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吩咐和交待清楚之后,薛正纲便立即出门,带着两样事关帝国生死存亡的物品,奔赴北方。这一去数千里,因此谢玄将军中的八十名精锐交由他调动,途中一定要求稳妥,千万不可白白送了性命。
薛正纲带着陈培层及小源,军事交由刘裕处理,马不停蹄的加鞭赶路,自京口出发,花了十五天时间,抵达长江沿岸。
“再过去便是无人地带的军事缓冲区了。”陈培层说道,“这些年打过不少战争,不论是伪秦打过来,还是我们打过去,都是首当其冲,百姓流离失所,大多已经迁移。”
“我知道,这个地方我来过,数百里荒草丛生,没有半点人烟。”薛正纲目光复杂地说。
陈培层好奇道:“参军当年也曾游历北方?”
“在伪秦那边当过三年俘虏,放归的路上,景色我大都瞧见过。”薛正纲浩然长叹,那时自己只是一个无助的小人物,随便一个胡兵就险些要了他的命。
小源笑道:“伪秦就是一些蠢蛋,把薛参军这样的英雄放归,跟放虎归山又有何区别?这不,现在就要过江了。”
薛正纲摇头失笑道:“猛虎不见得,但北方胡兵肆虐之如禽兽却是真的,等渡过长江你便见到什么是人间地狱。”西晋末期天下大乱,遥远的异域番邦抵达中国朝贡,看见当年富饶的净土尸山尸海,满地的骸骨,狼烟千里,甚至以为自己是入了地狱。自古南方政权皆以长江画地自守,不得不说汉文明避免彻底的崩溃,要归功于这条流经中国五分之一的土地、养育三分之一的国人的长江。
八十名体型健硕的汉子贸然过去,只会遭到怀疑。目前正是两国交战之时,边界线尤为重要,驻扎在沿线的兵力比往常多了十倍不止,通行的难度大大增加。薛正纲当即花一笔钱,购买大量的藤纸和绸缎,这是南方最为丰富的资源,经常有客商冒着生命危险渡过长江,去异国贩卖,以牟取暴利。北方亦对江南的“特产”尤为眼红,纸张虽已普及,可北方产量并不高,纸自东汉蔡邑便已发明出来,限于材料,东汉及三国采取竹简、帛书撰写的较多,但造纸术一旦传入长江流域,立即在南方大放异彩。
众人打扮得似模似样,挑着担子走上租好的客船。薛正纲扮作客商领头人,脸上贴了一部虬髯胡须,乍一看威武雄壮,立即老了二十岁。
长江风浪甚大,前方雾气缭绕,薛正纲有晕船的习惯,整个人不敢待在房间,免得吐得一地都是,径直走上甲板,趴在船舷吐了一顿,将胃部清空,直到只吐出苦水,这才缓解。
“参军,把橘子皮贴在口鼻吸几口,可以缓解不少。”陈培层走了过来,递上一枚柑橘。
薛正纲脸色铁青的扒开橘子,深深吸了几口,苦笑道:“这可真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差点要了半条命。”
“风浪太大了,参军回屋歇息吧。”
“不必。”
薛正纲勉力站起来,望着滚滚长江,伸手在船舷一拍,说道:“七十多年前,祖逖向元帝请愿,亲率军队渡江北伐,那天是何场景,天气如何、风浪大不大,没人知晓,但确实是在长江上没错的,祖逖中流击楫,宣誓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长江。滚滚长江东逝水,确实是大江东去,一去不回,而祖逖也是一去不回了。”
“祖车骑未归,实是晋民心中之痛,据闻他病逝之日,全豫州之人皆悲怮缟素,犹如父母丧生一般。”陈培层感慨万千地说。
薛正纲摇头道:“与其说豫州百姓悲痛祖逖之死,毋宁说是悲叹晋国的懦弱和无能,七十多年来,本已偏安一隅的王朝,本该休养生息积蓄民力,以待天下有变,进军以图中原,然则各大宗室、士族、流民帅互相明争暗斗,宗室与宗室之争、士族与士族之争,耗费大把的光阴和财力,现在伪秦誓要扫灭晋国,那些只知内斗的家伙,才终于认清形势,何其可悲?”
“参军,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别说了。”他犹豫地说。
“我知道了。”薛正纲淡淡一笑,前方的雾气渐渐转淡,金色的阳光似斧刃般劈开重重迷雾,滔滔江水倒映着阳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
长安。
“朱将军,您登上这高台,几乎每天都会看一看,近来天气转寒,别感染了风寒。”
城头,朱序叉手而立,高大的身躯如一堵墙,深邃的目光扫过长安的街道,早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刻,市集开市,街道迎来“高峰期”,满眼望去尽是如海浪般涌动的脑袋,这里的桑树亭立,人民丰衣足食,热闹繁华,“挥汗如雨,摩肩接踵”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写照。
“我想看看,大秦天王的丰功伟绩。”朱序目光复杂,汉人自古以来便讲“天子居中国,受天命治天下”,君王“为民作主”,中原王朝的正统帝王居住国土的中央,接受上天的任命。可惜现在世道变了,晋室南渡偏安,氐贼做了天子,居住中国,难不成由胡人“受天命”而以“治天下”,那岂不是成了胡天胡地?
很显然,苻坚不仅居住长安,控制北方疆域,甚至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丰登足食,与东晋实有巨大分别。在朱序这样的汉人眼中,一直是抱着,只要王师北伐,中途的汉人必然响应号召,赢粮的赢粮,入伍的入伍,顺势一网打尽所有的胡虏。然而事实则是,经过百年的分裂,南北少有沟通,两岸化为天堑,北方汉人的胡汉之分已然淡泊,其实底层的老百姓,终是劳于田间,所思所想又怎会关心天下兴亡,凭心而论,百姓只要吃饱喝足,安居乐业,又有谁会去管治天下者是“胡”还是“汉”?
“朱将军,有一群运输进口货的商人,说是要送您一份大礼。”副将鞠躬道。
朱序眉头一皱,说道:“送礼?是南方的商人吧?舟车劳顿千里而来,只为了牟取暴利。都即将开战了,居然还有没脑子的家伙往前挤,公然行贿,呵。”南方商人过来北方,大多运输紧俏商品,依奸商的尿性,哄抬物价,恶意竞争,虽然经常赚得盆满钵满,却也容易引来杀身之祸。商人大多寻找自己的保护伞,以求栖身,按时缴纳钱财便是。朱序绝非清官,有送钱上门的,自是收下来,毕竟自己就算吃西北风过日子,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要过日子,分来的钱财大多分了。
副将道:“这些商人挺用心的,还送来一份书信。”
朱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随口道:“给我看看。”
副将呈上一封信,信纸抽出来皱巴巴的,背面东一点、西一撇的墨水痕迹。朱序呵呵一笑:“这是把草稿纸误送来了。”细细一看,纸上全是恭维的话,味同嚼蜡。但这信纸似乎不是皱的,而是有人将其多次折叠,信封没有褶皱,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送信的人,故意把信折叠起来,然后摊开,再塞进信封内?
下意识的,朱序按着纸张留下的折痕重新对折一遍,藤纸背面东一点、西一撇的墨水渐渐拼凑在一起,成了一个醒目的“晋”字。
朱序不由得瞳孔一缩。
“去,把商人的领头人给我带上来,我要亲自问他。”按耐着身体的颤抖,信纸被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拳头里,朱序语速极快的说,声音很是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