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1 / 1)

微风拂过,窗外那片茂密的竹林,响起了一阵柔和的沙沙声。

萧图南拧起眉头:“我总觉得外面有人……若轩,你起身看看窗外。”

林若轩应了一声,起身推窗往外望去,外面只有翠竹摇曳,微风阵阵,并无人影。

“侯爷,外面没人。”

“哦,那大约是我听错了罢。”

林若轩坐回床边,沉吟片刻,又道:“侯爷,如今这种情况,我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但我对侯爷的感觉,确实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我只希望侯爷好好养伤,仔细保重身体,至于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请侯爷不要再提了。”

萧图南蹙眉看着他,神色非常迷惑:“可是,你以前明明说过……”

林若轩直接打断了他,认真道:“侯爷,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我,就为我准备一匹好马,还有通关文书,让我一个人去西域吧。”

萧图南疑惑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道:“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便让人为你准备马匹和通关文书。嗯,我再派两个信得过的人,一路护送照顾你。”

林若轩摇了摇头:“这就不必了,我能照顾自己。”

萧图南沉吟道:“可是,那边不太安全……对了,我那个师侄傅月溪近日要回死人谷,死人谷便在西域天山,你们一路同行,我也放心。还有,我和镇守玉门关的徐将军略有交情,我修书一封给他,他会照顾你的。”

“多谢侯爷。”林若轩心中感激,郑重地施礼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萧图南说话算话,办事也十分爽快,两天之后,他便为林若轩寻来了一匹上好的枣红骏马,还有一本崭新的通关文书,傅月溪听说林若轩要和自己一起回西域,更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个没完。

这一天,林若轩坐在卧房窗前,轻轻抚摸着那本崭新的通关文书,心中十分惆怅。

前往西域天山,寻找封剑谷……听起来简单,可是这一走,又不知道要多久。

阿雪还在福州府,自己已经偷偷打听过了,他就住在东城门玉龙街的一处大宅里,按理说应该去告别一声,可是如今这个情况,自己竟然有些胆怯……要不然,偷偷去看一眼,然后再走。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正要起身,忽然窗外廊下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哎,姐姐你听说了吗?昨晚来了好多当兵的,把东城门玉龙街整条街都围起来了!”

“把东城门玉龙街围起来了?诶诶,小翠,你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翠压低了声音:“我听说,燕王住在那边……”

林若轩心中一惊,陡然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军队把阿雪的宅邸围起来了?是萧图南派的人吗?难道他觉得既然已经得罪了阿雪,便想先下手为强?

可是,可是这根本不是萧图南的性格啊……

林若轩心乱如麻,一把扔下通关文书,匆匆往萧图南的书房跑去。

萧府书房里,萧图南正紧蹙眉头,细细看着手里的一封书信,他似乎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抬头向林若轩望来:“你来了。”

林若轩急道:“侯爷……”

萧图南不等林若轩发问,便沉声道:“若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早上,皇上让锦衣卫把如雪押解回京了。”

“押解回京?”林若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因为私调水师……”萧图南叹了口气,“之前你失踪了,他急昏了头,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强行调集了整个东南沿海的八万水师,全部出海找你,他本来就不得圣心,再加上李文博的激烈弹劾,皇上直接派人围了他的府邸,把他上了镣铐,押解回京了。”

林若轩只觉得手脚冰凉,私调水师……都是因为自己。

他哑声道:“如今怎么办?”

萧图南沉吟道:“私调水师一事,罪名可大可小,只看皇上想怎么处理。依我看,暂时还不会问罪,但是审讯之中,难免吃些苦头。”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我要回京。”

萧图南想了想,也道:“这样吧,我和你一同回去。如雪虽然私调水师,但是并无谋逆之心,只是一时心急想要寻人,我说话好歹有些分量,再联合内阁宋大人,或许能在皇上那里为他周旋一番。”

林若轩稍微冷静下来,点头道:“如此甚好。”

……

燕王下狱,朝野震动。

有人欢喜,有人愤怒,有人忐忑,有人议论,但总归逃不过一个话题——太子储位。

不久之前,魏王季如瀚因为谋害太子,在地牢里畏罪自尽;如今燕王季如雪又因为私调水师,被下了诏狱……如今看来,太子储位的宝座,非丽妃的小儿子,李文博的外孙,赵王季如海莫属了。

一时之间,李府简直门庭若市,一片熙熙攘攘,而李文博的死对头宋谦却无比沮丧,连带着他的学生钟怀秀等人,都是心灰意冷,垂头丧气。

而此时的季如雪,却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绝望。

北镇抚司诏狱,地牢之中,一灯如豆。

季如雪端端正正地坐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那张雪白俊美的面孔在昏黄暗淡的烛光之下,显得格外阴郁沉静。

薛锦站在牢门外,神色十分复杂:“燕王殿下,听说你想见我?”

季如雪头也不抬,只淡淡道:“薛指挥使,我想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父皇,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皇上在万寿阁里念佛,已经大半个月没上朝了,燕王殿下这桩私调水师的案子,如今是李阁老负责查办,恐怕……”说到这里,薛锦不由得目露同情之色。

季如雪抬眸看他一眼,轻轻扯了扯唇角:“怎么,薛指挥使在可怜我?”

薛锦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我和怀秀在翠波楼喝酒,怀秀说宋阁老近日也十分沮丧,魏王畏罪自尽,贤妃郁郁寡欢,如今丽妃后宫专宠,赵王更是一家独大,皇上又不问朝政,什么事都丢给李阁老处理,殿下这桩私调水师的案子,只怕不能从轻发落了……”

季如雪神色平静:“李文博能奈我何?”

薛锦劝道:“燕王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恕我多嘴一句,殿下不如向李阁老服个软,毕竟李家势大,丽妃如今又宠冠六宫……”

季如雪忽然冷笑一声:“丽妃?她算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出言不逊,薛锦陡然呆了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季如雪也懒得搭理他,垂眸盯着面前那盏昏黄油灯,自言自语道:“丽妃、贤妃、季如渊、季如瀚、季如海……他们一个个的,看着好像风光无限,其实在父皇眼里,他们什么也不是。”

薛锦神色十分古怪,仿佛以为季如雪受打击太大,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燕王殿下?你……你怎么了?”

季如雪缓缓抬起眸子,烛光摇曳之中,那双眼珠仿佛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冰冷澄澈,毫无感情:“薛指挥使,只要你带一句话给父皇,本王便许薛家一世荣华富贵。”

“燕王殿下,你……”薛锦出身武将世家,向来胆大包天,但在那样的目光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背上缓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种战栗般的臣服感觉。

那种极深的冰冷寒意,那种极强的压迫感……那是天生的帝王。

薛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他非常果断地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薛家愿为燕王殿下尽忠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是不知道,燕王殿下要我带什么话给皇上?”

“薛指挥使,本王不会亏待薛家的。”季如雪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道,“你就告诉父皇……我知道端淑皇后的秘密。”

……

第二天晚上,当掌印太监余忠善亲自来到地牢,传成武帝口谕,让季如雪入宫面圣的时候,季如雪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知道,父皇一定会见自己。

这些年以来,他反复琢磨,细细思量,那些雁过留痕的陈年往事,那些若有若无的蛛丝马迹,终于渐渐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他的父皇,便是这张蛛网中间,徒劳挣扎的小虫子。

为什么,父皇那么恨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为什么,父皇对曾经并肩作战的萧图南毫无情分;为什么,太后会忽然病重不治;为什么,季如瀚会畏罪自尽;为什么,太/祖爷手握重兵,他的亲弟弟福王却胆敢策划宫变;为什么,二十年前,云隐寺会发生那场大火……

这看似乱麻的一切,其实只需要一个线头,轻轻一抽,便水落石出。

季如雪跟在余忠善身后,一边往万寿阁走去,一边默默回想着一切,没有瑕疵,没有漏洞,这些东西足以击溃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个自己称之为父皇的男人。

事成之后,自己便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天底下最想要的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那个欺骗自己,愚弄自己,抛弃自己的人,狠狠捏在手心里,肆意揉弄拿捏,肆意折辱占有。

那是他的先生,那是他的人,那尖尖的下巴,那猫儿般的微红眼尾,那盈盈一握的腰,那小巧圆润的臀,那些情动时的泪水,那些承欢时的轻颤,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被自己细细享用,被自己密密私藏,就算他自甘轻贱,要为奴为妾,那也只能做自己的奴,自己的妾,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就算……就算他根本不爱自己,就算他拿自己当赝品,就算他弃自己如敝履,就算他为了别人把自己抛下深渊,他也只能做自己这个赝品的人,只能用漂亮的身子伺候自己这个赝品,只能承受自己这个赝品的夜夜临幸,雨露天恩。

或许先生不太愿意,那也不要紧,反正他深爱之人的性命,捏在自己手里,他没有选择。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季如雪平静地想着这一切,雪白俊美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余忠善恭恭敬敬地把他引入万寿阁,而后悄悄退出门外,轻轻掩上了大门。

万寿阁位于紫禁城东北角,四周再无别的宫院,是成武帝日常礼佛的地方,位置非常偏僻,此时天色已晚,更显得格外幽静。

季如雪没有丝毫犹豫,缓步往里走去,

万寿阁实在太大,虽然点着数百支蜡烛,但还是显得十分幽暗,千百条雪白轻柔的帐幔从高高的屋顶上垂下来,在若有若无的夜风中轻飘飘地荡着,仿佛召魂的幡。

在缥缈庄严的礼佛檀香中,季如雪拨开一道又一道轻柔的帐幔,终于看见前方金色的观音莲台下面,背对自己而坐的那个男人。

自己的父亲,成武帝。

成武帝并不回头,只喃喃念着佛经:“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如大火,或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既得浅处,若有千百万亿众生……”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直接打断了他:“父皇,这么多年了,你还在为萧月容祷告吗?”

成武帝瘦削的背影陡然震动了一下。

而后,这位大渊朝的九五之尊,这位不问朝政的昏庸帝王,这位从来都漫不经心,懒懒散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丝毫不关心的男人,竟然霍然起身,猛地回转身来!

烛火映照之下,那张苍白阴沉的面孔明明灭灭,几乎显得有些狰狞:“季如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端淑皇后的名讳!”

季如雪丝毫不退避,漆黑冰冷的眼珠死死盯着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哦?父皇竟然如此敬爱端淑皇后,容不得旁人半点不敬?”

成武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眯起眼睛:“季如雪,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是端淑皇后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你吗?”

季如雪笑了:“儿臣惶恐。可是,父皇难道不是一直以为,儿臣并非你的亲生儿子么?”

成武帝的瞳孔陡然缩紧了:“你……你知道?”

季如雪踏前一步,低沉的声音无比轻柔,但又充满极度的恶意:“父皇,儿臣不仅知道这件事,儿臣还知道,太后是怎么’病重而死’的,季如瀚是怎么’畏罪自尽’的……儿臣更知道,二十年前,云隐寺的那把大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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