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闻人歌身后,常晏晏怯怯地探出头来，用担忧眼神望向白飞鸿。
“飞鸿姐姐，没事吧？”她小声说,“我看情况不对,就去喊了先生来……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白飞鸿很有叹气冲动。
说实话，这件事她本不想闹到闻人歌面前去。就像前世,不管景况如何艰难，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咬牙挺着。
只是那时候,她是害怕自己惹了麻烦会招来先生厌烦。现在则是不想让那些糟心事脏了父母耳目。既然自己可以解决,何必给他们添堵？
但看着常晏晏写满担心小脸，她又一句不好听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
她告诉自己。
现在闻人歌也和过去不同了，他不会再沉溺于悲伤之中,用无止境劳作麻痹自己。换而言之,他有了更多精力来关注她。
这件事总会被他知道，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区别罢了。
而且,常晏晏也是好心。
“谢谢你，晏晏。”她叹息似说，“让你担惊受怕了。”
常晏晏笑着摇摇头，把白飞鸿扶起来之后领到一边，小小声地对她说了一句“林宝婺也在往这边来”。
“那个明商一直在讨好她。他这次针对你也是因为林宝婺看不惯你，他想讨她欢心。”
常晏晏声音很小，却意外很清晰，能让每个人都听到。
“明商是明家旁支儿子，在明家本来就不受重视，再加上明家这几代越发不行,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像样修士了。这次他能拜到瑶崖峰主门下,算是给明家长了脸,但瑶崖峰主格外偏爱自家侄女，他就每日围着林宝婺打转，想通过讨好她来讨好瑶崖峰主……”
“一派胡言！”
没等常晏晏说完，瑶崖峰主已是勃然大怒，还不待明商反驳，他已经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瞪着这边两人，他身上磅礴威压一瞬间压得常晏晏跪了下来，发着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谁给你胆子，让你在这里攀咬宝婺！宝婺那孩子心地最是纯善，怎么会做这种事！明商也是我弟子，他品性如何我很清楚！他虽然为人冒进一些，但绝不是这等趋炎附势谄媚小人！你是在说明商受宝婺指使，欺压同门吗？简直荒谬！血口喷人！”
“让她说下去。”
闻人歌冷冷道，目光如刀一样落在荆通脸上，分毫不让。
“我倒想听听，飞鸿平日在学堂里过什么日子，还有多少我不知道事情。”
“你徒弟，自然会向着你女儿说话，难道她还能当着你面说你女儿不是吗？”
荆通转过头，怒瞪着闻人歌。
闻人歌面色却依然肃冷，他略略抬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一个难得冷笑。
“这个道理对你也适用，荆师兄。明商是你弟子，林宝婺还是你侄女，你对着他们，就敢断言自己没有一星半点偏心吗？”他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不敢做声明商，“不见得罢？在我看来，你这心可都偏到脸上了。”
“你——”
荆通气急，指着闻人歌手指都开始颤抖，但闻人歌却视若无睹，只是将视线转到常晏晏身上。
“继续说。”他道，“我向来只知道飞鸿从来不谈自己在学堂里事，这些小孩子弯弯绕绕我素来不在意，但如今看来，还是听一听为好。”
“是、是！”
常晏晏稍稍抬高了声音，平日那样怯懦女孩子，此刻看起来却豁出去了似，一鼓作气将压着话全都倒了出来。
“入门大选时候，林宝婺就很看不惯飞鸿姐姐，后来荆真人也……”她飞快睃了一眼荆通，受惊似低下头去，“见长辈也不喜欢飞鸿姐姐，林大小姐便处处针对她。冷嘲热讽都是常事，没事在路上遇到也要讥笑她两句，她身边那些人见她如此，便对飞鸿姐姐更过分了。我时常、时常能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
常晏晏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白飞鸿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她知道白飞鸿不希望自己继续说下去。
但是……
“议论什么？”闻人歌低下头来，同样面无表情将她望着，“继续。”
“议论……飞鸿姐姐娘亲……”常晏晏咬紧了嘴唇，一副不敢再说下去样子，“对不起，那些话我实在不能说……”
她飞快地又瞅了荆通一眼，害怕似缩起肩膀来，将目光停在明商脸上。
“那时候，说最起劲就是明……明商……他似乎很急着讨好林大小姐，觉得这些话能讨她欢心，所以说最兴起。”
常晏晏更深地埋下头去，垂下乌发遮住了她脸颊，让人看不清她此刻露出了怎样表情。
“今天也是……我亲眼看到他跟在林大小姐身边，同她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之后林大小姐就走了，他便来找飞鸿姐姐麻烦。”她忍耐着什么似，弓起脊背也微微颤抖，“那时候看他们好像要吵起来样子，我很害怕，就用留影珠照了下来，虽然没有录下他说了什么……但是我可以作证，飞鸿姐姐打他，绝对没有任何不对地方！”
常晏晏说着说着便抬起头来，双手捧出一颗留影珠，递到闻人歌面前。
“咦？”巫罗揉着灵犬手忽然一顿，“这不是我课前分给你们留影珠吗？”
“是、是！”常晏晏声音陡然小了下来，“因为……因为看到他们起争执，我很怕出事，所以就用留影珠……林大小姐是琅嬛书阁千金，又是瑶崖真人侄女，无凭无据就说她不好，没有人会信。我也是担心，才……”
“不必再说了。”
闻人歌匆匆用神识扫了一遍留影珠，神色骤然一冷。他阴沉着表情，将珠子递给了荆通，目光如冰一样凝在他脸上。
“你自己看着吧，荆师兄，看看你好徒弟，你好侄女，都做了些什么。”
“我能看吗？”巫罗好奇道。
闻人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能。”
“好吧。”巫罗摊开双手，向后靠在座椅里，将看好戏目光转向荆通，“瑶崖峰主素来公正，这一次也一定不会徇私枉法，不是吗？”
荆通阴沉着脸接过留影珠，然而还不待他做什么，门外已匆匆进来了一人，正是林宝婺。
“见过诸位真人。”
一进到门里便看见三位峰主，这场面显然也让林宝婺惊了一惊，她飞快屈身行礼，匆匆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瑶崖峰主脸上。
“大伯父……”
“你给我闭嘴！”
荆通神识已扫完了留影珠内容，一声怒喝响彻厅堂，惊得林宝婺一个战栗，一时谁也不敢说话。他目光如雷霆一般落在明商身上，带着不加掩饰愠怒与寒意。
“明商。”他缓缓念出了弟子名字，“你还记得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师、师父……”
从常晏晏拿出那枚留影珠时，明商便陡然汗如雨下，此时此刻，听着主司刑律瑶崖峰主问话，他战栗着抬起头来，面如金纸。
“我……”他目光四下乱转，像是想要转出一条生路来，“我只是……只是……”
他沿着常晏晏视线看到林宝婺，陡然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了过去，狼狈地抓住林宝婺衣角。
“大小姐……林师妹！我都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是大小姐特别讨厌白师妹！所以我才……我才……”
“你说什么疯话？”林宝婺猝不及防被他抓住，下意识用了一些力气把他踢开，“我什么时候要你做这种事了！是！我是不喜欢白飞鸿！但我还不至于下作到要借旁人手来做什么！”
“林大小姐何须亲自下令呢？”常晏晏忽然开口，像是真在替白飞鸿生气一样直视着她，“像你这样有身份人，只要表现出一点不喜，便有是人急着为你效劳……做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好像你真不知道一样。”
女孩甜美可人小脸上，极为短促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笑来。
“装得真好。”她轻声说。
“你——”
林宝婺气急，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一声巨响打断了。
“都给我跪下！”
荆通猛地一击桌面，强力冲击将石质地板都击出了蛛网状裂纹。他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常年积累下威压令人望而生畏，林宝婺和明商俱是一颤，在这雷霆震怒之下慌忙跪了下去。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怒极反笑，“真是我好侄女，我好徒弟。”
他指着明商，手指微微颤抖：“明商，你先前在我们面前，是如何赌咒发誓？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同她说了两句话，是她无端对你出手，对吗？”
明商趴在地上，冷汗浸透了他衣衫，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大概是想着，女孩子脸薄，你们争吵又关系到她母亲声誉，就算你说了那种话，她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明说出来……倒真是打好主意！”
荆通手背青筋越跳越高，格拉一声，竟是他恼怒至极，硬生生捏碎了那枚留影珠。
“欺凌同门，辱人父母，媚上欺下，恃强凌弱。见她是个小姑娘，便想着就算欺辱了她她也不敢声张，却不想被她狠狠教训了一通，事已至此居然还不知悔改，在我面前也是满口谎话！”
他再度拍击着桌子，留下一地齑粉。
“如此心性，怎配做我昆仑墟弟子！从今日起，明商此人逐出瑶崖山，永不再得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