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羽身在世外村为了个小孩的话与傅舜华对峙时,与世外村相距尚远的白水县瑞云山庄内,岑小安眨巴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问沈言君,“阿爷,爹爹呢?”
“小安想爹爹了?”
“嗯。”岑小安脆脆应了声,大眼睛耷拉下来,有些失落的模样。也是,从小到大陪在身边的亲爹岑羽何时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就是有事,岑羽最多也是离开半天。可这一回,岑羽却去了三四天而音讯全无。不要说岑小安、岑小瑞了,就连沈言君也开始隐隐心绪不宁。
这三四年,幼贤但凡有事,第一时间就会找沈言君商量。而回想这回幼贤离开时的表现,沈言君总觉得哪里不妥。只不过到底是哪里不妥,他说不明白,只是凭他跟岑羽血浓于水的父子之情,他能感觉得到。而且是越想越有些不安,但在孩子面前,沈言君须得沉着冷静。
沈言君牵住岑小安的手,弯腰把他抱到膝上。一边理了理小家伙乱了的鬓发,一边温言安抚道:“爹爹有事去外面了,很快就回来。”
“阿爷,爹爹去外面做什么呢?”岑小安问,声音里还有点委屈。
沈言君觉得不对,低头一看,只见岑小安瘪着嘴,眼睛亮亮的,里头有水。沈言君有些诧异,抬手摸摸岑小安的脸,温声道:“我们小安怎么了?”
“阿爷,爹爹是不是不要小安小瑞了?”岑小安向来活泼开朗,大多数是笑哈哈的模样,像这样忍着不哭的模样还真挺少见。
沈言君一愣:“小安为什么这么想?”
岑小安绞着手指,道:“是外面的婆婆说的,婆婆说爹爹要娘亲。阿爷,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怎么会?”小安口中的婆婆应该是上回来过做媒的钱大娘,钱大娘怎么会跟小安说这话?沈言君的眉头微微皱起,对岑小安说话时依旧温和不过也很坚定:“爹爹不会要别人的,爹爹只要小安跟小瑞。”
“真的?”岑小安半信半疑。
沈言君道:“当然是真的。”
“唔……”岑小安这小不点居然没有即刻相信,反而有些迟疑。大眼睛瞧瞧沈言君,又低头抠抠手指,仿佛有什么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模样。
沈言君瞧他这样,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小脑瓜子机灵得跟小时候的岑羽一模一样:“小安不信?”
岑小安想了半天,才脆脆道:“阿飞和阿月有两个爹爹,为什么小安和小瑞只有一个爹爹?”
沈言君被小家伙问得一愣,“小安……”
小安何时懂了这个?沈言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只是对上岑小安定定望住他的眉眼,这眼睛清澈黑亮,眼角处微微上挑,跟岑羽像又不那么像。
他忽然想到多年以前在岑府的院里远远瞧上的一眼,少时的幼贤在那白衣少年身边言笑晏晏,满心满眼皆是欢喜。那白衣少年又是如何?沈言君见他的第一面就觉他跟幼贤不同,拒人千里。
沈言君无意多做停留,一眼便走,只是无意中回头,却发现那一双高高在上的凤眸——却是追住幼贤的。假如当年沈言君不曾回头看到少年三皇子的那个眼神,只怕如今也不会有小安小瑞。小安小瑞可爱,但若让他重新选一次,沈言君大概只要岑羽好好的。
“阿爷、阿爷?”
岑小安在沈言君的怀里扭了扭,沈言君回过神来:“小安?”同时立刻放松了手上无形大起来的力道,沈言君愧疚道:“阿爷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沈言君力道一松,岑小安舒服了,阿爷刚才把他抱疼了,但岑小安转眼就忘了这茬,又对沈言君瘪瘪嘴说:“阿爷,小安不想要婆婆给爹爹娘亲。”岑小安低头想了想,终于非常艰难地做了决定:“嗯……小安要兔子叔叔做娘亲。”
兔子叔叔?
沈言君无形中凝起来的眉头又是一松,问岑小安:“兔子叔叔是谁?”
“兔子叔叔就是兔子叔叔。”岑小安跳下沈言君的膝盖,小胖腿跑走又跑回来,沈言君眼睁睁地瞧着他从里间拿出一个系了红绳的木头。仔细一瞧,居然真是只兔子,这做工瞧着像人亲手刻的。
沈言君诧异,他从来没给岑小安买过这个,也没听说岑羽说过。这时,岑小瑞从外边进来了,小瑞在院子里多陪师傅练了会儿武,小安累了先回来的,这会儿两小子凑齐了。
只见岑小瑞见着岑小安手上拿着只小兔子,他也默默走近里间,从兄弟俩专门藏玩具的矮柜里拿出同样的小木头兔子,又走回沈言君身边,叫了声“阿爷”,接着静静地待在沈言君膝下玩起了玩具。
沈言君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仿佛这俩小子被下了什么咒,顿时凑在一块儿安静地玩了起来,岑小安也不再问他爹的事。
这爱不释手的模样实在是……沈言君莫名又觉得好奇,这两只木头刻的兔子是哪里来的?正要问,岂料外头传来一阵声音,“老爷,有客人来访,说要见您。”
沈言君一顿,答应道:“请他到大堂,我马上来。”
“是。”
沈言君从椅子上起来,嘱咐道:“棋芳,照顾好小少爷。”
“老爷放心。”
沈言君来到山庄大堂,来人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一身黑衣劲装,发束打扮看起来很干练,瞧着像习武之人。习武之人好酒者多,瑞云山庄也接过不少,只是来人奇却奇在脸上戴着个面罩,一眼望去不由让人心生戒备。
岂知沈言君还没开口问什么,此人就先单膝着地,在沈言君面前跪下行礼,他取下面罩,抬起头道:“沈老爷,我奉主子之命前来与您报备。”只见他双手奉上一物递给沈言君,沈言君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但自从他出现起,沈言君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接过来人递过的东西,翻过一看,是一道鲜红的五瓣梅花令。
这梅花令,沈言君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岑羽成亲那天,挂在傅舜华的腰上。一次是岑临渊被流放那日,接送人出示给他看的。这梅花令一出,他夫离子散,家破人亡。
而此时,在遥远的灵云县世外村。
岑羽护着外人,对傅舜华冷声道:“离我们远一点。”耳后牵着小年离开,不曾回过头。
“等等。”岂料岑羽才走,又被傅舜华截住,傅舜华看向岑羽,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小年往岑羽身后一躲,岑羽忍不住冷笑一声,斜眼瞧着傅舜华:“我要是不答应呢?”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人里里外外都是个笑话。
岑羽的眼神过于锋利,以至于被他瞧过的地方仿佛都经受着刀剑的磋磨,让人疼也让人无地自容。
傅舜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他在岑羽的注视下曾有过迷蒙和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欠岑羽的太多,以至于如今的卑微,他对岑羽来说早已低如尘土,甚至连尘土都不如。但如果这一次又因此而退却,不就跟原来一样了吗?但傅舜华不想像原来一样,哪怕岑羽心里没有他。
岑羽冷眼瞧着傅舜华,目光咄咄逼人。他自认为自己心胸狭隘,得理不饶人,也自问没有这么大的心胸能对这人和平友好。如果老死不相往来,他此生跟傅舜华绝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但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扰乱他,破坏他的好心情,岑羽不禁生出一种逆反心理。说他心理阴暗也好,说他报复也好,总之敢惹他,就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只等着处处难堪,针针见血吧。
这么多回,岑羽但凡说出这种话,他觉得傅舜华再怎么不要脸也不敢再待在他的眼前。岂料这回却有些例外。
岑羽只见傅舜华依然站在原地,他很少面对面时真切地看清傅舜华的神情,更多情况下是说完之后即甩衣袖走人,傅舜华如何干他何事?
可这次傅舜华却没走,不仅没走,始终一瞬不瞬地望着岑羽。也许刚开始傅舜华眼中有动摇,有别的岑羽看不懂的情绪,难言而复杂,岑羽也不愿意去琢磨。但此刻,那种沉如深水的情绪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清明的坚定和不可动摇的视线。
岑羽的眼睛不由自主被傅舜华的视线牵住,他自己意识到看得太久,收回视线时又莫名有些不自然,岑羽有些生硬地将视线瞥向一边,不去跟傅舜华对视。
时间很短,没有人说话,却仿佛有人说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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