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一通电话肯定是程昙打来的。
她很纠结——到底接不接电话呢?潜意识里,这一次出国采访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程昙,就是她所要提防的泄密对象。
没办法,程昙肯定不许她来战争地带进行采访的。但他不会知道的,自己对这样的采访机会是多么的魂牵梦绕。几乎成为了一种执念。
除此之外,她对程昙做的一些事有些不满。比如说,不让她参加危险的节目,再比如说,总是希望她当一个家庭主妇……还有,还有一些别的原因,让她这些日子里对程昙积累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介意。更何况,程昙从来不跟她坦白谭铮的事情……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安排呢?
打定了主意,她没有接程昙的这一通电话。而是抱着衣服去洗了个澡。
结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手机还在响个不停。田溪有点烦躁,就把手机放在了被子里开始写新闻稿了。这一篇报道是要在明天的腾讯,网易等各大媒体上头条发表的。所以,她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审核每一个字,明确每一个小细节。
埃及叛乱,政府军,*军的进攻方向,谈判的条件有所改变……还有,被关押在开罗监狱的那一个恐怖主义的政治犯叫什么来着?
她想了想,不明确自己的这个阿拉伯音译是不是正确的,但是这个政治犯是今天政府军和*军谈判的关键。他的生死直接关系到了下一场战争怎么爆发。没办法,只能拿过手机查一查。但这一触碰,电话就自动接了。
反正躲不过的,她只能接了电话:“喂?”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程昙问了她一个最怕听见的问题:“你现在哪里?”
“我在……你好好养病,不要担心我的事情。”
“我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田溪,你是不是去了埃及当战地记者?!”电话那边的男人一改之前的温柔,声音中带着非常罕见的怒意。
罕见到,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
她很冷静,至少比程昙冷静:“是,程昙,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她去了埃及这件事,国内能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启明公司跟上海电视台关系那么近,只要陈哲,潘歆他们打听打听,想知道她的行踪也不难。
他的声音当中有些发抖:“你先别问是谁告诉我的,田溪,你立马回来。埃及那边太危险了。”
她觉得可笑:“程昙,我不是过来玩乐的啊,我是特派记者。我的老师好不容易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怎么可以半途就说要走呢?”
“田溪。”程昙说的很恳切:“我不是说了,等我回国我们就结婚吗?那我明天就回国,你想怎么举办婚礼都可以。”
“是,但是我现在觉得还是当一名记者比较重要。你别担心,陪我来的还有我的师兄陆光逸。”
但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程昙的眉宇间隐隐忍忍氤氲着暴风雨——师兄。他从来不知道田溪还有什么师兄,这个师兄十分能干,还把他最心爱的女人带到了埃及的战场上……老实说,他现在不介意跟这个叫做陆光逸的拼命。
“你……”程昙的呼吸很重,耳边的声音很低哑:“回来……我……会尽力当你想要的丈夫。”
“我什么时候要你这么迁就我了?”
她闻到了战争的气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让她觉得无理取闹了。于是道:“我在这里很安全,程昙,是你自己觉得我不安全。”
但程昙一下就拆了她的台:“今天早上新闻还说叛军已经包围了半个开罗,是不是?”
“……不用担心的,我在国际酒店里面,这里还有数十家记者在呢。外面还有许部队。”
程昙打断了她的话,居然对她强势了起来:“你是我的未婚妻,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话。”
“你说什么?”她忽然有点发怒,程昙固执,她何尝不固执?她已经够隐忍够宽容,凡事处处为他考虑,甚至把他放在自己前面了。但是,她实在是太宽容了,宽容得让程昙觉得,她听他的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那,程昙就大错特错了。
她爱他不假,但不会为他真的付出一切。连生命和事业都不要。
“田溪,我说——这一次你必须回来。听到没有?!”
她才不要,程昙已经对她发怒了。现在,再解释下去只是会闹到吵架的地步而已。她跟程昙的关系这么好,交往半年没吵过架,今晚也不想开这个先例。所以,她果断地挂了电话。查完了那个政治犯的资料就关了手机——大家一起清净。
写完了新闻稿,已经是半夜三点多钟了。
她反反复复审核完毕之后,才把稿子传给了陆光逸。大半夜的,陆光逸也没睡,他负责整理照片那一块的。光是剪裁照片就剪裁了四个多小时。偏偏交接完了工作,陆光逸提醒了她一句:“田溪,把手机开着。晚上有什么事,我们要随时联系。”
无奈之下,她只好打开了手机。结果显示三百多个未接来电。
她可以想象得出程昙在英国的豪华医院里是怎么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她的号码的——
但是,想想吧,她现在怎么跟程昙说?中国女人不是日本女人,不需要对丈夫多么低眉顺眼的。
何况,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程昙的眼界根本不能跟她相比的。无论中外社会,人文,历史哪一个方面的知识,她都能说出些来。但是程昙呢?他只是在钢琴上造诣颇深。
况且……她怎么可能甘愿一辈子抬不起头呢?
抬不起头说——我是一位记者。
抬不起头告诉田沁——姐姐已经成为了你的骄傲。
抬不起头面对百年校庆上那些功成名就的同学,抬不起头说:“我毕业了,但一事无成。”
这是再多的钱,再多的爱情都无法弥补的灵魂上的空白啊!她早就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做自卑,但也不想这样让灵魂卑微一辈子。也不可能,真的让“田溪”这个名字泯然众人,或者是别人知道了之后说一句“女主播”就一笑了之。
因此,这一件事真的无法沟通。她跟程昙在这一方面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他是十岁的小孩的眼界,她起码已经跨过了国际的鸿沟。
于是,她把手机塞到了背包里,再压上了一个枕头就睡下去了。本来打算绝对不理会电话的,但是直到五点多的晨曦,电话声还响个不停。
早上去吃饭的时候,陆光逸还问她:“田溪,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没事,我一个朋友。”她去厕所里接听了电话,也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
“田溪,回来。”程昙还是重复这一段话,不过语气缓和了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给我?你在说笑话吗?”她是真的生气了:“程昙,你能给我什么东西?钱吗?名誉吗?还是安全感吗?我不想跟你这么说——但你得明白,你现在能看见,能有房子住,能在上海出人头地,都是我在为你付出,你才能拥有的。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我爱你,不是要你呵令我做什么。我的男人不能给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去争取?!”
电话那头沉默了,她也笑得很心酸:“程昙,你知道吗?我是我们学校最有才华的学生。但是两年前同学聚会的时候,那些不如我的同学,他们看到了我,个个都嘲笑我:田溪,你怎么有脸来聚会?!你不是被秦老师扫地出门了吗?!”
人啊,就是会踩别人来抬高自己的生物。她早就了解的透彻——“程昙,你什么都给不了我。就算我再一次被人踩下去,我也没有想过让你来帮忙。”
比如说,周小磊好几次为难她的时候,她都没想过告诉程昙。
告诉程昙又有什么用处呢?她能依靠一个瞎子什么呢?就是爱上一个人,所以才选择全身心地付出。但是,这一段爱情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一种极端。她极端地爱,程昙极端地享受她的爱。感情的天平上,是她把钱财,爱情,身体都给予了这个男人。但是,程昙给予她的太少太少了,是个女人都会觉得自己的配偶没有用的。
她虽然从来不势利,但也会觉得非常地不平衡。现在,她觉得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程昙。”她做出最后的警告:“如果你不赞成我当记者的话,那我们考虑分手吧。”
这一句话相当严重了,她也不想听程昙的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如愿以偿,整整一天程昙都没有打过来。到了晚上,陆光逸告诉她昨天写的那一篇稿子反响很不错,发表在网易和腾讯新闻都评论过万了,连人民日报都引用了她的表述。上海电视台的领导还特地电话来称赞她的才华和干练。
“田溪,等我们回了国,我就帮你申请一下转正的事宜。”
杨国庆在旁边还指点着地图,跟孟凯进一步分析接下来的叛军动向。听他们这边说话,杨国庆就看向了她:“小田昨天的新闻写的是不错,老孟,我看了她的稿子也有了新的想法。小田说*武装到现在还在围绕着政治犯做文章,这件事很不寻常。”
孟凯不明白:“什么不寻常?”
“人已经死了。”杨国庆点了一支烟:“这一条消息是央视那边传出来的,目前,埃及政府要我们媒体三缄其口。其实就算不说,*武装也应该清楚这一点的。”
陆光逸问道:“那为什么还要谈判?”
“可能是觉得还有周旋的余地吧。”杨国庆毕竟当过军事分析员,对于战争的形势判断的也准确:“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叛军的真正目的不是要用几个政治犯来跟埃及政府谈判。只有掌握主动权的人才有谈判的话头,他们没有主动权。而且,埃及政府是军政府,军队的领导也不可能用政府那种宽大的处理办法来对待叛军的。”
田溪不禁想到了昨天那老人所的话——几个小年轻的,一下子就没了。
陆光逸也凑了过来看热闹,他看了一下地图上标注的点点滴滴,却是笑了:“怎么感觉叛军好像不断地在扩大北边的地盘?”
孟凯道:“北边比较容易控制嘛,人口少。而且有贫民窟,有贫民窟就有了兵源。”
她也凑过来看了一会儿热闹,果然,前几天几场仗打下来,*军北边的地盘扩大了不少。其实,开罗的行政中心,军事设备,以及医院,电视台等关键设施都在南边。现在,南边的地盘反而越来越小了。像是南边那边已经完全崩了盘了。
不过……她仔细看了看地图——怎么感觉刚才孟凯所谓的“贫民窟”离这里很近呢?
“这个贫民窟……”她指了指离国际酒店只有四公里的一个红点:“现在是哪一方在管辖?”
杨国庆没有回答,目光就盯在了这一点上。他的手指顺着贫民窟——国际酒店——开罗机场——以及开罗机场后面的卫星雷达站点一寸寸摸下去。摸到了最后的站点的时候,这个身经百战的战地记者脸上开始冒出一些冷汗:“是叛军把守。”
孟凯看他表情不对劲,于是问道:“老杨,你看出了什么问题?”
“是内部消息——今天晚上,政府军会对*军进行一场空袭。这是非常机密的事情,我国也是从截获的一些情报当中知晓的……昨天,这个贫民窟才被拿了下来。埃及军方说,那里还没有布置军队。所以也没打算对这个点进行空袭。”
田溪听不明白,而陆光逸有点明白了:“你是怀疑这个地方有问题?”
杨国庆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如果我是叛军,我知道了今天晚上要有一场空袭,那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袭击军方的雷达站。”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懂这话了。而地图上的几个点挨得很近,国际酒店也好,机场也好,还是机场后面的雷达站也好,几乎都在一条直线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不行,不能再想了。就是给is那样的恐怖分子,也没胆量袭击万国记者吧!
陆光逸先说道:“如果真的采取偷袭雷达站的行动,那无疑会波及到国际酒店和飞机场。那等于是跟全世界宣战,杨老,这不太可能吧?”
杨国庆叹了口气:“这件事还是小心一点好,我跟央视那边谈谈。看他们怎么说。”
孟凯有点人脉,他直接道:“那我打电话给军队,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是不能耽搁。”
陆光逸这时候也紧张起来:“我跟外边的警察谈谈,看他们能不能今天晚上让我们上装甲车。”
田溪倒是有点不知所措,忽然间手机又响了,反而让她回过了神。她举着手机去了走廊上接电话。
“田溪……”电话那边的程昙,嗓子很喑哑。却是问她:“吃过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惭愧。程昙是十分关心,爱护她的。今天早上的话太重了。无论如何,她跟程昙的感情都是不可替代的啊……她居然在责怪一个曾经是盲人的男人没有用。如果程昙不是盲人,或许怎么倒贴都轮不到她霸占这么帅气温柔的男人。
所以……“早上的话,对不起。”
程昙的声音很诚恳:“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没有用,你说得对。田溪,我给你带来太多的麻烦了,一直以来是你在帮着我,爱着我……这样的人当你的丈夫,是不是还不合格?”
她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程昙才道:“田溪,如果你想要钱,想要名,我会努力赚给你。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在这个年代,这个人人为己的年代。他居然第一次爱一个人就用尽了全部的感情和心力。再也无法,也再也不可能爱上其他的女人了。以前,只有些许机会证明自己爱她,现在他真的想为她做些什么……她要的便给,自己没有也会竭尽全力为她达成,哪怕是生命也愿意亲手奉上。
所以:“我们不要谈分手,好不好?”
她无语了:“……傻瓜。”
“田溪……答应我,我不能,绝对不能跟你谈分手。”
她想了想,却是想说什么话安慰他。但忽然间,外面响起一阵巨响。似乎有什么□□就在耳边爆炸了。紧接着,整个国际酒店里面的灯全部都灭了……
手机里传来了什么咆哮,她不知道,只是,脚下的地板忽然间裂开了。紧接着,扬起的灰尘铺天盖地而来……巨大的水泥预制板也压了下来,全身上下几乎都被错了骨。有人在惊叫,但是很快所有人都没有了生息……
与此同时,世界的另一端,坐在阳台上的田沁正在跟陈哲开玩笑,忽然间,她停止了笑,美丽无暇的脸上蔓延上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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