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离开后,顾晏扶着半夏的手,坐回了软轿里。
在外人看来,俨然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半夏安静地守在轿子旁边,完全没有往常的跳脱与欢乐。
离开王府前,她就得到了姜嬷嬷的特别嘱咐,务必要谨言慎行,保护好王妃。
尽管她心中有很多的疑惑,但还是死死地压制住,不在脸上显露出分毫。
相比于甘泉宫前的安静祥和,宫内则呈现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容贵妃坐在上首,其下依次坐着几位宫中的妃子,分别是苏淑妃、丽妃、还有其他位份较低的皇帝嫔妃。
这些人都知道,今天传说中的楚王妃要入宫觐见,特意在请安之后,找了借口留下来。
当听到宫女这么禀报,众人顿时知道,今天有好戏看了。
苏淑妃掩唇笑道:“贵妃娘娘,早就听闻这楚王妃身娇体弱,如今一见,还真是名副其实啊!若真是如此,那反倒不好强硬地让人走进来了。”
“淑妃姐姐,此言差矣。”穿着粉色衣服的苏嫔道,“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人人都拿身娇体弱来做借口,岂不乱套了?”
容贵妃吹了吹精致奢华的护甲,问道:“那依苏嫔之见,应该怎么做?”
苏嫔得意地瞥了眼苏淑妃,殷勤地给她出主意,“贵妃娘娘,臣妾听说,这位楚王妃自幼失去双亲,想必无人教导闺中礼仪,以至于犯下这错事。既然她入了宫,那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教一教宫里的规矩,如此也是彰显娘娘的后宫表率。”
话音落地,已有不少人暗自点头,似是极为同意她的说辞。
苏淑妃恨得咬牙。
她与苏嫔本是堂姐妹,但自小就互相不对付。
入宫没多久,苏嫔就一脚踢开她这个堂姐,学会这些阿谀奉承的手段,想方设法地去讨容贵妃的欢心。
如此谄媚行径,当真是令人不齿。
她看向容贵妃,道:“贵妃娘娘,楚王妃身份特殊,理应以礼相待啊……”
“姐姐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苏嫔鄙夷道,“那楚王妃身份特殊,难道贵妃娘娘的身份就不特殊不尊贵了?她既是楚王妃,更应该知道宫廷规矩,否则传了出去,别人指不定会如何编排贵妃娘娘的甘泉宫里没有规矩呢!”
这种话,也就只有她敢说了。
苏淑妃气得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又见容贵妃脸上已经露出不悦之色,顿时明白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她默默地压下心头的火气,决定退一步:“苏嫔说得也有道理。臣妾考虑不周,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苏嫔再一次占据上风,心里好不得意。
殊不知,落在苏淑妃的眼里,俨然与傻子无二样。
众所周知,楚王妃并非后宫嫔妃,而是诰命在身的正一品王妃。
而容贵妃虽然手握后宫大权,但严格说来,她也只是从一品贵妃。
只是,她生了个能当太子的好儿子,才导致众人对她颇多忌惮。
真要说起来,楚王妃背后有手握重兵的楚王爷,完全有底气与容贵妃叫板。
再者,她已经从宫外得知了昨天大婚的经过,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也能通过宫人的描述,想象得出楚王对这位楚王妃有多宠爱。
这个时候去为难楚王妃,无异于踢楚王的铁板。
这个苏嫔,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教唆容贵妃去对付的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那是楚王!
声名赫赫,手握重兵的楚王!
就算是太子见了,也都要以礼相待,到底是谁给苏嫔的勇气,想出这种馊主意?
也罢,她已经劝过了,若是容贵妃执意要为难楚王妃,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可事实上,容贵妃也有些顾忌。
她出身不算高贵,当年能在选秀中入了皇帝的眼,很大部分归功于运气好。
之后,她有幸能生下一子一女,其中儿子还成为了一国储君,真正应了那句话——母凭子贵。她成为后宫最尊贵显赫的存在,再加上有了子女的好运气加成,就连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没能斗得过她。
这一度成为她最骄傲的事情。
但是,此刻在面对是否要刁难楚王妃的问题时,她还是会犹豫。
可能正因为一路走来依靠的都是那一双儿女,以至于她在做点什么事情之前,都会下意识地去掂量,事情是否对儿子有益。
她有些拿不准主意,而这殿里多的是想要作壁上观的人,略一思忖,随即看向嫔妃中安静坐着的某个人,不疾不徐道:“本宫听说,丽妃与楚王妃本是堂姐妹,不知可有此事?”
她问的人,正是顾家二房的大小姐顾芸。
顾芸那张清淡素雅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淡淡道:“娘娘说得不错。当年还在闺中之时,我们三姐妹常在一起玩耍。臣妾这堂妹胆子小,不经事,稍微遇到点小事,就很容易被吓到。还请娘娘勿怪。”
容贵妃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胆小不经事,那可就好办了。
这么想着,她心里也有了主意,就对顾芸道:“时辰也不早了。丽妃,你既然能有机会与家中堂妹相见,想必心中也十分欢喜。那不如你去跟楚王妃说说这宫里的规矩如何?”
顾芸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时有些犹豫。
容贵妃见状,忽而笑了,“丽妃这是不情愿么?还是说,这楚王妃并不如你口中所说的那样,胆小不经事?”
顾芸忙道:“臣妾不敢。那臣妾就去转告妹妹了。”
说着,她就起身告辞。
苏嫔看着丽妃远走的背影,状若无意道:“说起来,顾家一共生了三个女儿,一个成了皇妃,还有一个成了楚王妃,还有一个,估计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妙人儿。可惜,我等久居深宫,只怕无缘得见了。”
容贵妃却笑道:“这还不简单?等以后有机会,宣来宫里见一见,不就好了?”
苏嫔调笑道:“那也得姐姐怜惜臣妾,让臣妾有这个机会与两位顾家小姐见面啊!”
这不加掩饰的奉承,却把容贵妃逗乐了。
苏淑妃低眉冷笑,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甘泉宫外。
她想要知道,那位楚王妃会做出什么反应。
而这时,顾芸已经走在路上,身边伺候的宫女看了看四周,愤恨不平道:“娘娘,您好歹也是一宫之主,怎么就成了跑腿的了?奴婢真是替您不值……”
顾芸冷眸看去,不悦道:“这种话,本宫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想死就自己找地儿,不要连累了本宫。”
宫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顾芸顿住脚步,目光冰冷地盯着她,“你在本宫身边伺候,已有不短的日子,理应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何况,这后宫之中,以贵妃为尊,能为贵妃做事,也是本宫的福气。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想不明白,就不用起来了。”
说完,她也不顾宫女的低声求饶,自顾自地往甘泉宫门口走去。
半夏看到宫门开启,顿时挺直胸膛,往前看去。
这一看,她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连忙朝来人恭敬行礼,“奴婢参见丽妃娘娘。”
顾晏正闭目养神着,甫一听到这话,心里也颇是吃惊。
她缓缓睁开眼,坐在软轿里,看向外面娉婷而立的顾芸,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愣。
顾芸却已经笑着跟她打起了招呼,“二妹妹,好久不见。”
“大姐姐!”顾晏扶着半夏的手走出软轿,笑吟吟道,“真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大姐姐。一别多时,大姐姐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顾芸边打量着她边道:“在二妹妹面前,何人敢称漂亮?”
“大姐姐,你可莫要打趣我了。”
顾晏抿唇轻笑,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仿佛与尚在闺阁之时并无任何不同。
顾芸深深地看着她,转而看向她身旁的半夏,语气里带了几分赞赏道:“二妹妹,这是半夏吧?许久不见,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机灵懂事了。想当初,还在金陵时,她就与二妹妹形影不离,每次我要跟二妹妹开玩笑,她就生怕你被欺负般,二话不说就挡在了前面。这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忠心为主。”
顾晏道:“半夏虽然莽撞了些,但到底拥有一副热心肠,我也是正喜欢她这一点……”
“巧了,我也觉得这丫头极好呢!”顾芸左右打量着半夏,啧啧称赞,“二妹妹,我刚好身边还缺个机灵的小丫头呢……”
半夏身子抖了抖,却跪下来,大声道:“多谢丽妃娘娘抬爱。只是,一仆不侍二主,奴婢习惯了在王妃身边伺候……”
顾晏没等她说完,直接伸手拉起她,笑道:“瞧你紧张的。大姐姐只是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了?大姐姐,这丫头被我惯得骄纵了些,说话难免有些直来直去的,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岂会?”顾芸眸光微冷,不动声色道,“我只是跟二妹妹开个玩笑罢了。从小到大,我就喜欢与二妹妹开玩笑,你这丫头又岂会不知?”
顾晏笑而不语,似乎已经不想再接她的话。
那些与顾芸有关的回忆,简直是一部灾难史。
她口中的“玩笑”,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顾晏偷溜出府,去街上买了个好看的丝带,一不小心被顾芸看见了,先是被狠狠讽刺,再在回院子的必经路上,被顾芸藏身于树上的丫鬟吓得落了水。
丝带,自然也没了。
事后,顾芸却对长辈说,那只是她开的一个小玩笑。
顾晏知道,那不是玩笑,而是一种病——一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病。
其实,早在入宫前,顾晏就想过会遇到顾芸,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她看了看顾芸的身后,佯作不解道:“大姐姐怎么在甘泉宫里?”
“正给贵妃娘娘请安,大家伙儿就听说你来了这里,特意让我来接一下。二妹妹,咱们赶紧进去吧,可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说完,顾芸就转过身,往里走去。
可没走几步,却发觉身后似乎没人跟上来。
她回过头看去,却见顾晏正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禁挑眉问道:“二妹妹,怎么不走?”
顾晏虚弱地靠在半夏的身上,娇娇弱弱道:“大姐姐,贵妃娘娘没跟你说,我可以坐轿子进去吗?”
顾芸摇头。
“近些日子,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恐怕走不了几步,就要晕倒了。出门前,王爷还特意叮嘱我,能坐着就不要站着,我也不好违背王爷的命令啊!”顾晏道。
顾芸却笑了,指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道:“二妹妹,那可是贵妃娘娘。既然要觐见贵妃娘娘,又怎么能够如此敷衍?不过是走几步路而已,难道还会要你的命不成?”
顾晏仔细想了想,却说:“有可能哦!”
“……”
顾芸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道:“这么说来,二妹妹一定要坐着软轿,才肯进入这甘泉宫了?”
“对呀!”顾晏点头道。
顾芸却道:“若是不让你坐软轿,难道还要打道回府不成?”
没想到,顾晏真的在认真思考她的建议,须臾就说:“大姐姐真是懂我,居然给我想出了这么个好法子。既然贵妃娘娘不乐意见我,那我就只好原路返回了。这会儿,想必王爷也已经见完陛下了。大姐姐,我们下次再见。”
说着,她也不等顾芸做出反应,立即钻回了轿子里,吩咐宫人赶紧离开。
那动作迅速敏捷,哪里有半点身体虚弱的样子?
顾芸脸上青紫交错,甚至能感觉到宫人对她的嘲笑。
但她非但不能大喊大叫,反而要摆出好姿态,借以维持此刻的脸面。
于是,等她将此事告诉容贵妃后,那一群女人顿时炸开了锅,所议论的无非是楚王妃太不识好歹目中无人了等等……
唯独苏淑妃坐在角落里,意外中又带了几分讥笑。
她笑的是在场的女人,包括容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