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1 / 1)

“人呢!!!”

来者找准了音调,再次大吼,吐字十分清晰。

四个人吓得在黑暗中瞪大双眼,即使已经用手捂住口鼻,她们却依然可以听见自己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个丧尸会说话!

纵使她们在丧尸堆里闯荡了几个月,见过做手术的丧尸、上课的丧尸、整理货架的丧尸、给汽车加油的丧尸,还有不成人形却依然把女儿带在身边的丧尸等等,有时她们也能感觉到这些丧尸还残存着生前的一丝习惯,或是还有一部分智慧,但是迄今为止,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丧尸。

“人、躲到、哪儿去了!”他对着寂静一片的停车场大吼,“灯、为什么、不开!”

他说话还有一点点不利索,话一长就会几字一顿,但是这样清晰的口齿却几乎和活人无异。

槐岳一手抓着杨婉的肩膀,不自觉用了力。从震惊中稍微回神,她恍惚间开始怀疑外面的来人究竟是不是丧尸。

他正在说的话是真的,刚才的吼叫也是真的。

会不会是一个学着丧尸吼叫的半丧尸?就像玛丽莲酒店员工食堂里的那个男经理一样。

她想从记忆里翻找出那个男经理的声音,然而无论如何,来者的吼叫就是只能和记忆里丧尸们的吼叫比对上。

“唔啊——人、出来!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他还在大喊。

车堆里的丧尸没有动静,门外的丧尸也没有响动,好像他一来便把其他丧尸都给镇压住了。

他是在对谁说话?不会是他们六个吧?他知道他们在这间屋子里?

槐岳紧张得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捂住口鼻的手越发用力。她努力调整呼吸,宁愿自己现在是个雕塑,摆在地上半点儿声响都不会有。

她不害怕普通的丧尸,也不害怕这些误会她是同类的半丧尸,但是两者一结合,门外这会说话的真丧尸却莫名让她打心底里有些回忆的害怕。

语言和文字让人之所以为人,但是当丧尸也掌握了语言,那么它们究竟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用力捏住杨婉的肩膀,似乎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对方岿然不动,然而她身边的小王却再度小心翼翼抓住了她的胳膊,并且身体抖得比她还要厉害。

黑暗环境中,恐惧和不安是最容易传染的。槐岳本来已经平复了些呼吸,但是小王逐渐靠在她身上,发抖的频率竟然把她也带得共振了起来。

槐岳心中只想哭。都已经是半丧尸了,怎么它比她这个活人还要害怕?

蹲得太久了,再加上恐惧的心理,槐岳的腿又麻又打软,她更加用力地抓住杨婉的肩膀,给自己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点,身子慢慢往后靠,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王此时也完全抱住了她的胳膊,两人一边抖一边共振,逐渐抖如筛糠。

“不、出来?那、我来找你们……杨婉!”他忽然大喊。

槐岳能感觉到杨婉的身体瞬间僵住,而小王更是抖得牙齿打颤,发出极轻的“咔哒咔哒”,正好凑在她耳边。

“出来!我今天、不找你们、的麻烦,我是来……唔……我是来……”

“别!”小王立即拉住杨婉,“别听他的!他要是不来找我们的麻烦,怎么会……”

“嘘——”杨婉声音很轻,“我知道,别说话。”

它们俩跟他打过交道?槐岳心中讶异。

跟杨婉他们有关系,那这人究竟是丧尸还是半丧尸?她再度疑惑起来。

而来者还在自言自语地重复:“我是来……是来……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呃、咳咳!”屋子门口的地上忽然一声咳嗽,问:“来……做什么的?”

老六还活着!

小王直接一下子完全抱住了槐岳,硬把自己高瘦的身体往下缩成一团,似乎想要把自己缩成个球,好被槐岳护着。

“完了!它要是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嘘——”杨婉再次打住它的话。

“不找杨婉,那你是来找谁的?”老六躺在地上问,声音疲惫又虚弱,“这片地方,都归她管,你就算要找其他人,那也得先经过她……这姑娘,可凶了……”

“我来找……唔……找……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不知为何,来者这会儿说话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干脆了,而是犹犹豫豫,似乎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

“切!傻子!嘻嘻!”老六爆笑,“说话这么不利索,我就该想到你是个傻子,嘻嘻嘻嘻嘻……你找吧,这么块儿黑不隆咚的地方,黄金钻石放在你眼前都不会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六笑得打滚,趴在地上拍地。

槐岳被小王抱着,感觉自己都快被它勒散架了,趁着老六大笑的功夫,她赶紧用力推开小王:“松开!别勒我!”

小王颤颤巍巍,也没有心思纠缠,松开槐岳后又抱住杨婉,口中忍不住喃喃:“它完了,它要被他五马分尸了!千万别把我们爆出来,要不然我们也要完蛋了!”

“外面的人是谁?你们认识他?”魏芣忍不住问。

小王牙关打颤:“一个飞贼,也是整片小区里最可怕的丧尸……他今天说话比我上次遇见他的时候利索多了,估计脑子也比之前要灵活多了……怎么办?早知道他会下来,刚才你们就应该早点儿上去的!”

“你确定他是丧尸?是完全彻底的丧尸,还是跟你们一样……”

“丧尸!彻底的丧尸!会说话的丧尸!”小王说完,直接把脑袋埋进了杨婉的怀里。

槐岳见它吓成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情却慢慢平复下来,好像刚才的惊惧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就散。

她掏出自己的铁棍,另三人也掏出了各自的锤子。

无论人还是丧尸,抑或是会说话的丧尸,只要敲爆了脑袋,总归是活不了的。

“唔……”他好像有些痛苦,慢慢蹲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口袋里的东西“哐啷”一震,音效就像是一大袋子的硬币互相碰撞。

如老六所言,他现在确实有些傻。

“亮闪闪的东西、在、一个女孩儿、身上……唔……女孩儿、是、黑头发……长长的头发、唔……”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老六还笑得满地打滚。

“他怎么了?怎么感觉他现在说话的状态跟刚下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他大概是又头疼了。”小王肯定道,“杨婉姐,我们要不要趁现在跑出去?要是等他疼过这一阵之后清醒了……”

“唔——”来者在此时喟叹一声,小王当即闭嘴,再次把头埋进杨婉怀里。

“我想起来了……”来者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并且一下子利落了很多,“我来过这里,就在这个地方,就是这种潮湿的霉味,好像……那三个人里就有你……”

老六闻言笑声顿停,好像感受到了威胁,躺在地上往后蹭:“什么意思?你、你是……”

“梁飞。”他起身,自报家门,在黑暗中走向老六,笑了一声。

他现在说话也不停顿了,自信和肯定又回到了他的语调中。他现在就像一个真正的人。

“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毕竟你们的名单上应该还没有记录到我。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块地方还有一点光线。灯呢?灯打开,我看看你,你也看看我,说名字不认识,看看脸,你肯定就想起来了……”

有这么一个说法,富人家会养两个儿子,大儿子好好培养,将来继承家业,小儿子则不用学太多,只用来疼爱。

梁飞在家里就是这么一个小儿子。

哥哥忙事业,基本不着家,姐姐自知分不到太多家产,又不想嫁进其他豪门做个菟丝花,便早早出去创业、独立生活,只留下梁飞独享父母的宠爱。

儿时还好,父母黏着孩子,孩子也黏着父母,两相欢喜。然而,过分的宠爱有时也会成为枷锁,这一点到梁飞进入叛逆期时才凸显出来。

他厌倦了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厌倦了每次出门游玩妈妈都要跟在身边,厌倦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父母,厌倦了他在父母面前坦诚得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条血管都清晰可见。

“我想去蹦极。”他把二十二分的模拟考试试卷拍在他妈妈面前,说道。

他想发泄。

从高处落下去,然后“啊”的放声尖叫,肯定是个发泄的好办法。蹦极和跳伞都不错,但他还小,可以先从难度低的开始挑战。

梁母瞪大眼睛,拿起卷子,翻到背面,看见整页的空白上四个歪七扭八的大字:不想写了!

她瞬间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我就说怎么上次还八十分呢,这次就退到一半儿都不剩了,原来是后面没写呀。”

她一点都没有责备梁飞的意思,语气很是轻快温柔:“宝宝是最近心情不好吗?想出去玩的话,妈妈可以带你去m国玩上一个月再回来……”

“二十天之后就中考了。”梁飞算了算日子说。

“心情不好就不考了呗。”梁母很是无所谓,“但宝宝你要是想去体验一下,妈妈带你赶个早点儿的飞机回来也行,玩儿开心了再回来,状态肯定比现在好,说不定能一下子考个一百分……数学满分多少?”

“一百五。”梁飞说。

他摸了摸下巴,低头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可我刚才说我是想去蹦极啊,没说要去m国玩儿……”

梁母仔细欣赏着梁飞考试卷第一页上的几个对勾,摆摆手:“妈妈知道,宝宝是学习太累了,所以想去放松一下。蹦极也就那么一分钟,放松不了太多,妈妈带你去m国玩一趟,不是能放松更久吗?而且你爸爸最近刚好就在m国出差,昨天还跟我打电话说想你了,我们现在去,刚好给你爸爸一个惊喜……”

她自顾自地说着,眼中冒出期待的星光,并没有看梁飞的表情,拿起手机:“喂,王秘书,帮我和飞飞定明天一早去m国的机票……”

“不要!”梁飞一把夺过梁母的手机,直接关机,“我说了我要去蹦极,又不是要去m国!”

梁母还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没缓过神,惊讶道:“妈妈刚才不是说了,蹦极时间太短……”

“我不!”梁飞扬起下巴,撇撇嘴,“我就是要去蹦极!一次不够放松那就十次!多蹦几次总会够我放松的!”

第二天,梁飞跟学校请了假,梁母包了一个蹦极的地方,让梁飞蹦了一个下午。

自此以后,梁飞便爱上了这种刺激的感觉。

蹦极、跳伞、弹射、滑翔,他满世界地体验这些项目带来的刺激感,一开始还带着父母,后来直接拿钱偷跑出去。

他像一匹脱了僵的野马,任谁也控制不住。

但这些还缺了点儿什么。

他第三百零二次从万米高空跳伞下来,随着降落伞在空中晃晃荡荡,看向地面宽阔的草地和不远处铅笔线条一样的柏油马路,这样想着。

他面无表情地思考,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缺了什么。直到落地,随行人员冲上前来帮他解开降落伞,他才恍然大悟。

他想要没有任何防护的刺激!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梁母觉得,她平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生了她的宝贝小儿子梁飞,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应带梁飞去蹦极。不蹦还好,最多跟她生两天闷气,一蹦却再也没有收得住。

本到了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年纪,大儿子完全接手了家族企业,情人好几个,可就是不结婚,女儿三十多岁,事业有成,可惜是个工作狂,死活不想谈恋爱。

她所有的快乐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可是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小儿子几面,反而还每天提心吊胆地听秘书传来消息,梁飞又在哪儿跳了伞、攀了岩,是否安全、有没有受伤……

本以为最多也就这样了,可秘书却在某一天传来消息:梁飞徒手无护具去爬了一栋一百米高的大楼!

梁母当时差点儿吓得背过气去,好在秘书及时给她顺气,并说:“爬完了,一切平安。”

她终于委屈得受不了,找梁父哭了一场,第二天两人就收拾行李找到了梁飞,好说歹说劝他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然而本意是一场温和的劝导,可发展到最后却成了一场不可收拾的争吵,两方人不欢而散。

梁父梁母每天提心吊胆,梁飞则每日用极限运动刺激自己的神经。

时间就这么过去,直到丧尸爆发,梁飞才终于被逼无奈,再一次回家见到父母。

只不过这次回的“家”,从独栋大别墅变成了半间逼仄的平层。

“他们是谁?”梁飞一进门,忽略父母激动的神情,斜眼瞥着沙发上的几个陌生人问道。

他家就是他家,怎么还来了其他人?

梁父表情一僵,立即上前拍了一把梁飞的脑袋:“说话礼貌点儿!”

随后他转头堆出一个笑脸:“孩子小,又顽皮,不懂礼貌,冒犯了啊哈哈哈哈哈……”

“来!”他一把揪住满脸震惊的梁飞,“薛先生,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梁飞。飞飞,快叫薛叔叔!他们一家是我们拼房的邻居……”

梁飞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他爸,完全没有听对方在讲什么,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爸语气里的低声下气和敬词。

“你打我?”他打断他爸,难以置信地问,“你居然敢打我?!”

梁父那一下其实根本没有用力,只不过是逢人做个样子罢了。然而梁飞第一次被这样对待,野惯了的性子又丝毫没有眼力见,只以为他爸刚见面就莫名其妙打他,顿时火气“噌”的一下窜了上来。

“我还以为你有多想我!结果刚见面你就打我?!”他一甩胳膊挣开梁父的手。

梁父话没说完,还没跟邻居道完歉,此时看他这副反应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拼命挤眉弄眼暗示,可是梁飞去像是丝毫没有看见一般。

纵使久经商场的梁父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带过这样的猪队友。

他生怕梁飞再说什么不尊敬的话,顿了一秒,冲着邻居家赔了个笑,立即捂住梁飞的嘴,把他拉进了房间里。

梁母也是满脸惊恐,夫妻俩合力,关上门拼命小声求梁飞暂且冷静,听他们把话说完。

然而梁飞毕竟是精通各项极限运动的年轻小伙子,不过两秒就挣开了梁父梁母,破口大骂,转头拉着行李又下了楼。

夫妻二人跑出去,又在物业和保安的帮助下,梁飞才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听他已经两鬓斑白的父母娓娓道来。

家里的企业早已经全数交给了他哥哥管理,一开始,梁父也没有放心到完全松手不管,多数时候还会盯着公司的各项事务,虽然也不插手,但始终要看着。

有了监督,他大哥自然不敢闹什么幺蛾子,然而等梁父真的彻底放手了,他大哥之前保持的冷静克制和缜密逐渐瓦解,私生活也逐渐混乱。

公司的业绩一年不如一年,为了不让梁父知道,他大哥便派人做了假账,专门用来糊弄梁父。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祸向来也不单行。

丧尸爆发的前一天,公司破产倒闭,丧尸爆发的第三天,梁家两边的邻居家里有人被丧尸感染,他们不得不搬进商业安全区。

“你哥……没有那么多钱了……而且一些资产在这种特殊时期也很难变现,住进来之后吃喝都还要钱……”

梁飞此时终于冷静了。他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父母,这才发现他们的头发都已经白了,好像忽然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明明上次一次见面,他们的头发还是黑色的,而上一次见面距离现在……好像已经四年了。

梁飞无力地瘫在物业办公室的沙发上,所有工作人员在他冷静下来之后就都撤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他和他父母三人,相对而坐。

“那……我哥呢?”他问,声音弱得让他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梁父低着头,叹了一口气,肩背驼得更厉害了。梁母则已经抽空了茶几上半盒纸巾,眼泪依然止不住。

“没了。”梁父声音苍老而沙哑,“他说他对不起我们,然后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刚好被一个丧尸撞见,后来……”

他哽咽,没有说完。

梁飞回想着,发现他好像已经记不清他哥的长相了。

他只记得小时候,每次他跟他哥出去,总会有叔叔阿姨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说他跟他哥长得真像,还让他好好学习,以后跟他哥一样考个好大学……

当时的他很不喜欢别人拿他跟他哥比较,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他哥能考一百四十九,而他有时连四十九都考不到,但是他不还是照样一路都跟他哥上的一样的学校吗。

后来他便刻意疏远他哥,而他哥开始接手生意,也不再有空陪他。

他努力回想,却实在想不起来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姐姐呢?”他又问,然后发现他也想不起来上次跟姐姐见面是何时何地了。

“她创业,在g省,距离太远了,丧尸爆发之后飞机停飞、列车停运,她也没法儿回来。”梁父说。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把喉头的哽咽硬压了下去:“安全区的房太贵了,你哥留的钱完全不够买一整间房子,所以我和你妈只买了一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厨房算是我们两家共用的,这样也够我们一家三口暂时住着了……你姐在g省只舍得买了一间卧室,剩下的存款给了我们一部分,让我们省着点儿用……现在的菜价也太贵了,也不知道这些钱够我们用多久……”

梁飞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嘴巴张张合合,就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梁母又抽了一张纸,眼圈已经哭得通红,纸巾擦上去都会有些刺痛。她伸手拉了拉梁父的裤腿,用肿红的眼睛送过去一个眼神。

“啊,对了,”梁父会意,问梁飞,“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梁飞闻言立即起身,翻过了箱子翻背包,最后掏出来七张卡,其中有四张都已经刷爆了,还等着梁父给他还钱。剩余三张,一张余额三毛九,一张余额二百三,还有一张余额多些,有五万六。

梁母肿成缝的眼睛里冒出亮光,迫不及待夺走梁飞的卡,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五万六!这么多!够我们多撑好久了!”

梁飞拿卡的手还举在半空,看着他妈妈的表情,突然感觉无比陌生。他记得小时候,他随便一双球鞋就值五六万,而那时候,梁母眼睛都不眨,能一下子给他买好几双,凑齐整个色系。

真的没有钱了。他无比清晰直观地意识到了这点。

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一家子都大手大脚花钱花惯了,突然一下子要他们省着花钱,他们还真没有多少钱算省的概念。

卡里的五万六全部用完,也不过花了不到两个星期时间。

“钱不够用了……”梁母每天坐在床边喃喃,扒着手指算他们还能有几天的饭吃。慢慢的,在如此重压下,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每天又哭又笑,有时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只像个哑巴一样“呜呜啊啊”。

可能是由于第一天见面时梁飞过于糟糕的态度,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邻居一家也与他们并不交好。

邻居嫌弃梁母的哭声太吵,时时投诉,梁父无奈,只能日夜陪着发妻,于是下楼买菜的任务就这么交给了梁飞,而这种担忧下一顿就没钱再买菜的压力也转移到了他身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梁飞开始每天晚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做才能挣钱,或者有什么东西i可以代替钱去买菜。

就在经费即将用完的倒数第三天,他看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苦苦哀求着物业工作人员施舍给她一点粮食,哪怕菜梗或是烂菜叶子也行。

然而两个卖菜的工作人员满脸嘲讽和讥笑,多次拒绝无果后,他们便指着她手上的串了一颗金珠子的红绳说:“这个给我,我给你换两颗大白菜。”

梁飞当即茅塞顿开,在拥挤的买菜人群里挤来挤去,扯下了两根金链子和一颗钻戒。

这一点收获足足让他多买了三次的粮食,于是他又在夜晚望着窗外,映着月光看了看自己还没有退去肌肉的手臂,有了办法。

百米高的摩天大楼他都能徒手攀爬,不过几十米高的居民楼又算得了什么。

曾经他徒手爬楼是为了刺激,而现在是为了生计。

夜晚的小区不开灯,物业巡逻人员也不会没事儿把手电筒往楼上照。他自此成了夜晚楼栋间的一只蜘蛛,流窜在各家各户,悄悄地来,搜刮走所有的金银宝石和其他值钱的玩意儿,然后在天亮之前回到挤了他一家三口的小房间。

每夜自己的儿子都消失不见,梁父梁母不肯能没有察觉,但他们只当不知道,安心享受着这些赃物换来的粮食。

在饥饿和死亡面前,一切的道德法律和教养都得靠边站。

梁飞不偷他们家楼上楼下的钱财,而其他楼栋的居民发现东西丢失,也只会怀疑拼房的邻居,所以他每夜都做他的飞贼,向来万无一失。

直到有一天,长久的劳累和跟不上的营养补充,让他手一打滑,直接从五楼掉到了二楼才勉强抓住一块凸起的阳台沿。

他心脏砰砰像打鼓,还没从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吓的回过神,楼下草坪忽然一个女声小声呵斥:“是谁!”

他顿时一惊,往楼下看去,然而黑漆漆一片,他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影。

打着手电筒的巡逻队在两栋楼外,灯光只有一个小圆点那么大。他两边看看,冷笑一声:“闪开!小心我掉下去砸到你!”

人影果然立即躲到旁边,他抓稳阳台沿,找到着力点,不过几秒就十分轻巧地跳到了人影面前。

黑漆漆一片,两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你是谁?为什么会大半夜的挂在阳台上?”人影小声质问。

对方的语气严肃,梁飞比了比,这女人的个子居然跟他差不多高。

“你又是谁啊?你怎么大半夜的会出来闲逛啊?”梁飞语气不善地回问,一手小心翼翼把偷来的金银链子和宝石塞进口袋深处。

女人沉默了会儿:“我叫杨婉,想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大半夜跑出小区。”

梁飞笑了:“我看你是自己想跑出去吧?”

杨婉没有说话,梁飞只当她是默认了。

他又笑:“被我戳穿了吧?别这么严肃,咱们呐,是同一种人。”

杨婉忽然抬头,拉住他躲进旁边的草丛。另一个巡逻的保安打了个哈欠,手电筒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扫而过。

“不错啊,够警觉的!”梁飞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顺嘴夸赞道。

然而杨婉完全不想跟他废话,直奔主题:“你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路不都被铁丝网拦住了吗?各个门口又有保安,怎么出去?”梁飞耸肩,突然感觉手上有些湿润。

哪儿来的水?

他捻了捻手,“嘶——”,忽地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杨婉问。

“刚刚挂在阳台上,边沿太尖,把手割破了。”

“口子很深吗?要不要去医务室?”杨婉下意识问。

梁飞本来还以为她在关心他,闻言冷笑一声:“心思算盘打得挺好哦,假借送我去医务室的名头,然后把我送到保安或者物业那里,举报了我,你就可以受赏了。”

杨婉一愣,立即否认:“没有,我是真的……”

“得了吧,物业这几天每天都挨家挨户地通知,有人半夜偷跑出去,然后被邻居举报,物业奖励了举报者一个星期的粮食。”他啧啧感叹:“一个星期的粮食啊!什么概念啊!”

梁飞张口就来,丝毫不给杨婉解释的机会。而杨婉怎么可能不知道物业每天跟业主说了什么,她这两天也是挨家挨户地通知,半天下来嗓子都疼。

但是,她是不相信这些话的。

“你真的相信物业说的这些话?”她问。

梁飞很是奇怪:“怎么不信?为什么不信?”

杨婉叹一口气,决定换一个话题:“你找到出去的洞了吗?你看有人出去了吗?”

“没有啊。”梁飞脑子一转,自以为懂了她的意思,凑到她耳边狡黠道:“我们俩这不都是图谋未果嘛,我放你一马,你也放我一马,两清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拜拜了啊,美女,有缘再……诶?我的天!你力气这么大?!”

他还没走出去两步,竟然被杨婉不费劲儿似的一把就揪了回去。

“美女,这大晚上,咱们俩本来就不是出来干什么好事儿的,你别揪着我不放啊!这万一巡逻的又回来,咱俩要完蛋肯定得一起完蛋……”

“回来个屁!”提到这个,杨婉忍不住骂道,“他们每晚能出来走个一百米都算不错的了!一般出来走个几步就当巡逻完了,前两天我就在站在他们旁边不到两米的草丛里,他们硬是从我面前走过去都没看见我!”

梁飞不明白她的愤怒:“没被发现不是挺好?”

杨婉明白了他们俩这是在鸡同鸭讲,无奈松开了他的衣领:“最后再问一句,你真的没有看见有人跑出去过吗?”

梁飞再度肯定:“真没有,这一圈全都是高压电铁丝网,怎么出去?我前两天趴在哪栋楼外墙上面的时候,还看见外面一只猫想钻进来,一下子就被铁丝网电成了灰,那电光闪得啊,吓死人!”

“趴在楼的外墙上?”杨婉重复,忽然想起了一开始被遗忘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你为什么每天都趴在楼的外墙上?不会掉下来吗?”

“谁说每天?你不就看见我今天这么一次?”

“可你刚才说你前两天也……”

“行了!停!就此打住!”说得越多暴露得就越多,梁飞脑壳儿突突的,凑近杨婉耳边,压低声音:“你不要管我是谁,我也会忘了你是谁,我们俩就这样放过彼此。钱在这里根本是不够用的,食物也是能多则多才最好,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是为了活下去,对吗?”

他拍拍杨婉的肩膀:“美女,这次是真拜拜了,你拉我我也不会再回来了,有缘再见。”

杨婉这次也确实没想拉住他,而他也极速飞奔了回去。

第二天,被割伤的手并未完全结痂,伤处还出现了血瘀,梁母万分心疼地拉着他的手默默流着眼泪。

自从财务危机暂时解决之后,梁母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要不要叫物业的人送一点消炎药或者碘酒过来?”母亲终究还是心疼儿子,忍着抽泣问。

“这伤口要怎么解释?被发现了怎么办?”梁飞反问。

他抽回手掌,放缓语气安抚梁母:“过两天也就好了,只是大概这几天没法儿出去了,但我昨天拿的东西挺多,我歇个几天也不成问题……”

梁母泪眼婆娑,抱紧了他:“我们家飞飞,终于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

“咚咚咚!”

“您好!物业,开一下门!”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梁飞立即推开梁母,心下疑惑,简单用一块废布包住了手,带着他父母,跟邻居一家一起端坐到了客厅里。

一个没见过的高个子的物业女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您好,我叫杨婉,由于正常的工作变动,从今天起,就由我来负责咱们这栋楼的各项事务……”

梁飞瞳孔震颤着,死死盯着杨婉,暗暗把受伤的手往背后缩。

然而杨婉还是感觉到了他与众不同的目光,恰好与他来了个对视,然后眼神下移,看见了他用布包住的手。

杨婉眼神微动,嘴上不停,顺着往下说道:“为了更好地服务大家,请问我能先认识一下各位分别是谁吗?我这份信息表上只写了名字,没有贴照片……”

邻居一家丝毫没有发现异常,家主十分配合,挨个儿介绍了家庭成员,而他家这边,梁父顺其自然地指着梁飞介绍:“这是梁飞,我的儿子。”

“啊——!!!不要!!!”

“咔嚓!”

老六痛哭流涕,拼命扒拉着地板,然而它被梁飞死死踩住后背,手指都被水泥地给磨去了皮肉,也丝毫无法前进哪怕几厘米的距离。

梁飞一脚踩住它的后背,一脚踩住它左腿的膝盖,弯下腰抓住它的左小腿,手臂没用多大力气便将其往外扭转了五十度。

“啊!!!!!!!”

老六疯狂惨叫,比先前老大被保安咬掉肌肉时的叫喊还要惨烈。

“我都没用劲儿呢,这腿怎么就折了?”梁飞语气冰冷,故作惊讶,“诶呀,肯定是没用了,我直接帮你扯掉它吧。”

“不!!!啊——!!!!”

“呲啦——砰!”

屋子里六人抱成一团,埋头屏住呼吸。

梁飞一把扯断老六的小腿,直接顺手扔了出去,砸到某辆车的车顶。

“走吗?带我去你们给我打针的地方,咱们俩再重温一下初次见面时候的情景。”他“哐啷”一脚踩上老六的脸,堵住它的嘴,“太吵了,安静点儿。停车场里这么多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大吵大闹的?”

“唔……呜呜……”老六被踩住嘴巴,只能哽咽着哭泣,不再挣扎。

梁飞从它身上轻跳下来,拉着它的一只胳膊,往杨婉他们所在的屋子旁边走。

“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路,你不给我指指路吗?”梁飞语气里隐隐有些癫狂,“卸了你的半条腿,又不是卸了你的下巴起,怎么话都不会说了?要不我再卸掉你的另一条腿,让你再叫两声学学怎么说话?”

老六还在“呜呜”哭泣,他一个哆嗦,有气无力:“在……就在前面……方向是对的……摸……摸到门就行了……”

“灯呢?”梁飞又问,“没有灯咱们怎么重温初见?我记得上次是有灯的,屋顶吊灯是昏黄的光,手术室用的大照灯是刺眼的白光……”

老六哭着:“进门……左边墙壁……可以摸到一个开灯键……照灯没了,被他们带走了……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们三个……”

“呲——”的拖拽声从屋子门口经过,杨婉刚才还敢插缝讲述她跟梁飞的相遇经历,现在却也丝毫不敢动了。

梁飞按照老六的指示,摸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又摸到了开灯键。

“啪嗒”,灯开。

一道暗黄色的灯亮从两屋相隔的墙壁中央底部透出来。

“有门!”钱溢小声惊道,“这两间屋子居然是通的!”

“隔壁是什么?手术室?打针室?会不会还有残留的试剂?”魏芣问。

“嘘——”杨婉再次让她们安静。

“等他们再弄出点儿动静,我们就趁这机会逃走,我带你们上去。一晚上了,你们该走了。”

“砰!”隔壁一声巨响,老六被扔到了手术床上。

“怀念啊……”梁飞感叹,“我大概……只在这里待了两分钟?就因为这两分钟,我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说到后面咬牙切齿:“我还真该感谢你,遇见了你,我这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天的脑袋总算清爽了,一下子就全都想起来了!是不是很神奇?”

他绕着床,来回踱着步子:“第一次来这儿没细看,我只记得你们三个人,头顶的昏黄灯光、刺眼的白色照灯……你们其他两个人呢?”

老六已经放弃了抵抗,乖乖回答:“死了……被刚才几个人……”

“这边竟然还有个门,我第一次来都没看见!”梁飞没有听老六讲话,自顾自地惊喜。

杨婉正招手让槐岳她们跟上,刚准备开跑,听见梁飞这话立即揽住她们缩回了桌子底下。

“嘎吱——”门被打开,黄光照到办公桌上,他们六个能感觉到头顶有了一丝光亮。

“你刚刚说,什么人把你的两个同伴弄死了?她们在哪儿?”梁飞站在门口问老六,黑色的影子长得罩住了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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