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其他人也从剑冢中选到了适合自己仙器。
很幸运是,这一届并没有人没能寻得法器。
既然选好了仙器,便说明这些弟子在昆仑墟课业已经告一段落,有了入世修行基本能力。
荆通看着这些年轻弟子们难掩兴奋交头接耳模样,不由得单手握拳,抵在嘴边,重重咳了两声。
“好了!看看你们一个个,哪有一点名门大派弟子气度!”他严肃地瞪了他们一眼,“收声!不过是刚得了神兵就得意成这样,简直有失体统!”
林宝婺歪过头,小声地同江家兄弟说了一句:“我爹说大伯当年刚从剑冢出来时候,兴奋得三天都没有睡着觉,硬是拉着他在大雪天舞了好一通诛邪剑法,弄得师祖没办法,亲自下场把他抽晕才得了一个清静。”
江家兄弟:“噗——”
白飞鸿:“噗。”
荆通老脸上挂不住,顿时恼羞成怒:“宝婺——咳!师长在发话时候,禁止窃窃私语!这就是你们规矩吗!?”
林宝婺小小地吐了一下舌头,顿时挺直脊背睁大眼睛板起脸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咳咳——咳嗯!”
大概是清嗓子清得太狠,荆通这回真咳嗽起来,他咳了好一阵子,才又板起一张严肃脸,端出主司刑律瑶崖峰主架子来,沙哑着嗓子开始教训几个小辈。
“能从剑冢中带出法器来,只说明你们刚拥有了能让器灵认可你们实力。有资格离开昆仑墟,入世修行。但修行之路,道阻且长,你们如今不过是方才迈出了第一步,切忌骄傲浮躁。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是昆仑墟弟子,也不过是这辽阔天地渺渺一粟,你们可知?”
“是!”
众人神色一凛,齐声回道。
瑶崖峰主见他们如此反应,不由得微微颔首。
“此次入世修行,你们一言一行,均代表着昆仑墟颜面,所以,不可逞凶斗狠,不可妄自尊大,不可无事生非。”
荆通一字一句,神色严肃。
“无论如何,我昆仑墟子弟,绝不容不仁不义之徒!”
“是!”
众人再度齐声应道。
这不仅是昆仑墟规矩,也是这些弟子在十年之间所学到宝贵信念。
荆通满意点了点头,这才发布了这一次任务安排。
“而今天下大乱,妖魔当道。在东海,妖族袭击频频,死于兽潮之人不知凡几。虽然仰仗空桑、少海、灵山三家协力,到底没有让妖族攻破防线去。但昆仑墟依然决定驰援东海。”
他目光落在几个人脸上,一一点出了他们名字。
“林宝婺,江春,江夏,罗布武。”他点了这几个人,“你们随翼望峰主与姑射峰主驰援东海。”
白飞鸿倒是很理解为何会这样安排。
翼望峰主巫罗本就是灵山十巫之一,而姑射峰主云间月出身少海云家,东海三家素来排外,由他二人领队,会更容易被当地人接受。
江家兄弟作为巫罗弟子,自然是要同他去灵山修行。罗布武是崇吾峰主徒弟,丹修在战场上作用向来很大。而林宝婺所修又是诛邪剑意,剑修若是不经历真切厮杀,便永远只是纸上谈兵之辈。
乐修不适合在战场上正面厮杀,而灵山本身便多巫医,与不周一脉并不相合,不安排常晏晏去也是很合理。
只是,没有安排白飞鸿和云梦泽去东海,便不知道是何缘故了。
仿佛是感受到了白飞鸿疑惑,荆通目光落在了剩下四人身上。
“昆仑墟与蜀山剑阁交界之地,也出现了异变。剑阁弟子怀疑那里有魔修为恶,邀昆仑墟共同前往探查。白飞鸿,花非花,常晏晏,云梦泽——你们几人同我前往,到了剑阁,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他冲云梦泽微微颔首。
“你兄长曾经是剑阁之主弟子,他便是在剑阁参悟了长明剑意。此番你前去剑阁,应当也会有所领悟。”
云梦泽沉默着道了一句“是”。从他神情看,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但白飞鸿十分了解他,很容易便看出来,他肩膀微微有些僵住了,这是他不大高兴表现。
她想起,虽然云梦泽素来尊敬兄长,但到底是少年人,哪有喜欢与兄长相较。
白飞鸿伸出手去,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肩膀。
不过,蜀山剑阁……
她思绪也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前世这个时候,云梦泽尚且在东海空桑,常晏晏也还没有拜入昆仑墟。作为医修同行人,是不周峰弟子白飞鸿。而站在她现在这个位置上人——那一代剑修领头人——是殷风烈。
白飞鸿闭了闭眼。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手垂到身侧,握紧了腰际青女剑,依靠剑身透骨寒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回乱跑思绪。
“你怎么了?”花非花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静静看着她,“你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白飞鸿暗暗深呼吸了一下,松开紧握着剑柄手,“只是稍微……想起了以前事。”
“是吗?”花非花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比起那些,荆峰主已经宣布完相关事宜了。你不回不周峰或者太华峰吗?临行之前,总得和家人师长先交代一下。”
白飞鸿怔了怔,这才发觉荆通已经离开了,其他弟子也走了不少。
她刚才出神了那么久吗?
她又有些恍惚起来了。
“你说是。”她想了想,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小师弟呢?”
“他啊,方才荆通把他叫走了,说是空桑那边有人来寻他。”
花非花侧头看向另一边,声调忽然欢快了不少。
“说起来,我家人曾经带我拜会过蜀山剑阁,别不说,蜀地小吃倒是很有意思。到时候一起去逛一逛怎么样?”
白飞鸿也笑了起来:“都说修真之人不能太重口腹之欲,你倒是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要是把放在这些事上心思用在修行上,云真人也不会一天到晚喊着头痛,要我父亲开药给她了。”
“她只是嘴馋罢了。”花非花哼笑一声,“你父亲养神膏里加了甘华和璇瑰,据说龙很喜欢那个味道。你没发现她去讨药,十次里面有九次你父亲都是不肯给吗?”
白飞鸿:“这我倒是真不知道。”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但若是不曾真正享受过五色、五音与人间百味,又要怎么才能超脱其中?”
花非花挽着自己衣袖,洒脱一笑。
“别学兜率寺那群大和尚,搞什么禁欲,什么避声色如猛虎,那才是最不可靠。永远不要相信任何没有经过考验人。人间百味也是无常人世一种,不曾真正一一品味过,怎么可能真正放下?”
“你只是自己想吃好吃罢了。”白飞鸿叹了口气,“还说别人,自己不也是嘴馋……也不必找那么多理由。”
“但我理由很有说服力,不是吗?”
花非花回过头来,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戒除口腹之欲,你说对吧。”
“歪理。”
白飞鸿说完,自己倒是撑不住先笑了起来。她轻轻摇了摇头,朝另一边走去。
“我看到小师弟在那边,我先同他回太华峰。明天在会合地点再见了,花花。”
“明天见。”
花非花也冲她挥了挥手,只是垂下手来时候,连他也不由得有些出神。良久,他忽然自失一笑。
“蜀山剑阁……吗。”
白飞鸿走到那边,才发觉云梦泽正在同人说话。空桑规矩素来严苛,便是在昆仑墟地界上,那名空桑来侍从也还是礼数十足,谦恭地站在云梦泽三步开外,双手捧着一个玉盒,恭恭敬敬地奉了过来。
“大公子猜想您近日定将从剑冢中选出自己神兵,便令属下送来贺礼。还令属下带来他口信,希望小公子能够好生照料自己,保重身体,多加餐饭。”
“是大哥叫你来?”
云梦泽神色骤然明朗了几分,他伸手从侍从手中抢过玉盒,迫不及待拆开来。
玉盒中放着一枚朱红枪穗,其上点缀着来自北海之底灵玉,来自东海之下蜃珠,仅仅是握在手中,便能感觉到其中丰沛灵力,甚至能从编绳上看到极为繁复护身符箓,一看便是用了大心思所做。
然而云梦泽将这枚枪穗和之前白飞鸿送他红玉坠一同握在手心,只感到自己心沉沉坠了下去。
没有来由,却令他无法不觉得如鲠在喉。
看着仍站在他面前等待回复侍从,云梦泽沉默了许久,方才低低说了一句“你回去吧”。
“同大哥说,礼物……我很喜欢。”
他没什么表情说了这一句,目光缓缓垂了下去。
“以及……东海战事紧张,希望大哥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过于操劳。爹娘那边若是有什么无理要求,也不必理会他们。大哥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照顾自己。”
他顿了顿,又笑了一下。
“还有,希望下次我回去时候,他已经给我找好嫂子了。”
这一次连侍从也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随后他又极快地压下唇角,躬身应了一句“是”。
“对了。”云梦泽若无其事般问道,“这一回同昆仑墟说,不让我回东海,是大哥主意,还是我爹娘主意?”
侍从僵了一下,这回是完完全全低下头来。
“是大公子主意。”他恭敬道,“东海战事吃紧,大公子以为,小公子当前应以修行为重,不要参与到这些琐事中为好。城主与夫人也是这样认为。”
“大哥是担心我安危吧。真是受不了,他要是能把关心别人劲头放一半在他自己身上,也不会这么操劳了。”云梦泽声音很轻,“至于我爹娘,大概是怕我回去给大哥添乱。”
“绝无此事!”侍从微微提高了声音,“城主与夫人对您兄弟二人都是同样爱重,还请小公子不要多想。”
“得了,我自己爹娘,我自己心里清楚。”
云梦泽笑了笑,倒不是很在意模样。
“这一回他们也没捎一句话给我,不是吗?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侍从哑然,只好再度低下头去。
“我这边没什么要紧,要大哥不必多担心我。倒是你……”他看了一眼这名侍从,“我记得你。你是叫……陆子秋,没记错话,你十五岁时便已经在我大哥身边侍奉了。他忙起来总是顾不得自己身体,你作为他身边老人,记得提醒他多加休息。”
侍从忙应了一声“是”,有些意外看着云梦泽,似乎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这样一个侍从名字。
云梦泽却没有再看他,而是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红缨,忽然将它抛回玉盒里,紧紧扣上。
玉盒冰冷棱角硌痛了他手心,他抿紧唇,无意识地将玉盒握得更紧了一些。
我真是疯了。
他想。
那两人连面都不曾见过……应当只是巧合而已。
但这份巧合,却比什么都要更沉重压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