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保打了个千儿,躬着身子侯着皇上问话。眼尾的余光,不安分的划过皇上面庞。担心此时开口搅了的宁静。
弘历一直沉着头,专心致志的阅览各地呈上的奏折,根本不曾分心理会是谁站在眼前。
天色愈加阴沉,狂风大作,呼啸入耳。黑云压的很低,似乎将那潮湿的水雾之气,塞进鼻腔之中,淤塞的人难受。
“嗯哼。”王进保有些沉不住气,提醒似的清了清嗓子。
搁下手中的折子,弘历见他垂首哈腰,像是等了些时候。蹙了眉,弘历暂且不去想折子上的辞藻,沉声道:“说吧。”
“皇上,承乾宫出事儿了,来禀报的奴才说宫内一间厢房的梁栋折了,砸死了两名侍婢。”王进保品着,近来娴妃得宠,心想皇上在意的自己也在意,必然能博得赞许不是。故而费这么大的劲儿来知会皇上一声,他又怎么会不知皇上批折子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的规矩。
人总以为,后宫是宫嫔争奇斗艳的地方。却不知,奴才们亦得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主子赏识。王进保看得透彻,虽说一起伺候皇上的足有三人,可皇上更偏向李玉。那小子愣头青似的,还是入了皇上的圣目,叫他怎么能安于现状。总得想想法子,寻一个可靠的依附不是。
“随朕去瞧瞧。”弘历闻听是承乾宫,便有些坐不住了。“娴妃可有伤着?”
王进保心头一喜,自己猜的果然不错,忙道:“说砸了人的时候,娴妃娘娘正在长春宫请安呢,并不曾伤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王进保忧色凝滞:“可奴担心,遇着这样的事儿,恐怕惊着了娘娘。”
弘历想起盼语平日里温良的样子,不由眉心一蹙,却没有说什么。
“娘娘,皇后娘娘到了。”乐澜的脸上,泪痕还未干涸。她怎么能不怕,自己这样小的疏失,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不是逗留长春宫的时辰多了那么一会儿,顶着风回来的路上呦
耽搁了一些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盼语见她一脸愧疚,懊悔自责的厉害,不免宽慰:“事已至此,你便不必多想了。随我去迎驾。”
金沛姿见娴妃并不怀疑乐澜,心里登时不那么舒坦了。娴妃更宁愿相信她自己身边的侍婢,远近亲疏之别,显而易见。
矛头分明已经指了过来。金沛姿仔细一想,顿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自己什么也没做过,自然问心无愧。于是她毫不犹豫的紧跟在娴妃身后,昂首挺胸,气沉丹田,一副镇定从容,如常平和的样子。一点也不避讳、闪躲,她是真的希望这件事能查明白。
唯有这样,对娴妃对自己才好。
“皇后娘娘万福。”盼语的脸色并不明朗,好似受了这天色的影响,亦阴沉的唬人。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觉得胸口窒闷,郁结难舒。“臣妾无能,劳动娘娘顶风而来,心中有愧。”
金沛姿跟着福了福,唇角微微抽搐,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兰昕只觉得脸上的肌肤,被风吹得有些紧绷,这会儿子走进室内,才又觉的紧绷的脸颊冰冷的厉害。“事情查得如何?”这样问自然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娴妃与金贵人回宫也有些功夫了。前因后果,必然能明白一些。
只是话问出口,兰昕仅从二人脸上,读出茫然之意,似乎她们并没料想到自己会有此一问。“怎么?娴妃还没问清楚事情的起因么?”
盼语晃眼看了金沛姿,似乎想说什么,转念又垂下眼睑,好半天没有开口。
这样的举动,让原本就很敏感的金沛姿更觉得难受,仿佛娴妃是在给她自己坦白的机会一样。如何能忍受得了这样的诬蔑,金沛姿深吸了一口气,缓而轻的呼出来,才低低道:“皇后娘娘,事情是这样的。
娴妃娘娘的侍婢乐澜,吩咐了两名粗婢于内间准备沐浴香汤,待娘娘回来浸浴。而这一间沐浴的厢房,却不是娘娘从前浸浴的地方。正当二人准备之时,浴桶上方的梁木竟然凑巧掉下来,正好砸在了二人身上,致使宫婢当场殒命,无一幸免。”
金沛姿自觉自己说的有些乱,怕皇后听得不够明白。于是补充道:“臣妾已经去看过那砸下来的梁木了,其中一端榫卯的接头断裂口很光滑,看样子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根本不像是虫蛀坏了的。”
“那么除了这一根梁木,可还有旁的掉下来?”兰昕看着金沛姿,直觉此事与她无关。却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心急着撇清自己。
盼语摇了摇头,压低嗓音道:“并不曾再有旁的了。”顿了一顿,她接着说道:“那间厢房,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宫婢的尸首与那梁木还不曾移动过。”
“薛贵宁,你着人再仔细去看看。”兰昕知道盼语不准备就这么算了,这样正好。距离仪嫔斩首不过才个把时辰的功夫,后宫里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也实在叫人难受。“外头飞沙走石,这宫里血雨腥风,竟然没有一处宁静的地方。”
金沛姿闻言,清冷的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臣妾虽然愚钝,却也明白树大招风所谓何意。娴妃娘娘承蒙皇上的垂注,恩宠优渥,想要择一处宁静之地独善其身,怕也是奢望。”
“奢望?”盼语听着金贵人口里的这两个字,尤为闹心。“怎么本宫就宁静不得了么?”
含笑,金沛姿低眉轻叹,不改初衷:“话虽不怎么好听,可理儿却不俗。臣妾总觉得今日之事,就是冲着娘娘您来的。否则何故才换了沐浴的厢房,那厚重的梁木就砸下来了?”
“是有些奇怪。”兰昕端身落座于承乾宫的殿上,静默片刻,才又问娴妃道:“更换浴室,事先你可知会了旁人?宫内还有哪些奴才知情?”
乐澜听闻皇后问起,立即大步上前,伏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晨时去看过娘娘往日沐浴的厢房,有一扇双交四菱花窗坏了,合不严实。今儿又风大,奴婢怕漏风进来,吹冻着娘娘,才临时吩咐粗婢更换了浴室备下香汤。此事,就连娴妃娘娘亦是从长春宫回来知晓。除了干活的奴婢,应该再无对旁人说起过。”
“那就是了。”金沛姿眉峰凛起,不慌不忙道:“正因为是突然的决定,所以才这般草率。以至于手脚不利落,没有控制好那梁木掉下来的时候,误害了旁人。”
兰昕轻轻闭上了眼,妄图隐去眼里嫌恶的冷光,再睁开眼时,审慎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这么说来,或许连娴妃从前的浴室梁栋也给人做了手脚,薛贵宁,你再着人,也一并去瞧瞧。”
盼语难以置信的叹息一声:“臣妾自问这些日子以来修身养性,并不曾得罪了谁。为何要使出这样卑劣的法子,置臣妾于死地。难道就因为皇上多来了两回承乾宫么?”
“皇上来与不来,或许没有什么不同。”金沛姿坦诚相待,无疑是希望娴妃不要轻信了旁人的挑拨,对自己竖起敌意。毕竟同一个宫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这偌大的紫禁城,飞檐重重,若是连身边儿的人都不可信,还有什么指望。“臣妾总以为,若是存了害人之心,早晚都得下手。”
这话犹如一根锋利的银针,正刺进兰昕的肉里。飞快转动的脑子,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苏婉蓉来。先前是离间自己与永琏的母子之情,现下倘若能搅乱娴妃与金贵人的心,使得她们自相残杀,那么身为皇后的自己,身边连个能帮衬上手的人都没有了,谁最受益?
但愿不是她。兰昕在心里默默的嘀咕了这一句。倘若不是苏婉蓉,那么她还能安然无恙的过她的安生日子。但,如果真是她……
兰昕手里攥着一把怨,那是埋藏了恨意与杀意的怨。人总是有自己设下的底线,无论是宽容也好,隐忍也罢,总不是无条件承受到底的。
“皇上驾到。”王进保脆生生的尖细嗓音,震得殿上之人一颤。
兰昕随即起身,领着娴妃与金贵人出迎。“皇上万安。”
弘历迈进殿来,郑重对皇后点一下头:“朕来的迟了些,皇后可问出头绪来了?”炙热的目光,却匆匆由兰昕脸上划向了盼语,见她安好,心才平静。“娴妃无碍就好。”
“多谢皇上记挂,臣妾无碍。”盼语依旧曲着膝,直道弘历伸手虚扶她起身,脸上的木讷的笑容才明媚起来。
看着眼前两人你侬我侬,兰昕闭口不言。只微微侧身,让开路,由着皇上走向高座。或许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已经道出了她自己以夫为天的心意。“金贵人已经查明,那掉下来的梁木被人做了手脚,绝非偶然。臣妾着薛贵宁带人仔细去查了,片刻就会有答复,请皇上稍后片刻,容臣妾查明再禀。”
有点像自说自话,兰昕顿时尴尬不已,皇上的眼里唯独娴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