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1 / 1)

安寻大概不会想到,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夜晚的常态,是自说自话,是从噩梦中惊醒,想着一些人,想到泣不成声。

“这个小熊给你。”

“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了。”

又是那个声音……

又一次从梦里惊醒,眼角还挂着泪痕,唇齿间遗留下深长的呼吸,缓和了片刻,她望向窗外,云散后已然可以看见月亮。而那轮月亮,像是从梦里升起来的。

可梦里不仅有月亮,只是有微弱的光亮把她周遭的暗影照亮了一些。

抱着怀里陈旧的小熊,她不禁回忆起十五年前……

还只有七岁的她,被一群女孩追着撕扯打斗,无力反抗下,第一次逃了学。她狼狈的蜷缩在秘密基地的角落里,咬着唇,攥着拳,好似一副桀骜不驯,眼里却是支离破碎的感伤。

那本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

七岁的她讨厌一切,讨厌假惺惺的安慰,讨厌莫名其妙的善意,更讨厌以大欺小,讨厌周围大人那看得她浑身不舒服的异样眼光,讨厌大人总是爱撒谎……

讨厌大家说她的父母,是英雄。

直到某一个角隅传来了清扬的乐声,送进了她的耳朵里,似森林浴,似海上风。

她闻声走过去,是一把小提琴,握住它的是一双纤纤玉手。曲落,柔和的灯光下,身着香槟色礼服的女人轻轻含首,抬头时是满目明媚,再一笑,如春满堂。

她,好像月亮。

小小的她呆愣在昏暗的角落,背着残破的书包,脏兮兮的校服,分明和那个拉小提琴的女人身处在两个世界,直到那双明媚的眼眸看到了她,两个世界才有了第一次交集。

“小朋友,你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呀?”

“这个送给你,小熊有魔法哦,会保护你,以后不要再受欺负了。”

“不论如何,不要逼自己讨厌这个世界,也不需要强颜欢笑。”

“回家吧,小孩子嘛,偶尔撒撒娇也是可以的碍…”

至此,那个像月亮一样的陌生人,定格成了她生活暗影中的永恒的微光。

思绪收回,环抱着怀里的小熊,姜亦恩呢喃自语道:“甜甜,我又梦到她了……”

“你又在发什么疯啊?姜甜甜真是我见过最惨的熊……”两米开外另一张床上熟睡的纪小瑜被饶醒,翻了个身嘟囔着。姜甜甜是一只有名有姓的小熊玩偶,姜亦恩时常抱着它说话,作为室友的纪小瑜早就习以为常,脸上没有过多震惊的表情。

但这个小姑娘,只会把她的哀与愁,停留在夜里。

因为只有夜里,才有月亮埃

“既往病例。”

实习进展到了第三天,姜亦恩才碰到一个早班,正沉浸于第一次跟安主任巡房的新鲜感,好奇的大眼睛左看右看,突然发现一行人眼光都齐刷刷看向自己,才后知后觉。

“啊?病例!我找找……”

“不用了,回去抄二十遍,以后没有背下来,早上巡房就不用来了。”

所有人都还在目瞪口呆,安寻已经收了记录走去下一个病房。姜亦恩停留在原地,在那么多病人眼下,羞愧得恨不得脱下那身白大褂。

写完检讨回来的时候,安寻正在接诊。一如前两日一样,面对病人,是她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候。耐心仔细地问询着病因,时而低眉书写,时而细听着听诊器,无论是哪一幕,都是那么专注。

姜亦恩在门外看着,不禁想着,等自己也可以独立接诊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像她一样,从容,稳重。说到底,是那副她期待的,成熟女人的模样。

不过偶尔,成熟的医生也会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比如说此刻,面露无奈的母亲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几声焦灼:“不许哭了!不好意思啊医生,孩子太小了……”

“没关系。”安寻平和地宽慰着母亲,收回了手中的听诊器。

姜亦恩终于找到了可趁之机,冰山女魔头怎么会哄孩子呢!于是自告奋勇的走上前,轻声哄道:“小朋友,你别害怕,这个是听诊器,医生姐姐要听听你的心跳,才知道你哪里生病了。”

可是她马上就打脸了,小孩哪里知道听诊器是什么,心跳又是什么。

正为难之际,她偶然间看见安寻把听诊器的胸件儿握在手心里,片刻后,才试探性的放入小朋友的衣服里。“乖孩子,现在不凉了是不是?来,跟着阿姨深呼吸好不好……”

尽管面容上还是清冷孤傲,看不出笑意,语调依旧平静没有起伏,却尽是温柔。姜亦恩第一次发现,这个冰山女魔头,原来心里头如此细腻。就连孩子妈妈都不能理解的哭闹,她居然可以立马知道原因。

姜亦恩凝着安寻,嘴角不经意间上扬,心想着安医生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妈妈。想到妈妈,忽然鼻子一酸,差点掉了眼泪。

“怎么了?”

安寻发现了小丫头眼眶红红的样子,看她手上还拿着检讨,以为她还在为了早上的事情难过,眉间微微一凝。

“亦恩,你过来。”

姜亦恩头一次听见安医生这么唤她,心头一紧,走过去的几步时间里,那声轻软在脑海里回荡了数次。

“医生的工作时刻都需要严谨,熟悉既往病例是非常重要的事,你想要做成一件大事,首先要积累好每一件小事。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对你格外严厉,是不想看见你的才华将来被浪费,知道吗?”

“安主任……”姜亦恩想到循循善诱这个词,恨不得叫她一声老师,平日里严肃冰冷的她,此刻却语气轻缓,眼神似乎都温润了几分,姜亦恩恍然间明白,安主任在人前展露的,不过是良苦用心的一部分。

不等她回应,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见苏医生喘着粗气扶在门框上:“高速上建材货车追尾,五个气胸两个贯穿伤!我一会儿有台手术,你去看看吧……”

安寻神色骤变,即刻起了身。

姜亦恩见状也连忙跟上脚步,见前头那人白大褂的衣摆乘风而起,心里竟然浮现出无数英雄形象,转而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不喜欢英雄这个词,到现在也是如此。

跟着安寻赶到急诊,先进行了初步检查,安寻检查过那两个贯穿伤之后,就和几个医护一起,把人推去手术室,临走前交代姜亦恩协同急诊一起处理其他几个气胸伤员。

急诊一片狼藉,姜亦恩帮着忙上忙下,一刻不敢停歇,好在气胸不算太棘手的问题,不出二十分钟也就结束了急救。

正想去手术观摩室,脚步还没挪开,就听见隔壁一个护士大喊:“李主任!您快来看看!五床的心率不行了1

随即看见李敏冲上前去,拉上了帷幕。姜亦恩看不清里头情形,只听见千万急迫。

“血压。”

“……”

“心率。”

“……”

“马上插管。”

“病人心跳停止。”一旁的护士急促道。

“心肺复苏。”

“李主任,没反应1

“除颤。”

“还是……”

“接着心肺复苏1

护士跟着指挥一步步照做,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李敏观望着数据,已然没有动静,面色凝重地叹了声:

“够了。”

帷幕拉开了,李敏走出来的时候,神色黯然,她摇了摇头,也没空再多停留,接着查看下一个伤员。里头的护士长也只好遗憾宣告死亡。

顷刻间,家属一拥而上,哭声和眼泪逐渐将周遭包裹,姜亦恩置身事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还是一个实习生,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觉得周围那样震耳欲聋,又那样的死寂一般的安静。她眼泪止不住的涌出,这是她第二次经历死亡带给她的震撼,而上一次,是她的父母。这样的无助感,这样的撕心裂肺,快将她吞噬了。

一轮抢救逐渐平息,李敏这才发现姜亦恩呆站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不行了就先去休息一下吧。”

安寻那边顺利完成了手术,回头来没见到姜亦恩,又听说了急诊的事,心底隐约藏了一丝担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凭着直觉走到储药室门口,又正好透过玻璃看见那丫头缩在药柜间的长凳上,抱膝而泣。

想来,大概是因为,她刚来仁卓遇到第一个死亡病例的时候,也把自己关在昏暗的小药房一整天吧。以至于她当时的领导,也就是现在的胸外科主任秦诗,还厉声道:

“安寻!你要记住,你是一名医生,永远不可以在急救场所临阵脱逃!这里是医院,每天都有人因伤因病而死,你要是不能习惯这个,趁早脱了这身白大褂1

她那时候,多希望自己是神仙,能救活所有人。

可她们,终究只是披上了白大褂的普通人而已埃

即使嘴上不说,安寻心底多少有些担心这丫头,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丫头心里有多害怕、多无助。犹豫着推开门走到姜亦恩面前,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药水味中混进了一丝清雅的香气,姜亦恩才意识到了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抬头,惊异于是安寻。可仰望着她的这一瞬,竟然那么熟悉,熟悉到她心里一软,万千酸楚一时间涌动,泪声俱下:

“安主任……人死后,真的能去天上吗?”

安寻一言不发,只有眉间轻轻一凝,唇角颤动了两下,只有她自己知道。

“很好笑吧,我到现在都相信外婆哄我那些话……”

看着眼前这个丫头,安寻无法像当年秦诗指责自己一样指责她,只是无奈轻叹一声,伸出手,犹豫许久才落在她后背上,轻拍了两下。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面对死亡,我永远也不会麻木。”

安寻手上一顿,眉眼一惊,心底被戳到似的微微颤动。是啊,人对于生死的敬畏,是不应该被麻木的。只是在死伤如常的医院里,大多人都选择了麻木,只有这样,才能继续走下去。

凝着眼前的小丫头,安寻眼里是久违的,欣慰。

“你能一直保有这份心,就最好了。”

话落,再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交给姜亦恩。

“这是……小纸船?”姜亦恩轻手接过来,折叠手法很是稚嫩,显然是出于某个小朋友的。

安寻点了点头,解释道:“三号床患者的小女儿留在急诊的,说要给救了她妈妈的那个姐姐。所以,也不全是遗憾吧?”

姜亦恩心里头又是一软,记忆里,安寻从来没有这样安慰过谁,除了患者,也从来不曾对任何人细腻,眼下,竟然在安慰她吗?为什么又觉得那么熟悉……继而眼泪又啪嗒啪嗒掉落:

“谢谢安主任……”

“以后不要叫我主任了,你我都是行医之人,是同事,你就和她们一样,叫我安医生就好。”

“可以吗?”姜亦恩犹豫着问了一句,毕竟安寻是个副主任,自己才是个实习生。

“当然了。或者,像第一天一样,叫我姐姐?”安寻微微抬了抬嘴角,打趣儿到。

“姐……”姜亦恩知道自己漏了陷,脸刷一下红成猴屁股,接而苦笑,眉头也跟着皱起。救命啊!给你牛奶糖的时候,天知道你是我领导啊!她在心里咆哮。

“好了,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难过,所以我们的小姜医生,也要快点打起精神来。”安寻眉梢轻轻一挑,流露出一抹温柔。

姜亦恩的眉目在一瞬间明朗,泪珠还挂在睫毛上,面部的绯红也还来不退去,就仰着头冲着安寻一笑:

“嗯!我听安医生的1

那声姐姐她没能叫出口,多少还是要点脸。

安寻依然心头为之一颤,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孩子一样的简单明朗,哭,或是笑,不可一世的骄傲,或是低头躲藏的羞怯,一切的情绪对于她们而言好像都很容易。她轻叹了一声,眼里尽是落寞。

“亦恩,真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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