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这一年,地球颇不宁静,搅得人心神不安。
这一年,一个流行词是“疲软”。才获得正名的私人企业,不少又重新戴上了“红帽子”,企业家叫它“安全帽”。多年之后,想改回来又产生了产权争议。没人再囤积货物,仓库里滞销产品堆积如山。法院执行债务案件,多只能拿到一些货,企业的银行帐户,一般都是空空荡荡。
肉类滞销,报纸上说,中国人膳食中动物蛋白太少,要多补充。
还是在报纸上,一个词频繁出现——“三角债”,企业之间相互欠债,如同一群人手臂错杂地掐着别人的脖子,自己的脖子也被掐着,大家都喘不过气来。全国企业相互拖欠3000多亿。
那时,农民工还叫“盲流”,他们在城市里到处窜,寻找机会,记者们也这样写。但上海政法委负责遣送一个姓柴的副秘书长不高兴,他对记者们说:“你们下笔客气些。这是中国农民用双脚丈量中国大地的不平等。”
这一年夏天,江淮洪水滔天。沿江大城市都是积水,电视上领导都成了消防队长,嗓子早喊哑了。
理论家们眼睛看着东欧,想着脚下的土地,他们认为最大的风险是“和平演变”。
这一年,苏联散伙了,加盟共和国都宣布,戈尔巴乔夫成了没有一寸土地的总统。年底,这个联邦变成邦联,出现了个叫独联体的国家组织。老布什与萨达姆打起来;南斯拉夫陷于内战。
防患于未然,理论家开始在国内寻找靶子。影射性的文学批评大行其道。王蒙和刘心武的作品都被挂了号。矛盾的是,他们的争议作品一概被作家协会评奖。
而最让理论家们觉得当头挨上一棒的是:青年报的主编肖达接连发表文章,批评“新的思想僵滞”,鼓励大家“振奋精神,敢于冒风险,敢冒天下先!”。
“有些同志总是把计划经济等同于社会主义,把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认为市场调节背后一定隐藏着资本主义的幽灵。”肖达给理论家们的嘴巴贴上了封条,“如果我们还在为姓资或者姓社问题争论不休,只会坐失良机,原地踏步。”
理论家们,几大媒体轮番上阵,对肖达进行攻击。
也有意识形态高层,轻车简出,寻根问底,看肖达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查,不得了。原来,肖达的背后是二号首长,而二号首长的背后……
改革的钥匙早就插入了锁孔,就等这一个人来转动了……
而苏联的解体,海湾战争,都在赵政策的预料之中,并且早就向二号首长汇报过自己的想法。有了准备,中国在其中自然是获得了先机。
这是一个时代真正的浪潮,改革的浪潮。
从京城回来后,就连省委书记欧阳民也一改以前的谨慎作风,经常在会议上说:“不管是国有企业还是私营企业,该破产的还是让他们破产嘛。市场决定一切,我们南湖省要坚持走市场经济道路,坚持改革开放,做改革的先锋。”
这也难怪,二号首长与欧阳民和赵政策的谈话中,透露了太多的信息。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改革,再改革!
大方向正确了,欧阳民自然没有了顾忌。不过,欧阳民也心有余悸,要不是这次有赵政策陪同自己前往京城见二号首长,等待自己的只怕只有批评与处分,哪里会得到这些极其重要的信息!
欧阳民也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的墨守成规已经被领导所不能容忍了。这个时代,需要的不再是不作为的官员干部,而是改革的先锋。
果然,一号首长巡视深圳,途径广州,上海等地,沿途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改革的重要讲话,呼吁经济改革。所行之处,官员干部们头上的符没有了,全都跃跃欲试想当改革的孙悟空。
《深圳特区报》上一号首长的话语更重:“不坚持社会主义、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动摇不得。只有坚持这条路线,人民才会相信你、拥护你。谁要改变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老百姓不答应,谁就会被打倒!”
在中央党校演讲,把温州比作“和平演变的温床”的领导,改口说自己是一直支持保护温州的。几年后,给他起草那篇雄文的秘书,成为温州的父母官,到处宣讲温州经验。脑子换得真快呀。
街上晃的人少了,人都像充足了电。那时的温州小老板,开始参加“礼仪班”,学吃西餐,学跳交谊舞,甚至学服饰搭配和走路,为的是进军大城市,上得大场面。
真正的大场面在深圳。夏天,一个找活做的,晚上在银行门口蜷卧。第二天一起身傻了眼:在他身后排了几个街区的队。有人马上要用10万元购买他的位置。在他疑惑时,又有人提了价:15万!——他们要购买股票认购证。那会儿,各地的身份证成麻袋地被拉往深圳。100万人在街头的销售点排队。一证难求,“掌勺子”自然少不了往自己口袋里揣一些。那些排三天三夜没有买到的,群情骚动,最后政府处理几个官,才挽回颜面。
二号首长紧接着宣布,为期三年的治理整顿结束。
知识分子又开始往商海里跳。最为鼓舞人心的,是复旦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蒋老先生,也下海了——他可是计划经济理论泰斗,十几年来理论界批市场经济的一员上将。他的公司叫“复兰德”,大约是模仿美国兰德公司,要卖头脑,但那会儿头脑不怎么值钱,排队抢认购证要的是肌肉和身板儿。知识分子,总是有“义利之辩”,下海了还是有些羞羞答答。
发展就是硬道理,就是这个说法。总之,每个人感觉都有希望,前途是光明的!
赵政策却是不屑于喊口号,这个时候,抓紧机遇,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赵政策可是把湘三角的经济发展蓝图呈现给了二号首长,这也等同于一个军令状。
大功告成,自然是皆大欢喜,赵政策就成了时代的弄潮儿。可要是纸上谈兵,最终湘三角的蓝图只能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的话,赵政策在二号首长那里只怕是以后也说不上话了。
赵政策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已经下海的蒋老先生给请了过来,担任南湖省省政府的经济顾问。既然在市场经济中,暂时头脑还不值什么钱,那蒋老先生的头脑就暂时卖给政府算了。
可蒋老先生是何许人也,尽管赵政策打了三次电话,蒋老先生就是再三推脱,一下子身体不舒服,一下子公司里工作太忙,反正就是不来南湖省。
赵政策心里那个气啊,蒋老先生还不到六十岁呢,身体倍儿棒,每天早上起来打太极拳,地球人都知道。说那个啥弗兰德公司很忙,那更是鬼话连篇,为啥,公司里冷清得很,冷清得鬼气森森,鬼都可以打死人了!
没办法,赵政策只好亲往上海,拜见蒋老先生。为此,赵政策也只有自嘲,古有三顾茅庐之说,我赵政策坐一次飞机去为南湖省请贤能,又有何不可?
不过,到了上海,赵政策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拜见老岳父邓蒸湘。毕竟,老岳父可是上海市的一把手,取取经也好,礼多人不怪嘛。
“政策,你可真会挖墙脚,都挖到我这里来了。”邓蒸湘呵呵笑着,看向赵政策的目光很是亲切。有女婿如赵政策,邓蒸湘确实非常满意。
“哪敢?”赵政策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现在不是提倡人才异地流动吗?”
“蒋老先生的性子有些拗。”邓蒸湘呵呵笑着,“罢了,就看你的面子够不够大,我是不参合了。”
“岳父大人,您好歹给点提示吧。”赵政策就急了,“我就这么跑上门去,不被蒋老先生那扫把扫出来才怪呢。”
“不会的,上门都是客。”邓蒸湘笑了笑,“蒋老先生是文雅人,不会动粗,你放心好了。我这工作是真的忙,脱不开身,要不我也想去见见这位蒋老先生。”
随即,邓蒸湘有些狐疑地问道:“政策,据我所知,蒋老先生可是一直反对市场经济,提倡计划经济。就算现在思想转变过来了,可他的擅长也应该是计划调控那一块吧,对你有什么帮助?”
“岳父大人这是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赵政策掉文道,“蒋老先生总是在找市场经济的毛病与缺点,自然是对市场经济很有研究。再说,市场经济也离不开政府宏观调控。”
顿了顿,赵政策有些得意地说:“反正,蒋老先生却我们南湖省任职顾问,是大有用武之地的,我觉得划算。”
“行。”邓蒸湘摆了摆手,“你这口才是越来越长进了,不过,我建议你不只是把蒋老先生给请去,最好,是把蒋老先生公司里的整个管理团队请去。”
“谢谢岳父大人提醒。”赵政策呵呵笑着说,“我正有这个想法,来上海一趟,请个智囊团回去,才不虚此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