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高凌曦抬脚还未曾迈进书房,却是那女子忽然推开门,欲走出来。
两人于南书房飞龙在天,气吞山河的双扇门前,一进一出的僵持着。两双同样善良的眼眸,蕴藏着各自的心事,却妄图将对方看穿一般,直直的逼近各自不同的角色容颜。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剑拔弩张,可就是格外的安静,看不出一丝不同寻常。
最终,还是莫桑软折腰肢,毕恭毕敬的向慧贵妃福了福身:“奴婢女史莫桑,见过慧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高凌曦见她行的是寻常的参见礼,心中已经不悦,加之她还自称女史,满腔的怒火几乎要从口中喷出。最好是将眼前的人灼烧成灰烬,方才解气。“平身吧。”简答的三个字后,高凌曦便将目光从莫桑身上移开,只平和的走了进去。“皇上万福金安,臣妾这会儿来,不曾搅扰皇上批阅折子吧?”
弘历虽然一直沉着头,未曾看向二人。可似乎已经感觉到那股迫近的敌意。若此,他轻轻的抬起头,搁下手中的笔,宽和笑道:“朕已经批完折子了,凌曦你来的正是时候。”
高凌曦只觉得一股凉风钻进脖颈,冷的让她发怵。抬起头才发现,莫桑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曾走出去。自然,那门扇也便没有关上。“劳烦莫桑姑娘将门掩好,这天有点凉,书房里又热。一冷一热的,扑着了皇上不好。”
莫桑身子微微一抖,随即喜声应下:“是慧贵妃娘娘,奴婢告退了。”言罢,她没有再转回身子,只留下一抹孤清的背影。而掩上房门的动作更是轻之又轻,像是怕极了打搅皇上的好兴致。
她才是怀有帝裔的人啊,为何被赶出来的是她呢?莫桑承认自己有野心,可若不是爱慕皇上,她何必要以皇嗣作为晋身阶呢,她大可以在枕下藏一把匕首,待到皇上睡熟,一刀刺进他的胸口。
自问仁至义尽了了,可没想到皇上真就会如此的薄情。莫桑沿着蜿蜒的庑廊一直走,没有离开书房的范围,却也不知道会走到哪儿去。
真就是有那么一天,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皇上会不会觉得她已经没有用了。会不会将她赶出紫禁城。到那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再提起她,甚至连那个孩子都将以为,自己的生母是高高在上的慧贵妃……
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落,莫桑忽然觉得自己可悲至极。这便是博宠的滋味吧,不是人前显贵,就是人后受罪。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姑娘留步。”
忽然背后一个不算清亮的声音唤住了她。莫桑身子一颤,旋即转过来,动作十分敏捷麻利。“是你……你怎么还没走?”
雅福自然没有必要与她废话什么,也确实没有必要兜圈子,便道:“太后请姑娘你前往慈宁宫觐见,既然这会儿皇上有话要与慧贵妃畅谈,不需要姑娘相伴,那么就请随奴婢来吧。肩舆已经在外头备好了。”
莫桑的双眼,不经意透出些许恐慌,却强自镇定在心,不紧不慢道:“奴婢才入宫不久,唯恐礼数有不周全的地方。太后是何等尊贵之人,怎么会有功夫传召奴婢一个小小的女史。还望姑姑周全。”
虽然知道说这番话也躲不过去,可莫桑还是心存侥幸,希望皇上能与慧贵妃早些聊完。一旦发觉自己不在书房了,便会着人来寻。兴许能多过这一劫。太后传召,岂会是好事。莫桑心里畏惧的不行。
雅福冷哼一声,脸色已经十分不悦:“莫桑姑娘,你是想要抗旨么?不瞒姑娘,奴婢伺候在太后身侧数十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敢违背太后的。即便有,骨头渣滓怕也黄了,脆了,到了此时恐怕也不剩下什么了。姑娘莫不是耳背,非要奴婢再说一回吧?”
显然是恐吓之言,莫桑还真就是没有法子。太后不过是请她去慈宁宫觐见,她有什么借口婉拒呢。皇上又不在身边,除了顺从,莫桑不知道还能如何。
嘴角扯出僵硬的笑意,那么的不自然:“那就劳烦姑姑带路了。”
雅福轻蔑一笑,这些年陪在太后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无论开始多么张牙舞爪,多么自恃清高,到了最后,不是一样白折服于太后的脚边么。“这就对了,太后喜欢有礼而顺从的奴婢。”
奴婢这两个字,雅福咬的很硬很重。在她看来,莫桑就是彻头彻尾的奴婢,别以为借着肚子就能一朝凤凰腾达,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皇宫里的孩子,莫说不易诞下,即便是能,亦已经指给了慧贵妃,再与她莫桑没有半点干系。雅福很想告诉她,其实皇上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肚子,仅此而已。
太后手持着黑白两子,正自得其乐。见雅福将莫桑带了来,手里的白子便落定一处。
“奴婢女史莫桑,参见皇太后。愿太后万福金安。”莫桑不敢向方才对慧贵妃行礼那样,稍微屈一屈膝便算完。反而规规矩矩的跪下,依足了大礼向太后请安。也唯有这样做,她的心才稍微安宁了些。
只要太后挑不出错来,即便认出了她是谁又如何,总不至于为了当年的恩怨,连自己嫡亲的皇孙也不顾了吧。
“仰起头来。”太后的声音很清冷,略带一丝沙哑。
莫桑恭敬的伏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奴婢无盐,不敢玷污太后的凤目。还望太后恕罪。”
虚了虚眼,太后没料到这个莫桑还挺有心性的,只可惜用的不是地方。若换做是皇上、皇后,可能还会觉得她清高她自命不凡之类。
可这里是慈宁宫。太后要的是绝对服从。
“你才入宫,或许不知道哀家的脾性。这一次便罢了。”太后冷哼一声:“倘若再有一星半点违背哀家的心意,保管叫你走不出这慈宁宫。”
莫桑惊得险些跪不稳,惊恐万状的扬起脸来,正对上太后阴戾可怖的目光。当即一张粉团似的小脸,就唬得青白交加了。“奴婢罪该万死,求太后息怒。”
只看了这一眼,太后便知道她是谁了。果然先前猜的十之八九,皇上之所以不敢堂堂正正的册封了她,反而还要将她偷偷带进宫来,皆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
“没想到你还能苟活至今。”太后清冷的目光,似乎要从莫桑脸上揭下一层皮来。“你父亲可是先帝的开国功臣,姑母也是先帝最宠幸的妃子之一。这会儿,是要轮到你来惑乱宫闱了么?胆子不小啊,竟然敢与皇上珠胎暗结,还挺着肚子大摇大摆的进宫来。好么,好么!”
太后的声调陡然提高,尖利的极为刺心:“好大的胆子,你当哀家死了是不是,当哀家认不出你了就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还是你觉着族人死的太过悲惨,这就是要来替他们复仇了是不是?”
雅福惊得禁不住哆嗦起来,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太后这样勃然大怒。虽然她也知道莫桑很可能是先帝爷发落的罪臣之女,却终究没有猜到,这罪臣竟然是太后最为痛恨之人。
提起了一口气,雅福定了定神,才道:“太后息怒,当心凤体啊。区区一个罪婢岂会如此大胆,即便她居心叵测,皇上也断然不会受她的蛊惑。您就安心吧。”
“不会?”太后怄红了双眼:“那敦肃皇贵妃的陵墓不是还在那里么。你去看看她的陪葬,你去看看先帝赐予她的死后殊荣。你再来告诉哀家,她不会蛊惑皇上,不会和她的姑母一样。”
莫桑闻听此言,终于忍不住落泪,她知道太后狠毒了年氏一族,而她又是年羹尧最小的嫡亲女。横竖都是个死字,不博这一回未免太对不起自己。将心横了又横,莫桑猛然跪直了身子。
“臣女的父亲、姑母已经被先帝爷治了罪,难道臣女还有错么?太后容不得姑母,难道就要将当年之事,尽数搁在臣女身上,让臣女带领罪责么?”莫桑的心抑制不住的颤栗,面容却格外的镇定:“究竟是臣女不该入宫,还是太后没有容忍的气量,根本显而易见。
莫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当年先帝爷开恩,才让臣女于为婢,没有陪同领死。如今臣女又遇皇上,还得了皇上的骨血,太后怎么敢说这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呢?”
“岂有此理,你胡嚼什么?”雅福不待太后开口,已经怒不可遏的朝莫桑发难。“亏得你还说得出口,做出此等有失德行之事,竟然还敢忤逆太后。莫桑,你看看清楚,这里是紫禁城,是慈宁宫,还当是你小小的年府么?”
“当年的年府,何其风光,哀家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今日,你一个罪臣之女,命薄如纸。”太后并没有因为恼怒而失了贵气与风范,她反而笑了,阴森狠戾的笑着。“雅福啊,你送她回去,回皇上的南书房去。哀家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重蹈敦肃皇贵妃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