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德!”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少年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汗水顺着他分明棱角低落,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几分成熟样子。
“恭喜你啊,这次考核又拿冠军了,看来护卫队队长位置非你莫属了。”
身后男人笑道:“真羡慕啊,还这么年轻,就这么优秀了,前途无量。”
布尔德只是笑了笑,礼貌而疏离地客套了几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人看着他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老气横秋,不知道跟谁学。
巴伦帝国遇到了十年难遇天气,天空中远远响起低鸣雷声,灰色云盘积在头顶,似乎下一秒就要倾斜下倾盆大雨。
顶着风行走感觉有些艰难,布尔德还是加快了脚步。
远远看到了皇宫,布尔德眯了眯眼,远远似乎看到高楼顶端,似乎站着一个小小身影,在风中摇摆样子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走。
布尔德绷紧了下巴线条,他快速卸下训练用铠甲,当即飞奔过去。
男孩紧紧抱着凸起墙壁,但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没了多少力气。
布尔德迅速翻过不低墙壁,对着上方男孩扯着嗓子大喊:“别乱动!”
小王子回头,看见了布尔德,原本挂在脸上两道泪珠顿时被风吹走,紧张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布尔德——”
一张嘴,狂乱气流顿时塞满了口腔,将他稚嫩声音吹地零碎,瘦小身体晃了晃,似乎下一刻就要跌落下来。
风势越来越猛。
“喂,这里不能乱闯——”
不远处卫兵看到了布尔德,想要走过来制止他,布尔德却一挥手,拍飞了卫兵手掌,然后双手聚拢,放在嘴巴前面,努力将声音传递上去。
“跳下来——”
小王子侧过耳朵,好像没听到:“……啊?”
“跳下来!”
布尔德又大声说。他声音终于让旁边卫兵也顺势抬头望去,随后面露惊恐:“王、王子殿下?”
“你疯了?你居然让王子殿下跳下来,出了事你担得起吗?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
卫兵撇下一句话,然后急匆匆地跑了。
布尔德双眼紧紧盯着上方小王子。
“跳下来,相信我。”
小王子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有多危险,在听清布尔德话那一刻,他像是玩游戏一样,松开了紧紧抓住岩壁手,然后轻巧地纵深一跃——
小小身影从上空跃下,布尔德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努力伸出手,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飞扬气流将两人衣角吹起,在铅灰色云层下勾起迅疾弧线。
属于少年与男孩手掌终于交握在一起。
“就因为风筝挂在上面了?”
布尔德板着脸:“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那是你送我嘛。”
小王子脸脏脏,回答起来却是很干脆。
“你让士兵去取不行吗,你差点被吹走好不好?”
“布尔德,听说你又拿第一名了诶。”
“啊?”
“好厉害。”
“……现在是说这个时候吗。”
算了。
布尔德叹了口气,拍了拍小王子乱糟糟头发。
“……以后别这样了。”
“嗯!”
……
“哗啦啦——”
船桨划过水面声音将青年惊醒。
青年睫毛颤了颤,随后睁开眼。他五官美好而精致,带着些许贵气,目光柔软而安静。醒来后,他四下看了看,周围依然还是那道熟悉河流。
“喂。”
船夫将小木船停靠在岸边,朝他喊了一句。
“还在等啊?”
“……嗯。”
青年小声回答。
“再不走,你灵魂都要散了。”
船夫摇摇头:“别等了。”
青年目光停留在水面泛起涟漪上,好像没有听到船夫话,过了许久后,才摇了摇头。
“真是。”
船夫叹气,“不管你了。”
青年刚从梦里醒来,眼里还有一些混沌。
他想到刚才梦,那个在风中一跃而下男孩,还有伸出手努力接着少年,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以至于周围景物和从远处急急忙忙赶来卫兵队脸,都变得模糊不堪。
唯有那双紧张地紧紧盯着自己眼睛,依然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呢?
青年眨了眨眼,眼里带了些疑惑。
……
“队长,咱不打这个副本了吧?”
一队玩家队伍站在副本门口,一名队员朝领头队长小声道:“经验又不多,副本又难打,听说里面那个老乞丐杀玩家都能绕城里一圈了,高风险低收益,有这个时间我们去打材料本不香吗?”
“你懂啥。”
队长撇了他一眼:“游戏设置这个副本肯定是有意义,说不定就有什么隐藏任务,不然弄出这个副本干什么?不是我说,能不能别老盯着那些蝇头小利,目光放长远点!”
现在玩家等级普遍已经很高了,这个低级副本早就被玩家们遗忘,即便有新来菜鸟,大多也都有人带,很少有人会来这个偏僻地方刷本。
久而久之,这个蝴蝶妖灵副本几乎已经荒废了。
他们进入副本,眼前场景果然和网上攻略说一样,一开始是一道阴幽小径,遇到是许多蝙蝠一样小怪。
那个作为引导npc老乞丐并没有出现。
“果然跟攻略说一样。”
他们一路向前走,这些低级副本怪物在当下等级面前,跟纸糊一般脆弱。
很快,他们突破了小怪封锁,来到了一片宽阔沼泽地。
幽幽绿色光芒在沼泽中闪烁着,中间那巨大茧格外显眼。
这个应该就是副本boss了吧?
小队人纷纷握紧手中武器,下一刻,一道阴影从旁边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t呢?盾战士赶紧顶上!”
玩家们训练有素,快速集结了阵型。
他们终于看到了那个偷袭人影。
老乞丐看上去比以前苍老了太多,原本就佝偻背影愈发渺小了,手上拐杖变得更加老旧,加上凌乱大胡子和浑浊眼珠,从外表上看,简直就是个将行就木老人。
“滚出去!”
老乞丐握着手中拐杖,沙哑声音带着警告意味,从杂乱纠缠胡子中传了出来。
“输出跟上,盾战士嘲讽,奶妈在后面看好血量。”
队长一句废话没有,挥了挥手,熟练指挥道。
以当下玩家等级,攻略蝴蝶妖灵这种前期副本,实在不要太轻松。
很快,老乞丐就败下阵来,身上补满了血淋淋伤口,不断喘着粗气。
“去开boss。”
队长指挥道。
队里弓箭手心领神会,拉弓射箭,一道箭矢便射向了中心绿光茧。
“不要——”
“砰”一声,蝴蝶茧破碎,蝴蝶妖灵发出凄厉声音,随后狰狞面孔从茧里钻出来。
以玩家现在攻击力,蝴蝶妖灵血量掉很快。
“不要杀他……”
“不要杀他……”
老乞丐声音从愤怒逐渐变成哀求,回荡在寂静空旷沼泽中。
可是,谁会听一个npc“台词”呢。
“队长,那个npc想偷袭!”
“2号小队,你们去解决那个npc。”
“好!”
漫天箭矢与魔法不断穿梭在沼泽林中。
老乞丐太老了。
他并不属于这个副本,也非副本镜像一员,时间流逝如实在他身上体现。
终于,随着一声碎裂声响,他手中拐杖从中间断裂开,胸口也一并破开了大洞。
他直直地摔在地上,浑浊眼球中已经没有了多少光彩,仿佛风中烛火,下一秒即将熄灭。
蝴蝶妖灵血量清空,伴随着凄厉叫声,它在距离老乞丐不远地方一并倒下。
老乞丐努力睁大自己双眼,似乎想要看清蝴蝶妖灵脸。
蝴蝶妖灵样子依然是丑陋而狰狞,它是副本生物,没有感情,也没有所谓不甘,像一个忠实执行着命令从程序,发出充满威胁吼声。
“布尔德……”
“布尔德……”
冥冥中,老乞丐似乎听到了某个声音。
稚嫩,熟悉。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任性啊。”
少年无奈地看着男孩,给他擦头发:“你是殿下,你要是出事了……”
“不会啦。”
男孩头发被搞得乱糟糟,“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
“你会,对吧?”
小王子歪了歪头。
“……嗯。”
这是,我使命。
老乞丐努力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
可是他视线越来越模糊。
对不起。
如果当时,我能救下你就好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赎罪。
不论是带着玩家无数次杀死蝴蝶妖灵,还是知道真相后陪伴在蝴蝶妖灵身边。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一次次重复轮回中得到内心救赎。
但并不是这样,他只是麻木了而已,将愧疚麻痹起来,妄想这就是救赎。
“什么都没有爆啊?”
“真就是一个普通副本而已?没意思。”
“要不我们再打一次?”
“算了算了,走吧……”
老乞丐闭上了眼。
……
一片混沌之中,他感觉自己灵魂正在飘往远方。
黑暗中,突兀出现一道亮光,随后像是指引一般,一条虚幻道路从远方铺来。
“走吧。”
老乞丐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他踏上道路,又回头看了一眼,呆滞表情中闪过一丝纠结。
“走吧。”
“走吧,年轻人。”
他猛地惊醒,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摆渡老人,看上去慈眉善目。
他惊了一瞬,随后低头一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年轻人模样,身上还穿着巴伦皇室侍卫服。
“这里是哪里?”
“冥界。”
摆渡老人笑道,“走吧,我送你去往生。”
“我……不想走。”
老人似乎并不意外:“来到这里人,大多都不想离开,你不是第一个。”
“可以不走吗?”
“当然,我船只渡想过河人。”老人说,“不过还是要提醒你,在这里待时间久了,你会变成冥界生物。”
年轻侍卫犹豫了一下:“我想……找个人。”
“来找人死者,太多了。”
老人摇了摇头,“之前就有个年轻人来找人,找了八十年了,还没等到。唉。”
“他没有变成冥界生物吗?”
“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只要在现世有羁绊人,就不会变成冥界生物,要是现世中最后一个与他产生羁绊人也死了,那就没有希望啦。”
老人道:“不过凡人寿命终究是有限,每一个来到这里人,都怀抱着希望,但是时间越久,希望反而变成了折磨。”
“……”
“真不走吗,年轻人。”
“我……”
年轻侍卫张了张嘴,他看着冥河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我走。”
“这就对了。”
老人笑道,“轮回是新开始,沉溺于过去人,总是抗拒新开始,这又是何必呢。”
年轻侍卫没有回应老人话,他沉默地上了船。
“再等等吧。”老人说,“那个年轻人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到河边等待,到时候你帮我劝劝他,别等了。”
“……嗯。”
“奇怪,今天没有来吗?”
老人奇怪地看着岸边,“算了,我们先出发吧。”
他长长船杆抵住河岸,轻轻一推,小木舟便轻飘飘地离开了。
河岸在视线中慢慢飘远,他轻轻闭上眼。
……新开始。
真可以吗。
“布尔德——”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声呼唤。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远方跑来一个青年身影。
布尔德猛地站起身:“停船!”
“开了,就停不了了。”
摆渡老人头也没回。
“布尔德——”
青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此时木船距离岸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掉到河里人,可就没有救了。”
老人摆渡动作慢了一点,在布尔德身后传来悠悠声音。
布尔德没有再犹豫。
“跳过来!”
就像那个曾经在高墙下张开怀抱少年,用坚定而决绝声音说话。
青年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力一踩岸边,整个人便朝小木船飞跃过来。
他背后背着一个小布袋,随着他动作,布袋被迫松开,一张张用草编织成粗糙风筝散进风里,像十几片翅膀被冥界风剪送到空中,旋转着飞向更高处。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