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殊得了这话,便笑起来,他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蔺尘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还好吗?”
“没事。”
傅玉殊摇头,话刚说完,只听天空传来谢慎一声怒吼,众人抬头看去,便见王含书化作一道华光,竟是再不顾随他而来的弟子,朝着远处溃逃而去。
傅长陵抬手一挥,符文组成的金网瞬间拦住王含书,王含书一声惨叫,便直接化作飞灰消失在了空中。
傅长陵转过头来,看着蔺尘扶着傅玉殊,他抿了抿唇,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最终抬手扔了一张符纸,符纸瞬间扩大,而后将受伤的傅玉殊、蔺尘、越思南三人载起,他看了一眼身后,见谢慎等厉鬼已经彻底控制住局势,便抬手设了一道结界,确认不会放任何人出去后,淡道:“先回去吧。”
说着,他和秦衍走在前方开路,领着后面三位伤患回了白玉城。
傅长陵找到之前他们住过的小院,将三人安置下来。
傅长陵先给蔺尘看诊,随后便拉起了傅玉殊的脉搏,傅玉殊立刻道:“我的伤我清楚,是小事儿,你先看越思南吧。”
傅长陵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便去给越思南看诊,越思南受伤最重,她本就没有金丹,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她以前的符咒和木偶与人交战,如今受了伤,就和凡人受伤是一样的,没有半点灵力可以滋养她。
傅长陵给她包扎了伤口,随后道:“伤势好养,后面怕留下病根,以后好好调养吧。”
蔺尘点了点头,傅长陵站起身来,看着傅玉殊道:“可以给你看诊了吧?”
傅玉殊艰难笑了笑,傅长陵抓了傅玉殊,就去了另一间房。
秦衍跟着走进来,就见傅长陵抓着傅玉殊的脉搏,随后抬眼道:“灵根呢?”
傅玉殊苦笑:“那么大的阵法,不融个灵根……”
“我们还在,”傅长陵盯着傅玉殊,“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
傅玉殊不说话,片刻后,他缓声道:“我知二位灵力高强,但是面对这么多修士,这也是生死之争,我不知道二位愿意为我和阿尘,争到什么程度。”
听到这话,傅长陵抿唇不言,傅玉殊接着道:“而且,受人恩惠,理当知足。我既然能自己解决,能不拖二位下水,就不拖二位下水。最重要的是,”傅玉殊抬眼,看着两人,他瞧了许久后,缓声道,“其实打从一开始见面,我内心就一直有种隐约的感觉。”
“二位不是此世人。”
他肯定开口,傅长陵和秦衍都是一愣,傅玉殊笑起来:“玄灵根与天地感应,二位与这个世界并不相容。而且,‘长’乃我傅家下一个字辈,我傅家下一个字辈的子弟若有如此杰出之人,我怎会不知?”
“再说一个让二位笑话的事,”傅玉殊看着傅长陵,面露慈爱,“其实我本来想,若我与阿尘在一起,我的孩子,我是打算叫他长陵的。”
傅长陵愣了愣,接着听傅玉殊道:“本该叫长蔺,但觉得太过明显,恰好当年我与阿尘定情之处名为长陵镇,取作此名,权作纪念。若我没猜错,这位公子,”傅玉殊试探着开口,“可乃玉殊血亲?”
傅长陵不说话,傅玉殊便知答案,他笑起来:“若二位非此世中人,我又怎能寄托于二位?”
“该发生的,”傅玉殊垂下眼眸,“总会发生。”
三人不再说话,过了片刻后,秦衍突然道:“二位打算成亲吗?”
傅玉殊愣了愣,秦衍提醒他:“嫁衣,我带来了。”
傅玉殊听到这话,终于才反应过来,他高兴起来,点头道:“喜酒自然还是要二位喝的,只是如今情况简陋,还望……”
“我帮你吧。”
傅长陵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婚事儿我帮你准备。”
说着,傅长陵招呼了秦衍:“师兄走吧,我们去准备一下。”
秦衍点头应是,走到门口,两人就看见蔺尘站在门前。
蔺尘静静看着傅长陵,傅长陵凝望着她。
许久后,傅长陵点了点头,同秦衍一起离开。
走了几步,傅长陵突然听蔺尘问:“长陵,”她声音温和,“你后来过得好吗?”
傅长陵顿住步子,秦衍抬眼看他。
傅长陵神色平静,许久后,他开口出声:“很好。”
“我父母恩爱,生于圆满之家,”傅长陵平静出声,“少年有成,有心爱之人相伴,有好友相陪,再圆满不过。”
蔺尘听了这话,似是满意,笑了笑道:“那就好。”
说着,她推门走了进去,傅长陵往前走去,秦衍同他一起转过长廊,平和道:“为何骗她?”
“为何不骗呢?”
傅长陵笑了笑:“反正也没什么用。”
说着,他躺倒床上,淡道:“师兄休息吧。”
秦衍站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后,他缓慢出声:“长陵,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之事,于他们未必有用。可于你心中,却很重要。”
“能与他们交谈,相识,”秦衍声音平和,“不也是一种弥补遗憾的方式吗?”
傅长陵睁眼无言,秦衍回到床上,他盘腿打座,许久之后,听见傅长陵瓮声道:“嗯,我知道。”
两人一觉睡去,第二日醒来,天刚刚亮,两人便起身,刚走到院落里,就看到蔺尘和傅玉殊已经起了。
傅玉殊坐在庭院里喝茶,蔺尘在院子里晒着草药,两人见秦衍和傅长陵走出来,便都笑起来,傅玉殊招呼着两人道:“睡得可还好?”
“还不错。”
两人正寒暄着,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傅长陵起身去开了门。
门一开,就看见鬼魂浩浩荡荡站在外面,挤满了巷子,为首的魂魄身着战甲,看上去极为魁梧,已经鬼化了的模样,只是一道人形黑雾,眼中泛着绿光。
面目虽不可见,但气息却是大不一样,傅长陵愣了片刻后,便下意识问出声来:“谢慎?”
蔺尘领着傅玉殊和秦衍一并走了出来,谢慎看见蔺尘和傅玉殊,顿时跪拜下去,高喝道:“谢仙师再造之恩。”
他说着,魂魄的声音如浪潮一般涌来,蔺尘上前去,扶起谢慎,低声道:“本就是修士作孽,不过想办法弥补各位一二,哪里能说是再造之恩?”
“杀我们是别人,救我们的是几位,”谢慎冷静道,“是恩是怨,谢某分得清楚。日后恩公若是开口,谢某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不必……”
蔺尘急急开口,话还没说完,就听傅长陵道:“刀山火海不必,不过如今还的确有一件需要谢国主帮忙之事。”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了,傅长陵看了一眼蔺尘和傅玉殊,随后道:“这二位本该成亲,却让你们给搅和了,你们不得帮忙筹备个婚礼?”
听到这话,谢慎顿时明白过来,忙笑道:“一切听从仙师安排。”
傅长陵得了谢慎帮忙,不过一天就安排好了婚礼。这婚事就办在小院里,省掉了一切迎亲步骤,只留下拜堂一事。
他清晨起来让人两人各自回到房间,准备了侍从去给两人上妆,接着又让人准备酒宴,打扫屋子,准备喜字和红灯笼。
秦衍全程跟着傅长陵,看他忙前忙后,等到入夜时分,傅长陵当着礼官,唱和着让两人走进来。
高堂不在,两人就在众人面前,跪拜了天地,夫妻交拜,算做礼成。
之后所有人朝着他们二人敬酒祝福,傅长陵陪着傅玉殊,帮着他挡酒。
这里并没有什么熟人,都是些热情的小鬼冒失上来。越思南排在中间,她伤刚刚好,蔺尘让她以茶代酒,她却仍旧倒满了酒杯,握着酒,气势汹汹朝着傅玉殊道:“傅玉殊,你要敢辜负姐姐,我日后必将你千刀万剐,你可听好了!”
“知道了,”傅玉殊听越思南的话,好脾气握着酒杯,认真道,“我要是对不起她,我自己把自己刮了,不劳你动手。”
“这话你自个儿记着!”
越思南将酒一饮而尽,她喝得太急,酒刚入喉,就急促咳嗽起来,秦衍给她递过帕子,越思南摆了摆手,便离开了去。
敬酒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合上头来,越思南正要扶着蔺尘离开,就见一个人穿着黑色袍子,慢慢走了过来。
那人隐在黑夜里,他走出来低着头,全然见不到他的面容。
他一出现,傅玉殊便冷了神色,那人端着酒,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举酒在身前。
而后他慢慢抬头,露出他面上白玉面具,越思南见到这面具,惊骇出声:“蔺崖!”
听到这一声唤,蔺尘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她就听见蔺崖沙哑声开口:“少主,这杯酒,属下等了多日,今日前来,特意祝少主,”说着,他盯着蔺尘的红盖头,将酒往前推了推,眼里带了几分雾气,“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日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这些祝福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蔺崖静静注视着蔺尘,许久后,才听蔺尘开口道:“谢谢。”
得了这话,蔺崖笑起来,他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朝着蔺尘行了个大礼,恭敬道:“少主,家中长辈已作出决议,即日起,少主从蔺家家谱除名,蔺氏继承人将另外择人。蔺家自此封闭山门,若无他事,再不出山,少主日后行为,与蔺家无关。”
说着,蔺崖跪下来,叩首道:“蔺崖拜别,还望少主,日后珍重。”
蔺尘听着这些话,沉默不言,许久后,她才道:“给家里添了麻烦,是我不是,还望你回去,替我同家族之人道歉。”
“是。”
蔺崖沙哑开口,蔺尘沉默着,许久后,她低哑出声:“回去吧。”
蔺崖叩首,站起身来。
他静静注视着蔺尘,好久后,才转过身,往外走去。
他走出去之后,蔺尘一直站在原地,众人不敢说话,等了很久,才听蔺尘开口:“他走了吗?”
“走了。”
傅玉殊抬手握住她的肩,平和道:“我还在。”
“我先回去。”
蔺尘声音平稳:“你招待客人。”
傅玉殊稳稳应声,越思南扶着蔺尘转身回了房间。傅玉殊凝视着她的背影,傅长陵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头,提醒道:“来个人就愁眉苦脸的,至于么?兄弟,这可是你大喜日子!来,”傅长陵拉扯着他,“敬酒去!”
“好好好,”傅玉殊高兴起来,“你别拖我,我自己去!”
说着,傅长陵和秦衍跟在傅玉殊后面,一路敬着酒出去。
傅玉殊还要去接盖头,不能喝太多,基本都是傅长陵顶上,傅长陵喝得多点,秦衍看不过眼,也只能抢了酒杯过去。
一行人划拳喝酒,热热闹闹,虽然没有鸿蒙天宫准备得华丽,倒也算喜庆。
蔺尘听着外面的喧闹声,静静等候在房间里。越思南坐在边上,似乎也是被这气氛感染,话都多了许多。
等到了时候,傅长陵提醒还在喝酒的傅玉殊,拉扯着他道:“别喝了别喝了,赶紧去掀盖头。”
一听掀盖头,傅玉殊顿时精神了,赶忙放了酒杯,跟着傅长陵一起进屋。
傅长陵扯着秦衍去闹洞房,秦衍喝了酒,话说得少,就靠在房间边上,看着傅长陵闹着让傅玉殊又猜谜又发誓,最后傅玉殊忍无可忍,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傅长陵被赶出去后,拍着门喊:“傅玉殊,你有本事让我进去!我还没完呢!”
“滚!”
傅玉殊笑着喝了一声,秦衍晕乎乎去劝傅长陵:“行了行了,给他们休息。”
傅长陵被秦衍一拉就乖了,两个人都喝得高了点,走了几步就累了,傅长陵干脆往长廊边上一坐,耍赖道:“不走了不走了,我要休息。”
秦衍听了傅长陵的话,有几分无奈,但他也有些晕乎,见傅长陵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两人并肩坐下之后,傅长陵抬头看着月亮,小声哼起歌来。
秦衍听他说话,平和道:“高兴么?”
傅长陵听秦衍问话,转过头道:“高兴。见着他们这么好,哪怕是好过,我都觉得高兴。”
“高兴就好。”
秦衍应声,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他转头看着秦衍,秦衍见他盯着自己的时间有些长,不由得回过头去,看着傅长陵道:“你看我做什么?”
“师兄,”他温和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很好。”秦衍平和道,“我欠你,理当还报。”
“师兄,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喜欢你么?”
傅长陵侧过脸,撑着下巴,看着秦衍,秦衍拿着酒囊,淡道:“上一世的秦衍对你不好,你不也喜欢他吗?”
听到这话,傅长陵愣了愣,秦衍抬眼看他:“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傅长陵听不出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只听他道,“你为什么喜欢秦衍?”
如果说喜欢晏明还可说是风雪中的救赎之爱,那岁晏魔君是杀了他家人的魔头,又哪里来的情爱?
傅长陵听着他问话,不由得笑了:“我若回答你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不骗你。”
秦衍的意思傅长陵听得明白,若是他不能回答的问题,他不会回他。
傅长陵笑笑:“那尽量答我,行吗?”
“好。”
秦衍点头。
傅长陵想了想,缓声道:“其实没有多喜欢秦衍的。”
他看着天,认真道:“我至今也不知道,我对秦衍的喜欢有几分。动心是必然动心的,他那样的人,很少有人不动心,可是若说喜欢,我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和他交集并不算多,每一次见面,要么他快把我杀了,要么我快把他杀了。我无数次见他在血里爬起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逃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傅长陵抬眼,有些无奈道,“我见他周身染血,一人一剑无惧万千修士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有一种冲动。”
“这种冲动难以启齿,”傅长陵转过头去,淡道,“但是我的确觉得,他最美的,就是他的剑。”
“你因此喜欢他?”
“我对他欲念,”傅长陵平缓叙述,“这种欲念我没有同人说过,我也不敢想。有人告诉我,有时候,鲜血与床事的感觉是相似的,一个修士酣畅淋漓的交战,其实也是会体会到床事相似的快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的确有这种感觉。”
“你对他,只有这些吗?”
秦衍平淡开口,傅长陵回头轻笑:“哪些?”
“欲念。”
得了这话,傅长陵低头轻笑,似是好笑:“这或许是最容易说的东西吧。其他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曾经和他喝过好几次酒,每一次,要么是他不知道我是谁,要么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才知道。唯一一次两人面对面喝酒,是在他师父坟前。”
“当时我是去杀他的。”
傅长陵看了秦衍一眼,见秦衍神色如常,便转头继续道:“跟了三个月,想要伏击他,结果发现这人根本没什么好的伏击时间,随时随地都是一样的。有一天早上起来,他突然换了一套衣服,那时候我就知道,是最好的杀人时机。”
“于是我跟着他,一路走了很久,结果就发现,他到了一块墓地面前。他拿了酒,两个杯子,倒好酒以后,他突然和我说,他师父坟前不动刀剑,请我喝一杯酒。酒后下山,再说恩怨。”
“你喝了。”
秦衍肯定开口,傅长陵笑了笑:“对,我就陪他喝了那杯酒。当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看他喝酒,我就觉得,其实他很难过。”
“他和我一样,我们两个人,好像都是一无所有的人。”
“然后他问我,轮回桥我约了他,为什么不来。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杀他。至少那天不想了。”
“后来他死了,死之前我才知道,哦,这个人喜欢我。当时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就是觉得一眼都挪不开,就一直盯着看,看到他烧得什么都不剩了,站起来就呕了血。”
“他一死,就什么意思都没了。觉得活着没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所以你说我对秦衍,除了欲念,其他感情我如何说呢?”
“是喜欢吗?是爱吗?”傅长陵苦笑,“我感觉不到。但我知道,其实无论是我,还是他,那三十年走到最后,也就只剩下这个人了。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所有见证过我过去的人,都消失了,大家只认识华阳真君,可那是我吗?”
“秦衍他是我的过去,”傅长陵平静看着秦衍,平静开口,“是我的人生,我为什么喜欢他?我不喜欢他。”
他苦笑:“我是离不开他。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秦衍静静听着,傅长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
秦衍打断他,傅长陵顿了顿,随后苦笑摇头:“不,你不可能明白的。”
说着,他叹息出声:“秦衍,你没经历过那三十年,你永远不能可能明白的。”
秦衍不说话,傅长陵想起来:“该我问问题了。”
“嗯。”
“这块玉佩,”傅长陵拿起腰上玉佩,挑眉道,“到底什么意思?”
秦衍目光落到傅长陵的玉佩上,听傅长陵道:“上一世的秦衍也给了我这块玉佩,当时他杀了我族人,傅家那时候,除了妇孺老幼,其他几乎都战死在魔修手里。本来我也该死的,只是我命大。”
傅长陵说着,摩挲着玉佩道:“他杀我之前,在我手里放了这块玉佩。后来我入鸿蒙天宫,你也给我这块玉佩,这块玉佩,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衍喝着酒,没有出声。
傅长陵挑眉:“你答应我会尽量说的。”
“这块玉佩,”秦衍缓慢出声,“本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