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一月二十一日的千叶,像往常那般平静又无趣。
白日残留的暑气在深夜十二点终于散去,轻风吹来时,等在公交站牌旁的比企谷八幡甚至感觉有一丝凉意。
一天辛苦的兼职生活刚刚结束,疲劳显现在比企谷八幡的脸上,在昏黄的路灯下死鱼眼半睁不睁,这个才刚刚成年的大男孩显然背负着同龄人所不需背负的压力。
他,比企谷,父母双亡,有五个表妹,一个亲妹,一个青梅竹马,两个前女友,一个喜欢的人,一个可爱的后辈,看似人生赢家,但其实没有一个人喜欢他,是彻头彻尾的败犬。
多年前一觉醒来,天朝少年重生成名为比企谷八幡的婴儿,作为一个不看动漫、只知学习的天朝少年,他未曾听过八幡的大名,只以为自己是重生到了日本。
重生一次并没什么用,自己既不记得彩票号码也背不下来长篇小说,歌词作曲更是只能哼哼两句而已,该有的公司基本上都有了,更不要说他重生的地方还是人生地不熟的日本。
青春恋爱喜剧于他而言也并不存在,也曾登上高台意气风发,很快泯然众人;谈过两次恋爱,却一次比一次失败;有一个金发双马尾的青梅竹马,但老早就断了联系。
即使有所谓成年人的智慧,对很多事情依然无能为力。
对他而言,重生的收获就是更早明白努力和学习的重要性,而且有房有妹,家庭和谐,这就够了,本应如此……
不幸的是,父母在一年前因车祸去世,只留下比企谷八幡和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
尽管他们得到了一笔赔偿和遗产,亲戚们和政府也时有救济,暂时几年内不必太为生计发愁,但比企谷知道他丝毫不具有坐吃山空的资本。
在日本想要读一所好的高中甚至是大学,所需要的金钱是一个绝对庞大的数字,哪怕是公立大学,四年下来也要三百多万日元,这么算下来,遗产甚至可能都不够。
“放心吧小町!遗产足够我们生活了,以后还有我呢。”
即使比企谷八幡这么对自己的妹妹说了。
自己怎么样都好,高二上到一半就不得不辍学出来工作也没什么关系,但妹妹不行。
为了供养妹妹以后可以读好的高中和大学,那笔遗产一定要提前预留出来,平时绝不能动用。
但说到底,在这个高消费高压力的国家,他这个连大学学历都没有的人,又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可以依靠,一时之间能找到什么像样体面的工作?
他只能更辛苦一点,别人打一份工,他就打三份,四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妹妹也重蹈他的覆辙。
偶尔,比企谷也会想起高中那一年半的灰暗生活,以及灰暗里唯二的两抹亮光,如果没有意外,她们也该快毕业了吧?
重活一世的比企谷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失业率和自杀率极高的社会里,有一份足够好的学历对于以后再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的小町来说有多重要。
依靠白天努力工作,晚上两三份零工,以及偶尔向报社投稿一些文章,再加上亲戚和政府的少量的救济金,虽然他和妹妹吃饭衣着不甚体面,但他倒是还可以维持一家两个人的生活,甚至还多积攒了一点点存款。
他也知道这个样子不能长久,早晚身体会出问题,但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人总是要生活的,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当生存代替生活,又谈什么体面,想什么未来,只有先咬牙坚持下去再说,在坚持中渴望看到一丝机遇,并祈祷自己可以抓住。
我们绝大部分人都并非让人心怀羡慕的后浪,而是消耗了前浪一生的积蓄去供养高额的房贷负担之后,仍然被快节奏的时代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普通人。
车灯吸引了比企谷的注意力,他抬头看去,自己要等的23路白色绿色交织的公交车正向这里驶来。
“咔吱咔吱——”公交车慢慢减速,因为惯性发出酸涩的声音,车行驶到站牌附近停下来,停在比企谷八幡的面前。
后车门嘭的一声打开。
登上后车门的两级台阶,车内空旷又灯火通明的空间和车门外寂静漆黑的夜晚形成鲜明对比,一排排座椅基本都是空着的,放眼看过去林立的灰白色座椅安静又密密麻麻的呆在那里,比企谷八幡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
和友善地对自己笑着的司机大叔打了个招呼,比企谷八幡加快脚步穿过一排排无人的安静座椅,脚步在铁制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回音,绕过专门留给老人和孕妇的红色座椅,来到座位的后排。
走到这里比企谷才发现,最后一排的座椅上其实还半躺着一个女孩,正睡得舒服。
说是女孩,其实身材成熟到不似女孩。
半透明的细腻黑丝下面的肉色若隐若现,小腿姣好的弧度向上收束,收束到腿弯处出现的大腿交叠,两腿交叠的并不是完全严实
而若隐若现,到短裙处视线
被可惜的阻断,戛然而止,却反而更添魅惑。
视线被隔断,比企谷带着欣赏的死鱼眼从上看去,完美驾驭的住黑丝的美腿之上是与之协调的完美身材,斜躺下似乎给人春光乍泄的感觉,实际上一丝不漏;白色的发箍下倾斜下如瀑的柔顺黑发,好看的面容五官协调却意外的有妩媚的感觉,扑闪的睫毛正盖住熟睡的眼眸。
双手环绕而报,托起黑色校服下的骄傲……她真的是太大了。
完美且神秘的女郎和比企谷八幡于深夜在无人的公交上偶遇。
如果这样的女孩笑起来的话,酒窝一定很好看。
“难道我的春天要来了吗?”
比企谷八幡玩笑一样的想着,实际上完全不以为意,脚步反而不由自主的朝反方向走去,走到另一边的座位上坐下。
“我要开车了!”
司机大叔在前面呼喊提醒乘客们,虽然目前能听到这个的乘客只有比企谷八幡一个人。敬业的司机大叔让比企谷八幡心里多了些好感。
现实里面看似艳遇的巧合其实很多,事实证明绝大部分都是桃子事件而不是桃色事件。
在比企谷看来,越漂亮的女孩越麻烦,外表好看的女孩往往因为外貌带来的种种麻烦,心理上也会或多或少会有些问题。
人生的错觉有很多,其中的头号错觉就是,这个女孩喜欢我,这个错觉换个说法,其实也可以是:我也许有机会和这个女孩发生点什么。由于某些因错信错觉而产生的不堪回首的经历,比企谷的新原则诞生了,绝对不要密切接触女孩子,绝对不要幻想恋爱,绝对不要妄想艳遇和美好的邂逅。
艳遇?不存在的,完全不存在的,都是你在想桃子。
由此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他比企谷八幡,不屑与美少女为伍。
青春这种一戳击破的腐烂谎言,贤者比企谷八幡早早就看透了其中的真相,并远远的脱离开来。更何况……现在的他哪有心思去幻想根本没影子的恋爱啊。
比企谷八幡心无旁骛,坐下之后疲劳很快涌来,比企谷八幡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谨慎的定了个十分钟后的闹钟,这才半靠在一旁的窗户上沉沉睡去。
不愧是大贤者比企谷,即使遇到香艳的邂逅也可以视若无物的安稳入睡。
公交车陷入了沉默和死寂之中,只听见公交车行驶中晃晃悠悠的吱扭声、以及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声,
“……”
当比企谷八幡再度醒来并不是被铃声吵醒,而且还被吓了一跳,险些发出声音来,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个熟睡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并悄悄拍醒了他。
好冷!
比企谷突然感觉到公车里的温度低了好多,明明夏天他甚至有冰冷的感觉。
女孩的脑袋凑过来,立刻把手放到自己的嘴唇上,示意比企谷八幡不要出声,发间似有似无的白玫瑰、茉莉、木兰花混合的花香幽幽飘散,钻入比企谷八幡的鼻翼。
当然,比企谷八幡是闻不出来到底有哪几种花香了,他只能判断出应该是某种洗发水的味道,嗯,是很爱干净的女孩子。
比企谷八幡皱皱眉头,死鱼眼微微眯起,坐看面前的女孩还想怎样。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一个智能手机,左手手指悄无声息的在上面敲下字符后,拿给比企谷看,在递过手机的同时,女孩的右手手指一直放在嘴唇上,眼睛死死地盯住比企谷八幡的同时又飘忽向侧前方座位的位置,额头上隐约有汗珠,好像很怕比企谷八幡会出声一样。
比企谷八幡悄无声息的打量女孩的神情,她的紧张和害怕被比企谷看在眼里,这让他在困惑的同时,出于好奇拿过了手机。
空白的记事本文件上只有几个黑色的大字。
“看前面坐在第三排的人!!!!!!”
一个感叹号让比企谷明白了女孩到底有多紧张的同时,也从刚睡醒的状态立刻变得清醒。
他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发现女孩的目光已经不再看他,而是扭头直勾勾地看向侧前面,像是在注视根本不存在于宇宙的不可思议生物,眼里的惶恐和混乱几乎满溢。
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比企谷在为孕妇预留的红色座椅区里看到了一个修女……应该是修女吧,穿着修女样式的黑色长袍。
毕竟,穿这种衣服的现代人还是很少见的,而且又没有拍戏或是cosplay的人会在这么晚才结束活动,但是……修女坐在孕妇区?
比企谷坐在左半边的最后一排,修女坐在右半边的前三排,这让比企谷可以较清晰的观察到修女的样子。
修女垂着头,彰显谦卑含义的黑色头巾严严实实地盖住她的侧脸,让比企谷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只看到她正襟危坐的侧影。
应该是我睡着的时候上车的乘客,但是,不记得这班公车的路线上有什么教堂之类的建筑啊,这么晚了她要去哪?
比企谷摇摇头,正要收回目光,又想到旁边的女孩正一脸紧张,于是又
多打量了几眼。
确实是正襟危坐,那人坐的是真直啊,让人感觉坐姿很僵硬,只是看她这么坐着就替她觉得累,但也许苦修的修女都是这个样子;
双手刻板的放在双腿上,因为在侧后方所以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但隐约看见的轮廓总让比企谷感觉有些不对劲。
比企谷思衬到底是哪里违和,发现是因为那只手的轮廓太过苍白了,苍白到一下子就和黑色的长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现在的修女都要擦粉的吗……比企谷心里吐槽一句,继续打量,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旁边女孩的影响而产生的心理作用,越看修女他心里的违和感越强。
黑色的长袍不太合身,显得那位修女的身材有些过度臃肿,那身长袍实在是太大了,下摆都快拖到地上了。
因为座位旁边的窗户是开着的,所以风从外面吹进来,不停的吹起长袍的下摆,黑色的下摆就那么来回漂着,完全没有一丝阻力,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心里的警钟嗡嗡作响,比企谷八幡一瞪眼,浑身打个激灵,如遭雷击。
腿……她的腿呢?
他下意识地想要惊叫出声,然而身旁有一只手比他更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比企谷八幡连忙咬住嘴唇,一声不吭,目光死死的盯住前面的身影,隐约有点哆嗦。他终于明白违和感从哪来的了。
长袍的下摆……长袍很长,快要拖到地上了,但是毕竟还没有拖地,下摆和地面还有一些距离,下摆和地面之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在风的的吹动下,长摆呈现不规则的歪曲。
比企谷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根本就没有腿脚!
但是如果是没有腿的残疾人,她又是怎样不靠工具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上车的?
除非,她根本不是人!
深夜零点,无人的公车上,根本没有腿也没有脚的黑袍修女……比企谷八幡额头冒汗,浑身的ji皮疙瘩密密麻麻起了一片,呼吸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变得粗重。
比企谷连忙看向身边的女孩,满眼的不可思议。女孩看出来比企谷应该是看出来了,勉强的点点头。
比企谷这才发现,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都完全是冰凉的,还有点哆嗦,显然,她可能比自己还要害怕。
比企谷也手脚冰凉,大脑空白,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但未知的总是令人恐惧,而深夜的公交车又总能很好的渲染恐怖的氛围。
“吱扭吱扭——”公车行驶的过程中颠簸不已,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仿佛要吞掉一切,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升腾灰色的雾气,行驶的公车在其中显得渺小。
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见公车吱扭吱扭的声音,公交车在沉默的黑暗中行驶,公交车内的两人在沉默的灯光中不敢出声。
比企谷又看向司机,司机安静的开着车,同样一声不吭。
冷静,冷静,冷静。比企谷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现在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都相信世界上没有鬼怪,即使信教的人里面也有很多人不觉得有鬼存在,但当这些人看恐怖片、或者独自一个人走在漆黑的野外小路时,同样会害怕。
所以无论比企谷八幡心里怎么样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鬼,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他都会害怕,除非身边有个傻大胆能安抚他。
比企谷八幡默默地把目光移向身边唯一的人,表面上强装镇定实际上哆嗦害怕地像个鹌鹑。
嗯,确认过眼神,不是他要的傻大胆。
假如……假如,那个修女,真的不是人……他应该怎么做?
比企谷八幡脑子懵懵的坐在座位上,两条腿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脑袋里面转的飞快,但又一片空白,好像什么也没想。
比企谷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看向手机的时间,又看看那个人。
一手拿着女孩的手机,一手握紧攥成拳头,手心里渐渐出汗黏湿。
女孩不敢把视线离开那个修女,同时却也不敢看她,目光游离不定,慌张的不成样子。
比企谷八幡心里默念着数字,掐算时间,默默看着窗外升腾起雾气的黑夜,黑夜里公路两边的树林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公交车驶过了路边树木密集的路段。
去你的吧!干了!
就是现在!
比企谷猛地起身抬手,突兀又强烈的动作让
女孩心脏几乎跳出来,她差点叫出声。
“叮咚——叮咚——”
安静的公交车上突然响起铃声回荡,宛如午夜响起的催命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