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2月初开始,寺社的领地里就传来了莫名其妙的风声,不过中岛大师他们并没有太注意。回到领地的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红叶军的动向上。雨秋平正调动红叶军,在杂贺城周围进行大规模的军演。而纪伊国人众的人,则被看在城外的兵营里不得动弹。为此,中岛大师和诸多本愿寺坊主都把僧兵都集中到了寺庙里,随时最好临战准备。
然而,领地内的信徒们的情况马上就滑向了不可预计的深渊,等到中岛大师他们反应过来想要采取行动的时候,已经晚了。
据称,就在这个月的上旬,一伙自称来自西土大明的净土真宗僧人出现在了纪伊各地的村庄里,领头的是一个叫做马町鹿德的带发僧人。他们向百姓派发救济粮,同时宣传不利于本愿寺的言论:只要心里信佛,根本不需要通过本愿寺,就可以让佛祖知道从而得到佛祖救赎超度。信徒们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捐钱捐地,不用响应本愿寺的号召和领主作战,只要坐在家里信佛,就可以往生净土。
那些僧人一口咬定,这才是净土真宗真正的教义,据说还在不少村庄拿出过一些用梵文写就的净土真宗经书。不过百姓们并不认识上面写着什么,但那些僧人说这就是净土真宗的教义。他们大明——也就是净土真宗的发源地,所有的净土真宗信徒都是这么做的。
对于并没有清晰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的百姓而言,让他们改变一些想法是很容易的——尤其是那些听起来更加简单有利的想法。毫无疑问,这些僧人提出的新主张很有市场——如果可以不用捐钱捐地、不用跟随坊主发动一揆就可以往生净土,那谁还愿意费心费力呢?
特别是这段时间,由于雨秋家和纪伊的战争,寺社的僧人们征收了不少粮食和徭役,闹得百姓怨声载道,更是给了这奇妙的新教义滋生的土壤。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纪伊的村庄有不少都对这个新教义将信将疑,还有不少人(其中不少是被鸦的忍者内线鼓动的)更是改信了新的教义。而那个马町鹿德,一时间也成了街头巷尾传说中的红人。
还没等本愿寺的僧人、住持想办法安抚这场骚乱,红叶军的鸣镝备和细柳备就开始了行动。他们向纪伊主要的寺社领地方向集结,同时放出消息,声明他们无意和百姓为敌,只是想和寺庙里的僧人们谈谈。同时,雨秋平也在杂贺城公开表示,他自己也信佛,很热爱净土真宗,不会逼迫纪伊的信徒们改变信仰——不过作为一个明国人,他信仰的是明国正宗的净土真宗教义。因此,他不认可净土真宗信徒们追随坊主发动的一向一揆。
本愿寺的寺社看到红叶军大军开到,顿时吓得不轻,匆忙在领内呼吁百姓们拿起武器加入一揆军,保卫寺庙和领地。还要求百姓贡献粮食,作为军粮。然而,他们的行为恰好撞在了枪口上——百姓们刚刚知道了净土真宗这“真正的教义”,对美好的生活有了念想,就被要求再像以前那样出钱出地出力,自然心不甘情不愿。
于是,不少寺社领地内出现了抗议的声音。在一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热心带头百姓(其实都是鸦的内线)的呼吁下,不少百姓以真正的教义为由,拒绝了本愿寺坊主们的要求。他们相信“因信称义”,坚称只要自己心里有佛祖就可以往生净土,不需要响应坊主们的号召,去和同样信佛的雨秋平作战。
同时,以此为契机,针对本愿寺的恶意流言也在纪伊兴起。鸦的便衣四处公布宣扬本愿寺坊主和僧人们奢靡生活的细节,比如顿顿大鱼大肉啊、三妻四妾啊之类的,把矛头直指本愿寺的僧人和坊主们。不少人在他们的鼓动下怀疑起这些僧人的动机,他们是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才要求百姓捐钱捐地,然后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才号召一揆的呢?
针对这些恶意的流言,中岛大师等人匆忙派人予以驳斥,拿出了净土真宗的经文来证明他们的教义才是正确的,而那新兴起的教义都是一派胡言。然而,百姓中的领头人(鸦的便衣)却表明不信这一套,在百姓面前和本愿寺的僧人展开辩论。他们的辩论和逻辑都是雨秋平统一传授的,本愿寺的僧人根本说不过他们。
“佛祖是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神佛面前是不是众生平等?”
“那百姓为何要通过你们这些僧人才能让佛祖知晓自己的心意?”
“佛祖怎么会看中金钱土地这些俗物?佛祖怎么会倡导杀伐?”
“那你们本愿寺的人又是来干什么的?”
在这样的逻辑面前,平日里指挥吟诵经文的本愿寺僧人纷纷败下阵来。偶尔有能说会道的僧人出现,马町鹿德就会在那个村庄亲自现身,把他给驳倒。于是,整个纪伊的村庄内一时间舆论汹汹,本愿寺坊主和僧人们存在的必要性遭到了质疑。越来越多的百姓信奉新教义,拒绝缴纳钱粮和土地,也拒绝响应本愿寺的号召发动一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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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大师和众多本愿寺的坊主和僧人这才意识到,他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葩敌人,完全不按照武家领主的常规套路出牌。用脚想也能知道,这一系列运动背后肯定是雨秋平的影子。
在以往,也有很多和本愿寺为敌的武家领主想要瓦解本愿寺。不过,他们采取的方法一般就是攻击净土真宗和神圣的法主本愿寺显如本人,抨击净土真宗这一信仰,并扬言要剥夺本愿寺和信徒们的领地——这无疑会得罪广大信徒,侵害到他们的利益。这个时候,只要坊主和僧人们振臂一呼,就可以动员其成千上万不满的信徒发动一揆。
然而,雨秋平这一次的套路却非常诡异。他非但没有否定净土真宗和法主,反而把他们视若神明。相反,他们把矛头指向了本愿寺的中层教职人员,认为他们欺下瞒上中饱私囊,又忤逆神佛又欺压百姓——这毫无疑问很容易得到百姓的认可。同时,他们还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性的新教义:因信称义。只要心里信佛,啥都不愿意干,就可以往生净土。这非但没有侵害百姓的利益,反而让他们的修行之路更为便捷,深得百姓喜爱。于是,这一教义立刻在百姓中传播开来。
这时候,本愿寺的坊主和僧人再想煽动一揆就难了。首先,百姓们根本没有利益受损,反而很喜欢这个更加舒服的新教义。其次,雨秋平也没有攻击净土真宗和法主,让百姓们连起码的愤怒情绪都没有。反倒是坊主和僧人他们自己,被指责有中饱私囊的嫌疑,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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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佛门败类!”
中岛大师在理清了雨秋平想要干什么后,愤怒地破口大骂道,“若是如此搞下去,佛门还岂有丝毫尊严可言?”
“因信称义因信称义!若是往生净土真有那厮说的那么简单,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去寺庙里念经,就可以往生净土,那信佛还有什么意义?全天下每个人都在心里说自己信佛,难道就都可以去净土了吗?”
中岛大师面红脖子粗地狠狠地骂了一长串,上了年纪的他都有些喘不上气,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道,“岂有不用修行就可以往生净土的道理?真的是佛门败类!那些百姓最是愚昧,越是教义简单好处多的教派他们就信,一看有这样的好事,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前去净土,自然一窝蜂地去信了!若是那雨秋红叶如此做,岂不是教义越简单的教派就越能有信徒!那到最后,全天下岂不全都是佛门信徒,然后教义就是只要嘴上说一句自己是信徒就可以往生净土了?”
然而,中岛大师骂着骂着,却发现坐在周围的其他僧人都是面色尴尬,没有人符合他的言论。他的语速于是渐渐放缓,边说边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话里有什么问题——他好像就在骂自己,在骂本愿寺。
本愿寺当初不就是这么起家的吗?
在过去,全天下的佛教流派教义都是繁琐而复杂。要求信徒剃发出家,了断尘缘,吃斋诵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行,方能往生净土。这样的要求,不少百姓是难以完成的。
就在这时,净土真宗横空出世。他们的教义非常简单——不需要剃发出家、了断尘缘、吃斋诵经,哪怕带发吃肉、娶妻生子也可以往生净土。这样通俗易懂的教义立刻风靡全国,得到了想超生却又怕麻烦的困苦百姓们的拥戴,大量信徒流向净土真宗。
而如今,雨秋平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出更简单的教义给了净土真宗狠狠一击。
然而,不同佛门宗派这样的竞争,实则是恶性循环。就如同市场上互相降价招揽顾客、以求打垮竞争对手的商家一样。恶意竞争如果没有停止,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都把价格降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赔得血本无归。而佛门宗派的教义恶性竞争,实则就是谁的教义简单就可以赢得更多百姓的支持。如果这样的竞争没有得到制止,那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的佛教教义都简单到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往生净土。如果真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佛教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整个天下的佛门宗派都会满盘皆输。
然而,雨秋平可不管这些。反正他又不是佛门宗派的,佛门宗派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这样一个无神论者,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毫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