饭局了。
“我是他太太,陪着总有些拘谨的。人家是贵客,当然酒宴间要行乐才能显得热情,才能讨人家的欢心啊。你是男的,又是越剧的名伶,你去了,他多有面子啊。也符合场合。要是去找那些窑子里的赔笑货色,对人家不雅。再说了,我还不愿意呢。”姐姐摇着手帕子抿着嘴看着我呵呵笑。
我红了脸。
“什么贵客啊?值得他这么重视?”我小声叨咕。
“他没说是谁,无非是他官场上的朋友呗。不过他倒是说了,这个人可是重要人物,是新近调到天津警备司令部当部长的大官,而且还是他当年在黄埔军校的同学呢。”姐姐忽然说。
“哦。”我点点头。原来是新来上任的大官,又是同学,怪不得这样巴结。
“你去吧。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应酬,你就当成全我了。给他这个面子。看着他这些年没少帮助咱们。以前英子难产差点死了,不是他的面子势力,能去英国人的医院?你就当替英子报答他了,还不行?”姐姐哀求我。
我笑了。
“行——你说了,我还能不答应?我去。”我说。
“太好了。真是我的好弟弟。姐姐谢谢你了。那成。明天晚上我派车来接你。”姐姐高兴的搂住我的脖子。
“哼。”我娇嗔的瞪了她一眼。
中午饭,拍黄瓜、贴饼子、熬小黄花鱼、一大锅绿豆粥,干娘又捞了一大盘咸蒜、小青辣椒等等小菜。我们一家人围坐着,吃的欢喜。
“我说兰花儿啊,你这些年在卢公馆也是露脸的主子太太了。啥光也没让你爹我沾上。你们府里我一次也没去过。还不如当初你嫁给那个姓何的呢。不但给了5万大洋的财礼,还接我家里住去。这回这个卢少爷更是势力大,听说可是上海滩四公子之一,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贵气公子,怎么着?你啥时候带我去见识见识大场面?让我也享享福?”干爹吃了一口黄花鱼,看着姐姐问。
“谁不让您去了?回头我接你来还不行?我们府里大管家老是想巴结我,那天还问我呢,说听说老爷子好养鸟,好大牌,好泡澡堂子,这些都是他们那些人最喜欢的,准和你投缘。回头你们结个牌局,天天聚一块儿,行不?”姐姐喝着粥说。
“哎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有这样投脾气的干嘛不早带我去?就这么说定了,回头你赶紧派车来接我。”干爹一听就高兴了。
“瞧把你乐的,吃了蜜蜂屎一样。就知道玩乐。”干娘撇撇嘴。
“他们这些孩子哪个不玩不乐?我都这把年纪了,就图个乐怎么了?我过分吗?”干爹拿起一个金黄香喷喷的玉米饼子,狠狠咬一口。
“不过分,这有啥过分的?师傅都替咱们辛苦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歇歇了。”英子说。
“就是啊。好不容易你们都出息了,都自己成家立业了。我还干活?想累死我?”干爹很高兴英子支持他。
我们都笑起来。真是老小孩。
晚上,我和卫苒回了药铺,孙映梅和廖志勇还在灯下说着什么,很严肃的样子。我们也没敢打扰他们,回了自己屋。
卫苒关上门,拉好窗帘。去铺床。
我坐在炕上,脱衣服。
“你明天去姐姐家吃晚饭吗?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卫苒把被子铺好,过来给我脱衣服,小心的问我。
“你别去了,都是不认识的人,那些公子少爷的,又要赔笑喝酒,我才不让你去呢。”我搂着他的脖子,和他亲嘴。
他顺从的回应我,和我长长的亲了一口。
“那好吧。我就不去了。但是你也别多喝。喝醉了多难受啊,回来还得我伺候你。”他娇嗔的叮嘱我。
“好老婆,我记住了。”我笑着,把他搂过来就压倒在床上。
“没皮没脸的。关灯。小心人家看见!”他红着脸,顺从的躺着,任我脱光了他。
我笑着关了灯。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姐姐果然坐着汽车来药铺接我了。
我特意去理发馆新剪了头发,换上我的条纹衬衫、白西装、白皮鞋,还戴了一条宝蓝色真丝的领巾,卫苒替我打了花结。
我一上汽车,姐姐就惊叫一声,我这一身帅气的打扮简直亮瞎了她的眼。
“哎呦,真是美少年啊。真是大家的少爷。真会打扮!”
姐姐目不转睛看着我,伸手从小提包里拿出一瓶香水,冲我脖子就是一顿猛喷。
“哎呀,什么啊?别喷我。”我赶紧躲闪。
“这是香水,法国货呢!卢莜嘉就给我买了。懂吗?”她说着,又往我脖子上喷了好几下。这次我没躲。
“嗯。真香。这回就行了。”姐姐满意的点点头。
我笑了。
到了卢公馆,卢莜嘉已经等着了。看见我的风华仪表,惊艳的程度不亚于姐姐。
“真不愧是京城的名伶啊,真标致!这小模样儿,这小身条儿,我真是——”卢莜嘉赞不绝口,热辣的目光扫过我全身上下。
我脸一红,没言语。
“你怎么着?达官显贵,名流公子,想沾我弟弟的多了!你呀!没机会了!他是早就有主儿的人了!”姐姐一把扭住卢莜嘉的耳朵,咬牙笑。
“有主儿了?谁呀?谁这么大的艳福啊?”卢莜嘉追着问。
“他——”姐姐刚要说话,我早急了,赶紧拉着姐姐阻止她乱说。
“姐姐——你,你别胡说。”
我正着急,忽然大管家跑进来了。
“少爷,部长到了,汽车都到门口了。您快去吧。”
卢莜嘉一听,赶紧跟着大管家匆匆出去了。
“姐姐,你怎么乱说?讨厌啊。”我不高兴了。
“哎呀,行了,我不是开玩笑吗?走吧,大少爷!我给你道歉,别生气。”姐姐笑着,把我拉进了花厅。
花厅布置的非常雅致,周围的大花瓶都摆在高几上,插满了鲜花。正中一个大紫檀木的圆桌,早摆好了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四把椅子在周围端正的摆好。
姐姐拉我在下手坐了,嘱咐我。
“一会儿客人来了,你不要拘谨,别不搭理人。顺从点儿。”
我无可奈何的嗯了一声。
正说着,卢莜嘉已经陪着一群人进来了。一群卫队士兵都拿着枪整齐的分列两旁,站在花厅的台阶下。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走进来。
一身笔挺的美式军服,一袭长长的大衣,剪得非常精致的短发,斜斜的刘海随意在额前,带着几分风情的美。俊美的容颜如刀刻一样棱角分明,寒星一样闪亮的眼睛,目光如电。
我看着这个人,浑身如遭雷击一样呆住了。一瞬间,我脑袋轰的一声,没有了任何知觉,没有了任何思维,一片空白。
是他!我梦中想念了千万回的人!
林——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