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得到顾晏的指示，连忙闪身去找江寒舟。
此刻，江寒舟正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而关荣山则拨着算盘，笑眯眯道：“此番把江大人请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我前阵子听说，江大人破了多年前的赈灾银一案，深受陛下赏识，实在是令人佩服。”
他端起茶杯，“今日，我便以茶代酒，祝贺江大人前程似锦。”
江寒舟遥遥举杯，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巡抚大人客气了。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里比得上你？江南地区油水多，巡抚大人想必也捞到了不少好处吧？”
“咳咳咳……江大人说笑了……”
江寒舟：“那就是捞到一些了。”
“……都是民脂民膏，哪里有我什么事？”
江寒舟：“民脂民膏不都是用来搜刮的吗？巡抚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关荣山眉心一跳，忍不住捂住心口。
这个江寒舟，果真如传说中的不好惹。
一上来就扯开遮羞布，接下来他还能说什么？
他暗暗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斟酌片刻后，岔开话题：“说起来，今日把江大人请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托……”
江寒舟兴致缺缺的，“不知是何要事？”
关荣山道：“昨夜，我这别院里闯入了几个刺客，其中一人就是你之前见过的，已经被就地砍杀。我让人去查了那些刺客的身份，悉数记录在这册子上，江大人不妨看看。”
说着，他亲自把册子递给江寒舟。
江寒舟瞥了他一眼，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接过册子看了起来。
须臾，他放下册子，问关荣山，“巡抚大人想要做什么？”
关荣山叹道：“江大人也应该知道，我来金陵另有要务，实在抽不出身来捉拿这些刺客。但对方来势汹汹，若是不能及时捉拿回来，恐怕会危害甚多。听闻江大人在搜捕刺客方面颇有心得手段，不知可否帮我这个忙？”
他边说边观察江寒舟的神色。
奈何对方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戴了面具了。
倒是个深藏不露的！
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有些急了，飞快地拨弄着算珠，“江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为巡抚大人捉拿刺客，是我的荣幸。”江寒舟阖上册子道，“只是，大理寺的官差调不过来，恐怕需要向巡抚大人借一些人了。”
“这没问题。”
关荣山拍拍手，却见方和推开门走进来，喊了声大人。
他指着方和道：“这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差什么人，江大人可直接跟他说。”
方和朝江寒舟鞠了一躬，“属下见过江大人。”
“不必多礼。”江寒舟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禀报声，关荣山微微颔首，就先带着方和走了出去。
而白青也赶了回来，低声道：“主子，顾二小姐被贺知府带走了。”
江寒舟顿时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儿？”
白青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后，江寒舟神色一冷，眸光里带了几分嗜血的杀意。
他问：“那尸体呢？”
白青道：“属下已经派人拦下来了。主子，您是要亲自审理此案？”
江寒舟默了默，拿起册子起身，“带上尸体，我们走！”
白青连忙应声，刚走出去，迎面就遇到了折返回来的关荣山。
“江大人不多留一会儿？”关荣山问他。
“不了。有点事，这便告辞。”
没等关荣山再说什么，江寒舟就带着白青大步离去。
方和微微眯眼，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不解道：“大人，您为何要把捉拿刺客的事，交给这位大理寺卿啊？”
关荣山说：“他既然是大理寺卿，捉拿刺客不是很正常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觉得，刚才江寒舟似乎答应得太快了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关荣山说道，“可是，这件事还非得他出手不可。若是借他的手，能够替我们解决掉那些麻烦，又何必在意那么多无关紧要的？”
方和闻言沉默。
怕就怕，在巡抚大人眼中无关紧要的东西，恰好就是那位大理寺卿看重的。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十分不安，“属下听说，这位大理寺卿手段了得，又是陛下手里一把最锋利的刀，若是被他查出些什么，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那也要他能查出来！”关荣山眸光变暗，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你放心，在让他真正捉拿刺客前，不是还有一番试探？试探过后，自然就知道该不该防备这个人了。让你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
“回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那就放出去吧！我倒要看看，这个大理寺卿究竟有多大本事！”
关荣山负手站在书房门口，望着天边的云层，一脸深思。
……
比起别院中的气氛祥和，江寒舟就没那么多闲情逸致了。
他本来想着，直接去金陵衙门，把顾晏给捞出来。
结果走到半路，却听说顾晏等人还没到达衙门，而是临时走了一条小路。
这时，他又接到关荣山手下的消息——
别院侍卫看守不利，那几名刺客越狱而出，请他尽快捉拿归案。
再一打听，刺客逃走的方向，正好是顾晏回城的方向。
江寒舟顿时急了，带上白青，就火急火燎地赶去找顾晏。
顾晏是与贺同化、关梦月同行，本来要走康庄大道，结果被关梦月一搅和，不得不随他们走了这条小路。
只是，路小坎坷也就罢了，四周还荒无人烟。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警惕，顾晏一踏上这条路，就浑身戒备起来。
半夏受她感染，整个人紧张得不行，“小姐，咱们要不倒头回去吧？”
“估计不行了。”
顾晏明亮的眼睛四处逡巡着，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她记得，江寒舟给她安排了暗卫，也不知道关键时刻能不能保命。
正这么想着，马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有无数巨石从头顶滚落，轰鸣声不止。
“怎么回事儿？”贺同化也掀开车帘，与顾晏对视了一眼，急道，“顾二小姐，外面危险！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赶紧坐回马车啊！”
顾晏没搭理他，一手抓着车门，一手抓住半夏，努力稳定着身形。
半夏紧紧抓住她的手，问道：“小姐，这是地动了吗？”
顾晏摇头，“应该不是。”
她注意到，关梦月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跑得倒是挺快！
这时，马车已经不再晃动，顾晏趁机勒住马缰，跳下了马车。
举目四望，却见马车后的土地凹下去一段，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坏，除此之外，一切都还算正常。
贺同化微微弯腰走到她身旁，小心谨慎地看了眼周围，“顾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顾晏环顾四周，说道，“知府大人，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吧。”
贺同化没有异议。
可两人转过身，刚走出几步，突然齐齐停住脚步。
在他们的前面，四名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那四个男子，身材高大威猛，俨然就是四个巨人。
“顾二小姐，这、这是你的仇人吗？”贺同化两股战战，双眼瞪得大大的。
“不是。我没仇人！”
有也不承认。
顾晏注意到，这四名男子的眼神呆滞无光，不像是正常人；但他们的身手十分灵活，顾晏向他们踢去一些石子，居然都能完美地避开，完全不受身体笨重的影响。
这是从哪儿出来的怪物？
“能跑掉吗？”
贺同化双腿发软，若不是顾晏扯着他，此刻早已瘫成一坨泥。
顾晏摇头，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着她。
重生以来，她只遇到过张麟、杜学海等人，不怎么需要动手。
说起来，也算是比较顺风顺水。
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以前跟楚王府管家学的花拳绣腿，也就能对付普通的杀手，但遇到现在这样强大的敌人，她还没有这个自信能全身而退。
顾晏几人被逼得直接退到马车旁，车门处露出一柄长剑，就在这时，那四名男子也齐齐朝他们冲过来，她连忙抽出那把剑，做出御敌的姿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几名暗卫突然从天而降，堪堪挡在了顾晏等人的面前。
顾晏认出来，这应该就是江寒舟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一时间，她松了口气。
这些暗卫身手不错，直接与那四个男人交起手来，短兵相接、气势凛冽，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杀意，以及浓郁的药味。
这药味，是从那四名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江大人！小姐，是江大人！江大人来救我们了！”这时，半夏突然激动地挥舞起双手。
顾晏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刚转过身，却见江寒舟飞掠而来，看到她安然无恙，他似乎松了口气，带着白青迎上了那四名男人的攻击。
有了他和白青的加入，那四名男人很快就被擒拿下来。
江寒舟忽然看向贺同化，“贺知府没事就先回去吧。”
贺同化自然求之不得，从车底下拉出师爷，坐上马车就火速离开。
半夏眨了眨眼，而后喜笑颜开。
看来，知府大人已经不记得所谓的人命官司了。
那小姐就没事了。
白青把那四名男子压到跟前，问江寒舟，“主子，这些药人怎么处置？”
顾晏满脸疑惑，药人是什么人？
“大卸八块，送回去。”江寒舟冷冷道。
白青没有意见，和其他几名暗卫把人拖走。
直到此刻，江寒舟才重新看向顾晏，见她丝毫没被自己的话吓到，眼里充满了赞赏。
他的神色也和缓了些，问顾晏，“我先送你回去？”
“好。那就麻烦江大人了。”
顾晏没有推辞，主要是……车夫早就不见踪影了。
半夏缩在她的身后，紧张地揪着她的袖子，她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奴婢……”
半夏憋了许久，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反而是被江寒舟扫了一眼，立马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顾晏说他，“你吓到人了。”
努力装死的半夏：“……”
不是，自家小姐怎么能如此平静？
她难道没听到，刚才江大人说的“大卸八块”吗？
想起来，整个画面都是血淋淋的。
江寒舟扯了扯嘴角，神色倒是没那么紧绷着，掀起车帘说道：“先上车吧。”
顾晏就带着瑟瑟发抖的半夏上了车。
江寒舟调转马头，往江平侯府的方向驶去。
一路无话。
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顾晏和半夏才终于浑身放松，捧着茶水一顿猛喝。
半夏缓过神来，知道两位主子有事要谈，也很识趣地走开。
“没被吓到吧？”江寒舟坐下来，给她递了一方帕子。
顾晏摇头，却也没接他的帕子，只是好奇道：“江大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江寒舟：“我若不出现，你打算怎样？”
许是被这个问题问到，顾晏狠狠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江寒舟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怎么忘记了，你还有些拳脚功夫……”
顾晏：“……”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怪不好意思的。
江寒舟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很久之前，我还问过你，怎么会楚王府管家的对敌招数。但当时你可没回答我……”
顾晏本来还漫不经心的，闻言就立即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有着来不及掩饰的警惕。
江寒舟何其敏锐，自然也发现了她的戒备，当即沉声道：“顾二小姐，我好歹还算救了你的命，总不至于这么对我吧？”
这语气，却是少见的阴阳怪气。
顾晏自知理亏，只是低下头，没敢跟他对杠。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关于那突然出现的四名男人，还有那所谓的“药人”。
但再多疑惑，也不敢问出口。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变脸了？
其实，江寒舟也不知怎么就跟她较真起来。
或许是看到了那瞬间她眼中的警惕，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
两人各有心思，却又气氛诡异地对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股气氛被林逸清的突然出现所打破。
他依旧穿着那身八卦袍，摇着八卦扇，坐到两人中间，大大咧咧道：“江大爷，我刚刚听说你英雄救美了？”
只是，这美人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看啊！
江寒舟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提到这个，林逸清顿时神色一正，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说道：“这是你让白青带来的东西，我分析出了一部分成分，但还有一些成分不明。你先看看。”
江寒舟大致看了一眼，又随手递到了顾晏的面前。
顾晏一怔，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接了过来。
只是，她对医术和草药并不擅长，看完之后，也是一头雾水。
林逸清说道：“初步分析，那是用于激发潜能武力的药，以外敷为主。我认真分析过那些成分和配比，发现制药之人对这两项掌握得极其精准，应该是个制药高手。”
顾晏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能猜得出，江寒舟拿了什么东西给林逸清分析。
只是，用于激发潜能和武力值……
一般都是用在杀手身上吧？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四名男子，惊道：“江大人，这东西该不会是从那些药人身上来的吧？”
“不错，”江寒舟赞赏地看着她，说道，“看来，你也发觉了不对劲儿。但真正说起来，这些东西并不是在药人身上发现的。你可还记得，方和口中那名被就地砍杀的刺客？”
顾晏啊了一声，没明白他为何这么问，“这跟那名刺客有什么关系？”
记忆中，那名刺客看起来就很正常，并且没有那么浓重的药味。
江寒舟道：“我怀疑，那名刺客跟药人是不同阶段的试验产物。当时，我在观察刺客的伤口时，就发现他身上同样有一股药味，只是被血腥味掩盖了下去。后来，我让白青暗中查探，的确能在关荣山的别院中发现药草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无论是方和口中的刺客，还是今天突然出现的药人，都是关荣山造出来的人？可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顾晏颇为不解。
林逸清却道：“我在金陵多年，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每年关荣山来到金陵巡视赈灾，就会大量采购金陵城中的药材，但这些药材的具体去向，却无人知晓。”
这么一说，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比如说，关荣山既然是江南巡抚，为何偏偏选中金陵？
再比如说，关荣山练好了药人，又用来做什么？
而她能想到的问题，江寒舟和林逸清自然也想到了，但他们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并不算多，此刻也是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林逸清打破了这种沉闷的气氛，“是狐狸，总会露出狐狸尾巴。咱们先观察着吧！更何况，关荣山不是还让你帮忙了吗？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这点，顾晏倒是不知道。
江寒舟见她神色诧异，就顺口说了一句，“就是在你被污蔑杀人的时候。他请我帮忙捉拿刺客，可若是那些刺客就是从他的别院里出来的，可就有意思了。”
顾晏不是很懂这些官场上的东西，但见他二人不再为此烦恼，便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江寒舟和林逸清又坐了一会儿，便也一起离开。
……
而同一时间，巡抚别院里。
关荣山正双手负在身后，在书房里踱步。
这时，方和提着衣袍匆匆走进来，喊了句，“大人，属下回来了。”
“如何？”关荣山脸上带了几分急切。
在把那些药人放出去后，他开始有些忐忑不安，既想试探江寒舟的本事，又担心江寒舟会从中发现什么。
直到此刻，他一颗心才终于落定下来。
方和面色为难地看着他，犹豫了下，却道：“属下得到消息，那些药人都被擒下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关荣山刚放下的心顿时提起来，急道，“你倒是别吞吞吐吐的，赶紧说啊！”
方和微微垂眸，朝外面挥挥手，便见两名侍卫提着四个箱子走进来。
“这是什么？”关荣山问他。
他让侍卫打开箱子，浓郁而难闻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扑鼻而来，迅速充斥了整个书房，难闻得直教人呕吐不止。
关荣山差点没呼吸上来，捂着嘴巴急速后退，面色铁青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和斟酌一番，回答：“启禀大人，这些药人放出去后，遇到了贺知府和顾二小姐的马车，中途停了下来。正要袭击贺知府等人的时候，江大人赶到并制服了这些药人，然后……大卸八块……命人送了回来……还说……”
“还说什么？”
方和硬着头皮说：“江大人还说，大人只让他捉拿刺客，畜生却任由他处置。这个结果，希望大人能够满意。”
关荣山当场被气笑了，抖着手指，指向那些箱子，“好一个江寒舟！他这是在给我警告！看来，我是触碰到他的逆鳞了！虽然损失了四个药人，却得到了如此有价值的消息，也不算很亏。”
方和却有些不解，“大人的意思是，那顾二小姐是江大人的逆鳞？可他俩一个是未来的楚王妃，一个是当朝的大理寺卿，能有什么联系？”
他可不认为，江寒舟那样一个常年与犯人打交道的人，会看上顾晏那个花瓶。
关荣山同样不解，但这不妨碍他的好心情，“不管他俩是什么关系，没我的命令，不许去招惹。收拾收拾，就过去听从江寒舟的吩咐吧！”
方和愕然，怎么都没想到，江寒舟把药人大卸八块后，不仅没惹怒了大人，反而还让他去协助调查。饶是他再如何精明，此刻也有些懵了。
关荣山见状，连忙说道：“既然是试探，试探出来的结果对我们也没有坏处，这个忙就让他帮定了。更何况，那批药人始终是很大的危害，我想了想，除了江寒舟，现在金陵也没人有这个本事能捉回来。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在利用他，而他也肯定也在利用我吗？”
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何必如此畏手畏脚？
他倒是十分好奇，江寒舟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