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杨河有了想要占有班觉贡布的念头。
爱情的萌芽,其实都是从占有欲的产生开始的。如果一个人只是觉得另一个人优秀,有好感,像傅杨河对班觉贡布那样,其实并不是爱。对那个人有关的东西产生占有之心,才是爱情的开始。
“你在这等着我!”孟韬说着便跑下楼去,不一会就又回来了,端了个托盘,里头有两碗茶。
“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酥油茶,所以你这一碗是白水。”
“谢谢。”
“坐下来吧,坐下来咱们说说话。”
两个人便并肩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孟韬问:“傅老师有女朋友了么?”
傅杨河愣了一下,说:“没有。”
“不应该啊,傅老师你长这么帅,应该很多女孩子喜欢。刚才在央金房里见到的那几个,都偷偷打听你呢。不过我跟她们说,傅老师这么优秀,肯定早就有对象了。”
傅杨河笑了笑,说:“那也要看合不合适。”
“也是,”孟韬捋了捋头发说,“还要看有没有缘分。你这么优秀,不用急,肯定会找到特别好的姑娘。”
傅杨河笑了笑,没说话。孟韬扭头看着他白皙俊挺的侧脸,还有头上挽起来的丸子头,惊讶于他的少年感。明明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了,身上却充满了少年气,也让她从来没有把傅杨河当成真正的老师,觉得他更像一个同龄人。
这人真叫人喜欢。她想大概很少能有人不喜欢傅杨河。
傅杨河借着酒意小心翼翼地问:“别说我了,那你呢,你跟班觉贡布,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呢?”
孟韬抿了一口热茶,笑了笑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神女有意,襄王无意。”
傅杨河不是傻子,其实都可以看的出来,听了这话便有些沉默。孟韬说:“其实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小时候经常说我像个男孩子。我想他大概喜欢温柔的女孩子。不过他喜不喜欢我没那么要紧,我喜欢他就行了啊。又不是要互相喜欢才能结婚。”
班觉贡布和孟韬,就是那种大家都觉得很般配,理所当然应该在一起的男女。只是傅杨河没想到孟韬那么年轻,看待爱情和婚姻却这么冷静成熟。他以为只有成熟的有经历的男女才能懂得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这个道理。
“那如果他喜欢上别人了呢?”
“不会的,他那榆木脑袋,这些年追他的女孩子那么多,要喜欢早喜欢上了。你不了解他,他这人从小就没有什么浪漫情怀,即便喜欢也都是淡淡的,我就是觉得他这人就这样,不喜欢我,大概也不会喜欢别人,所以才不放弃啊。”
班觉贡布确实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说到底确实是木木的,有些老成。黄静晨他们都和他大概同龄,可一个一个都比他鲜活多了,即便是高冷不爱说话的肖央,个性也比班觉贡布要鲜明很多。也只有在赛马场上的那一瞬,他看到过班觉贡布张扬的青春光彩。
可也转瞬即逝,大多时候他都像是那远处的雪山,映着太阳的光,却是冷的。这是少年老成者的通病,个性不突出,爪牙都掩藏起来了。
可是他看到过班觉贡布偶尔迸发的光和热,那具冰冷如雪山的身体,好像在等待有个人去点燃,然后冰山融化,化成一湖一海的春水。
孟韬见他有些出神,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很不矜持?”
“啊?”傅杨河摇头说,“没有,我反而很佩服你这样勇敢追求自己幸福的人。”
“我也没有那么勇敢……”孟韬说,“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我喜欢他。因为我怕一开口被他拒绝,哈哈哈哈,你说如果我告白了,被他拒绝掉,那我以后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见他了。前年我有次模棱两可地告白了一次,从那以后他就疏远我了……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啊,想了好多办法都放不下他,如果有一天他肯回头看我一眼就好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孟韬说的十分让人叹息,傅杨河听了却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孟韬家世好,是名副其实的白富美,身材火辣,能歌善舞又一腔痴心都没能拿下班觉贡布,看来班觉贡布可能真的是不喜欢女人。
这也是很重要的。小唐在他身边这几年一直言传身教地警告他,直男有毒,不能碰。
傅杨河忍不住问说:“可是如果,如果他喜欢上了别人,你怎么办?”
孟韬想了想说:“他如果真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对方也很喜欢他,那我就祝福他们啊。”
“真的么?”
“我自己知道爱而不得的苦,希望别人都不要尝。最爱的人也最爱自己,这是很难得的事。我虽然爱他,厚脸皮地追着他,那是因为他单身,不追我不甘心。可他如果有了心爱的人,我是绝不会做破坏者的。”
傅杨河心下吃惊,只觉得这姑娘直爽洒脱,班觉贡布跟她没缘分,实在可惜。
“你们俩在这呢。”央金在下面喊,“韬韬,你阿妈来了,叫你呢。”
孟韬这才和傅杨河站起来下了楼。孟韬端着托盘笑道:“前头是不是该散场了,平措走了么?”
“不知道,没看他。”央金说。
孟韬便笑了,回头看了傅杨河一眼。
他们到了前厅,果然生日宴已经接近散场,已经有客人陆续离开,女眷基本都离席到后面说话去了,只剩下几桌男客还在把酒言欢。傅杨河看了一圈都没看到班觉贡布,便问央金:“班觉呢?”
“他被灌醉了,估计这会在睡觉呢。”
“那我去看看。”
“傅老师,”孟韬喊道,“我也去,你等我一会。”
她说着便先跑过去跟她母亲说了几句话。
这是傅杨河第一次见到孟韬的母亲,她是个地地道道的藏族女人,却一身汉族打扮,大概是结婚久了,和自己的丈夫有了夫妻相的缘故,她的眉眼和孟平有几分相似。
这母女俩也是有意思。母亲明明是藏人,却一副汉人打扮。女儿明明是汉人,却一身藏族打扮。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走吧,”孟韬回来说,“咱们去看看他。”
傅杨河和孟韬到了班觉贡布房里,见曲珍端着个托盘从里头出来:“刚喝了点水,已经睡下了。”
“吐了么?”孟韬问。
“没有。”曲珍说着笑着对傅杨河说,“傅老师你原来在这里,刚班觉一直找你呢。”
傅杨河心里一动,看了孟韬一眼。孟韬显然没有想多,小声对曲珍说:“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俩进了房间,见班觉贡布躺在床上,果真已经睡熟了。
“肯定是他表弟那帮人灌他,”孟韬恨恨地说,“那帮人最坏了。”
班觉贡布的那帮亲戚的确是酒场好手,很会劝酒,他当时在座的时候,班觉贡布就替他喝过几杯,后来被那群人巧舌如簧说了几句,竟让班觉贡布没有替他喝酒的理由了,不得已傅杨河只好自己喝。班觉家这帮亲戚他也算见识过厉害了。
他看到孟韬坐在床边,似乎颇为心疼的样子,心下有几分异样,便默默地出来到了书房里,听见孟韬小声问:“班觉,你渴不渴?”
傅杨河心下烦躁,心跳的厉害,就走到书架旁随便拿了一个本书打开。
但是孟韬好一会都没出来,他看了一会书就看不下去了,放下书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看到孟韬坐在床沿上,痴痴地看着熟睡的班觉贡布。
他竟然在那突然的一瞬间,感受到自己心里涌出的醋意和妒忌。
他为自己这突然而来的妒意感到震惊,随即而来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耻感。他竟有这样荒唐的占有欲,即便是别人爱班觉贡布,他都觉得不能忍受。
可他如今还什么都不是。
他想起以前小唐说他的话:“我觉得你这人占有欲好强。”
“为什么这么说?我又没有对象,你见我想占有过谁?”
“就是一些生活的小细节,和平时跟你谈到感情上的时候你的一些表现……”小唐想了想说,“比如你觉得一辈子只吃一根几把就很好这件事,就能看出你变态的占有欲!”
他有占有欲,还有嫉妒心。嫉妒一个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优秀的姑娘,好像第一次把她视为了自己的情敌。他从前从来没有觉得孟韬是他的情敌。
傅杨河突然觉得特别烦躁,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去了前厅。
宾客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觉得有些口渴,便去厅里倒水喝,却听到老太太在跟几个女人说话,正在说班觉贡布和孟韬的事。
“……我这年纪渐渐地大了,还真想早点抱上重孙子。”
“说起来韬韬也都大学毕业了,班觉也都开始工作了,俩人也该把关系定下来了。早点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创事业了。”
班觉贡布的母亲的声音传过来说:“我是最希望他们俩能成的了,只是这种事还要看他们俩的意思,我们着急没有用。”
“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才说掏心窝的话,我其实不大愿意我家韬韬跟班觉在一起。我是疼班觉才说句实在话,他那性子冷冷的又不爱说话,韬韬从小到大都宠着他,女人嫁人不能嫁自己喜欢的,得嫁喜欢自己的才好,我和老孟就这一个女儿,不想她以后后悔。”
“瞧你说的,她嫁到这家来,只会有享不尽的福,能有什么好后悔的。”
央金也替班觉说话:“他如今历练了两年,性子没那么冷淡了,也爱说话了。”
接着就是一阵轻微的笑声:“说起来你们家班觉这两年真是变了不少,我还记得我头一回来你们家做客,那时候他上小学了吧,见了我也不知道叫人,后来你们数落了他几次,才开口说了几句藏语,可我也听不懂呀,就问他能不能说汉语,结果他看了我一会,跑了!倒把我吓了一跳!这两年他常往市里跑,我跟他饭局上倒是见了两次,发现他为人处世懂事了不少,分寸也掌握的不错,见了我也知道虹姨虹姨地叫了。今天进门看到他在门口迎客,握手寒暄什么的,很像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了呢。”
“以后结了婚,责任意识会更强,男人都是结了婚有了老婆孩子才越来越懂事的。”
傅杨河茶都没有喝,就走出去了。
他一个人在村庄里溜达了一圈,眼看着天色已经西沉,才回到了庄园里。
“傅老师,我以为你走了呢,四处找不到你。”央金笑道。
“班觉醒了么?”
“还没有呢。你要回去了么,我打电话叫司机送你。”
傅杨河点点头,说:“有劳了。”
他去跟老太太话别,央金在旁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班太太说:“天都快黑了,要不傅老师在我们园子里住一天再走。”
“不了,”傅杨河笑道,“回去还有事,谢谢您的好意。”
“班觉醒了么?”班太太问央金,“一直没见他出来。”
“我去看看。”
“有孟韬在身边照顾着他呢,”傅杨河说,“让他睡吧,别去叫他了。”
班太太她们又跟他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工作上让他多帮助班觉贡布之类的话,傅杨河一一应了下来,司机就过来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再次恭祝老太太事事如意,福泰安康。”傅杨河说。
“傅老师路上多小心。”
老太太没出来,是班太太和央金出来送他。傅杨河抬头看了一眼恢弘庄重的班贡庄园,然后上了车。夕阳已经西落,走到半路上的时候便完全落下去了,夜幕低垂,笼罩着茫茫四野。傅杨河靠在座椅上看着远处雾色,嘴角咧开,哂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有点丢人,尽管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自己今天都想了些什么。他三十岁了,还那么天真。
“傅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央金挽着班太太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精神看着也不好。”
“可能是喝多了,我看你表哥他们灌了他很多酒,他们也是……好在傅老师脾气好。”
“我原来以为作为国内最有名的舞蹈家,他肯定架子很大呢,结果这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他这人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如果不是看过他跳舞,真不敢相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傅杨河。”
“那也是你弟弟在他跟前做的好,所以他不拿架子。”班太太笑着说,“你去看看他怎么还没起来。还有韬韬,你问问她今天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就让曲珍去给她收拾房间。”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边孟韬和班觉贡布走了过来。班觉贡布显然刚醒,神色不大好。班太太说:“你没事吧?”
班觉贡布摇摇头,看看了前厅:“都走了么?”
“还指望你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送客呢,结果你倒好,全睡过去了。”
班觉贡布往四周看了看,又问:“傅老师呢?怎么没看见他。”
“早走了,还等你呀,”央金说,“我们已经让司机送走了。”
班觉贡布愣了一下,就掏出手机给傅杨河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班觉贡布问:“我竟给睡过去了,没能送你,你到了么?”
“快了。”
“嗯,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好。”
班觉贡布挂了电话,抬头却看见班太太笑着看他,道:“这就对了,傅老师是贵客,你千万不可怠慢。他是享誉国内外的艺术家,你可不要因为他给你工作,就真把他当成员工对待。”
“我知道。”班觉贡布说。
“那你呢,韬韬,你今儿还回去么?”班太太问孟韬。
孟韬说:“我阿妈走了么?”
班太太笑道:“早走了。天都黑了,你今天就别走了吧,留下来吃晚饭,明天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孟韬笑着看了班觉贡布一眼,央金却已经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说:“你来我房里,我有话跟你说。”
班觉贡布见她们俩走远了,才对班太太说:“阿妈,你怎么还把她留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喝醉了,人家守了你一下午,如今天黑了留她住一宿,你不愿意了?”
班觉贡布说:“她从小便经常在咱们家住,如果只是单纯地在这里住,她就是住上一年我也没意见,只是……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她……”
“我知道你说过什么,”班太太说,“可你又没什么喜欢的人,将来总是要结婚的,韬韬模样家庭都对得起你了,你别挑花了眼。”
“我有喜欢的人了。”
班太太一愣,随即笑道:“我倒真不是独断专行的人,你要真有喜欢的人,我一定支持你。可你去哪弄喜欢的姑娘来,一天到晚地见着的姑娘都不多吧?”
班觉贡布说:“时候到了会告诉您的。”
班太太笑了笑,说:“我还是那句话,孟家可不止你孟叔叔一个当官的,咱们家与他们家一向交好,韬韬这件事你千万要处理好。如今政商都是一体的,尤其是咱们这种家族生意做到了一定规模的,和当地政府的关系更要慎重。我们家当然不是说依靠孟家,可是若真能联姻,好处肯定是很多的,对你将来也很有帮助。”末了了,班太太又补了一句,“我虽然不干预你的婚事,但说句良心话,韬韬对你也是够真心了,这孩子心很好,不要伤了她的心。这两年你总躲着她,每次她来咱们家,名义上是看我们,哪一回不是一直往你身上瞅。”
“说到这个,你跟阿莫啦说一声,以后别总托孟韬去给我送东西,厂子那么远,她也不顺路。”
“老太太是多聪明的人,还不是知道韬韬的心思才让她去送东西。她喜欢韬韬。”班太太笑着说,“好了,你就顺其自然吧,没人会逼你的。阿妈也希望你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你让曲珍帮我打包点吃的,我等会带走。”
班太太愣了一下,问:“天都黑了,你还要走?”
“工作忙,不在家里睡了。”
班太太于是就吩咐曲珍去给他打包了一个饭盒和几样藏式糕点。孟韬听说他要走,脸就红了。央金小声说:“你别多想,他是工作忙呢。”
孟韬眼圈一红,抬起头笑了笑,爽朗地说:“我知道。”
班觉贡布坐车回到了厂子里,便直接去了傅杨河那里。开门的却是小唐,出来小声笑道:“班总。”
“嗯,”班觉贡布说,“我带了点吃的,你把张老师他们叫过来一起吃吧。”
“傅老师已经睡下了。”小唐说。
班觉贡布愣了一下,问:“睡下了?”
他看了看手表说:“怎么这个点就睡了?”
“好像心情不大好,可能是累了。”
班觉贡布沉默了一会,说:“那你把这些拿去分给他们吃吧,我进去看看。”
小唐接在手里,想开口说谢谢,班觉贡布却已经推门进去了,他便拎着盒子去了隔壁。
傅杨河房间里黑胧胧的,班觉贡布走到床边停下,看了看床上睡着的傅杨河。
怎么心情不好了呢,难道是白日里他那些亲戚灌他酒,生气了?
还是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累了。
班觉贡布觉得自己心里很沉,竟有些着急了。他在恋爱上也没比傅杨河多懂多少,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人生头一次像毛头小伙子一样,有了陷入爱情里面的局促和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