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余企仁正欲出工,季万祥顺道而来,递来一张纸条,余企仁瞟了一眼,随手扔掉,说:“我都穷得要抢人了,简直胡说八道。”季万祥道:“这是公社下达的任务……”
余企仁打断他的话,说:“就是天王老子下的任务,我也不买账。你去告诉他们:我拒绝摊派,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大不了给我扣顶‘抵制再教育’的帽子,送我去劳改好了。”提着锄头跟出工的农民走了。
中午,正欲煮饭,却见迟更立、冬志云一前一后进来,朝床上一坐,余企仁忙打招呼道:“吃饭没有,怎不多耍几天?”
冬志云道:“昨天下火车走了二十里到打炉坝宿,今一早就起身了。”
余企仁道:“我还以为你们要秋天分粮才回来。”说着朝锅里加了些水,坐到灶门前点火。迟更立道:“冬志云,拿块肉来煮。”
冬志云打开包,拿出一块干肉,余企仁看那肉薄薄的膘,说:“这是块瘟猪肉。”
迟更立道:“管它什么肉,只要是肉就行。路过大虎滩,正好赶场,有个农民在那里卖,我们就称了几块,很相因的。”
冬志云道:“我本想再耍一个月,这几天突然查户口,驱逐外来人员,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成了外地人,成了流窜犯,限期离开。”余企仁道:“以前还没听说过这事,自中央二号首长出事后,又查同伙,这段时间最好别出去。”
冬志云道:“我弟支边,来信说那里也查得紧,不晓是为啥子,是不是要打伏了?”
余企仁道:“我巴不得早点打伏,好跳出农门,打死算了,死不了,弄个官来当当,也不虚度此生。”
迟更立摸出烟,扔了支给冬志云,点上自己的,说:“我们要在生产队混一段时间,空了把粮称回来。”
余企仁道:“要去下午就去,队里在保管室附近出工。”
待社员出工时,迟更立、冬志云各背了个夹背,找到保管员季万成,同去称粮。
季万成分别给他们称了三十斤玉米,迟更立道:“三十斤只能吃半个月,多称点嘛。”季万成扣上桶盖,说:“队长说了,你们称了粮又跑出去,叫你们吃完了再称。”
冬志云道:“我们吃自己的粮,我把我的口粮全称回去。”
季万成道:“考虑到你们没粮仓,公社也表了态,队里替你们保管。”笑笑又说,“我巴不得你们全称回去,但去年你们粮钱没挣够,秦禹犨也太过份,粮款差一点点,也要把粮扣着。”
迟更立道:“我们欠的粮款不过三十多元,我把粮款补齐,叫他全称给我。”
季万成笑道:“这几十元对你们不算啥,赶赶场就有了。我们队一个全劳动力一年工分挣不到五十元,要养一个家,还得有牛工、粪水、肥料折算,也只能半菜半粮过一年。”
迟更立道:“说得也是,一个劳动力一天不过两三角钱。我们队里除了交公粮,还卖核桃木耳,算来也不少啊。”
季万成道:“总收入看来是不少,可那么多摊派,比如修路修渠,队里出劳力,就得算工分。山那边一个队每天才七分,尽吃返销粮。——你知道冷河公社最好的是哪个队?就是冷河坝生产队,一个全劳力一天也才三角一分钱,你们干一年挣不够口粮钱也不奇怪。”
冬志云道:“所以知青都不想留在农村。”
季万成道:“人对了,我才给你说真话,你们不想来,我们也不想要,队里的粮食自己吃都不够,还要凭空添些人来,可对外又不敢说。”
迟更立道:“全国哪里都不欢迎知青,可我们也没法,要想回城工作,这辈子怕没希望了。”
迟、冬二人背起背篼,走出门来,见季万祥在那里招手:“过来。”二人走过去,季万祥道:“公社通知明天知青开会。”
迟更立道:“又开会做什么,我懒得跑。”
季万祥道:“你们开会,队里记工分。”
这天逢场,又是星期天,知青几乎全到了,都坐在小礼堂里。迮副主任读文件,号召知识青年要和广大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讲叙某些地方知识青年在农业学大寨中发挥了积极的带头作用。路书记接着讲道:“你们知识青年,响应**的号召,帮助我们搞农业建设,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作出了贡献,我们要深刻领会**的教导,自觉抵制歪风邪气,抵制资本主义势力,增强无产阶级革命的自信心和责任感。有个别知青,由于觉悟不高,没加强学习,整天和地富子女混在一起,甚至和带有严重资本主义倾向的农民打得火热,把我们山里的战略物资运到城时卖高价。幸好,我们公社知青的觉悟高,还没发生这类事,已受到县里表扬……”
听众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人们议论着。蓝云天道:“什么是‘资本主义倾向’?”常明亮站起来,说:“我们知青累一年,还得给队里倒找,我们是成年人了,总不好意思老向家里要,总得自己去找点。”
付松根站起来说:“大家别议论了,等路书记讲完再说,路书记总有办法,帮知青解决问题。”
迟更立道:“他们说的‘个另知青’,大概说的是碧水公社的劳伯清,他经常买些特产回锦城去卖,回来又把农民需要的酒曲子、染料带回来,每次都能赚几十元。他很少出工,补交了队里的粮款,换成粮票又出去跑。”迮副主任道:“大家安静点,今天叫大家来开会,主要是学习其他地方的方法,按知青相互这间的远近,组成几个学习班,互相学习,共同提高。”
常明亮道:“说难听点,叫‘互相监督’。”
分组开始了,花馨君道:“我们几个女生组成一组。”
邰兴文道:“我是巫家坡的,离蓝云天最近,我们组成一组。”迮副主任道:“你在申季坡代课,应和余企仁他们一组。”
邰兴文根本不想和迟更立打交道,忙说:“就要放暑假了,我还得回队。”
蓝云天道:“他说得对,暑假回来,我们在一起学习。”黄图娣道:“我和闻归新自成一组。”
苏攸琴笑道:“你们早就是天生的一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全波月道:“我们女生逢场天聚在一起学习,就这样定了。”
辛传河自然和申季坡的知青分在一组,大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走过场,谁也不会当真。
分组完毕,散会了,余企仁跟传河并肩出来,说:“现在堵死了所有的资本主义道路,我本想弄点什么东西去卖,也没希望了。”
辛传河道:“可以弄点其他东西,我上次给闻归新做的家具,他找船运到火车站,顺便带了些土特产,再托运回去,拿去卖了,他这一趟就挣了相当于工人一年的工资,你说划算不划算?”
“应该这样,”余企仁道,“我不太会木活,我想把做好的家具拆开,包装,回锦城后再组合,这对你不是问题,路上又方便,又不易损坏,一年跑两趟也够了。”
辛传河道:“我原有这些想法,到处找好木料,到时请你帮我拉锯,我不会亏待你的。”走到街口,申宇苹背个夹背从侧边走上走来,问:“开完会啦?”
辛传河点点头,见她穿件浅花衣服,胸部被背绳勒得凸起,便问:“要回去啦,装的啥?”回头看余企仁,已不知去向,其他知青都散在各处。
申宇苹道:“卖猪的奖售粮。”抬头看天说,“要下雨啦,早些回去。”转身朝回去的路上走。辛传河从申宇苹肩上取下夹背自己背着,说:“搞不好要挨雨。”
耀眼的闪电从眼前划过,紧接着一声炸雷,岩上一棵树应声而断;狂风把黑云猛推过来,如万马奔腾,云下白晃晃的大雨紧随而至。申宇苹道:“前面有个岩壳,跑快点。”
二人冲进玉米林,前面有个山崖,下部凹进去。刚冲至崖边,大雨倾盆而至,淋湿了衣服。辛传河在崖内放下夹背,夹背内盖了件蓑衣,他提起来抖掉水,看里面的玉米是干的,因笑道:“你晓得要下雨?还带着蓑衣。”申宇苹接过蓑衣,盖在夹背上,说:“晴带雨伞饱带干粮,这都不懂。”
雨帘遮住茫茫天地,还杂着黄豆大的冰粒,落在地上直弹跳。热天穿得单薄,被雨淋湿,顿觉寒气逼人。辛传河斜眼看着申宇苹隆起的胸部,湿衣贴在身上,轮廓清楚可见,真想摸摸她。
狂风吹斜暴雨,崖上的雨成直线往下流,水汽朝里进逼。辛传河将背篼放在最里的角落,人也退进去。申宇苹也朝里挤,紧靠着辛传河。辛传河试探着把手搭在她肩上,见她并不反抗,便大胆从胸前下垂,触着她胀鼓鼓的乳部。申宇苹闭着眼,头靠着她的肩,任他在胸部轻揉着,希望这雨一直下个不停。
热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烈日重新烘烤着大地,天空蓝得一层不染,放眼望去,一片青翠。玉米叶子重新舒展开来,悬着晶莹的水珠;山上大小渠沟的水带着泥沙冲泻而下,汒入脚下的小溪,溪水奔腾着,喧哗着一泻而去;蝉又叫起来,松鼠跳来窜去。申宇苹一路与辛传河说说笑笑,不觉已到平顶坡。雨后初晴,太阳烘烤着黄土地,散发着热气,过几丛雉竹,便到家门。申宇苹笑道:“到我家吃饭吧,我妈走人户去了,哥嫂在后山还工,就我一个人在家。”辛传河巴不得她邀请,说:“也好,我回去还要推磨。”
申宇苹炒了碗鸡蛋端来,在这粮食不足的日子,已是难得的奢侈,农家的鸡蛋,一般卖给收购站,卖的钱再买回煤油、盐等生活必须品。辛传河知她对自己有情,心里暗暗感激。少女情窦初开,男子风华正茂,只要辛传河在家,申宇苹就往那儿跑,帮他料理家务,帮他推磨,辛传河也常在她家忙着,只要她地里有,他家里就有。
申宇苹的家在平顶坡生产队的最高处,背后的土地接着山林,斜坡连着山顶的白岩;辛传河的屋还要高些,常见浓雾在脚下翻滚,但逢阴雨天,房顶、山林罩在云雾中,抬手可触,大有离天不满盈尺的感觉;转过山崖,便是悬岩峭壁,乱树丛生,小学低年级的学生要从山缝中走到申季坡上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则要穿云破雾,走七八里路到冷河公社,山路看去很陡,但乱树夹道,不觉危险。在这绝高顶上,放工归来,便与世隔绝,与鸟为伴,与云雾相依。
申宇苹头脑里尽是辛传河的影子,挥之不去,只要辛传河到来,便像被磁石吸住,自然地留住他,觉得踏实。自己在农村长大,又特别能干,队里出工总挨着辛传河,拾到好柴,叫传河带回去烧,心想:“他要是留在这里就好了,他既能干又有知识,只要努力,就能当上支书,乡干部甚至是县干部,他愿意留下来吗?如果有辛传河这样的男子做丈夫,真是福气,别人会羡慕地说:看,申宇苹有眼光,找到这样的好丈夫,真了不起。唉,他怎么想,他会留下来吗?”茶饭无心,做了这样忘了那样,以致遭到母亲的叱责。辛传河来借东西,便特别热情,一旦离去,就失魂落魄,连母亲也看出了,说:“人家是城里青年,迟早要走的,找个合适的吧。”
“妈,你说啥啊,你怎么了?”申宇苹羞涩的说。母亲笑笑,说:“他一走,你就像掉了魂似的,还看不出来吗?”
“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觉得要嫁人,就要嫁个好男人,找不到合适的,我就不嫁。”
屋旁菊花开得正茂,几场秋雨,一阵秋风,落叶满地。申母感到头重脚轻,忽冷忽热,周身不自在。申宇苹请来医生,又为母亲熬药,还得割草,喂猪喂牛,还要出工。父亲在专业队,很晚才回来,嫂又大着肚子,哥在外修路,全家重担都落在她身上。这日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猛听得哗啦啦一阵响,震得墙动,瓦上灰直落,只听母亲说道:“苹儿,出了啥事?”申宇苹道:“不晓得,我去看看。”
出得门来,只见猪圈那边变了样,原先的柴房垮了半边,脊檀还斜在梁上,原来柴房立柱早蛀了,被风一吹,顺势倒下,遍地碎瓦,幸好圈墙是土墙,一时没倒。心里思量道:“应立即修好,否则,猪圈中脊檀承受不起垮椽的拉力,垮下来更危险。可我一个女孩儿家,哪有力气?”回去告诉妈妈,妈妈说:“你去请辛传河来帮忙。”
辛传河大门紧闭,他到哪里去了?忽然想起队里修保管室,他在那里刨木头。匆匆跑去,果见他与几个人忙着,便告诉他,请他帮忙。旁人都笑道:“去嘛,反正不忙,慢慢地搞,直到满意为止。”申宇苹脸“刷”的一下红了,骂道:“都是些怪物。”
辛传河拿起自己的工具,朝上走去,看垮了的柴房是和猪圈门连在一起的,说:“立柱朽了,把中檀和旁边几根垮掉的檀子全锯断,猪圈就安全了。”说着就要去拆。申宇苹忙说:“不行。”辛传河回头问:“怎么不行?先拆掉零碎,拆个空隙搭梯子,再锯中脊檀。”
“不是这意思,你这样做太危险。”
“没关系,”辛传河笑道,“我先把歪下的椽子锯掉,——你把猪赶到别处,万一圈顶垮了也不怕。”说着把歪在上面的瓦收集在一起堆着,申宇苹扛来梯子,辛传河试着把梯子搭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先锯掉最危险的悬空的圆木,再锯脊檀,出了一声汗,转眼就黑了。下得梯来,脸上、手背已是黑糊糊的。申宇苹笑道:“哪来的黑鬼?”变戏法般拿出个小圆镜,朝申传河一照:“小鬼哪里逃?”
辛传河“嘿嘿”一笑,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申宇苹道:“你先歇一会儿,洗个澡。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怎么办。”
辛传河道:“谢谢什么?我常给你找麻烦,从来没说过一声谢。——我回去烧水,就不麻烦你了。”
申宇苹想了想,说:“也好,一会儿过来吃饭。”
辛传河提了桶水,倒进木盆,晚风带着凉气吹来几分寒意,他坐进木盆,快速洗完,换了衣裳。油灯摇摇,人影晃晃,申宇苹的容颜在头脑里转来转去,这位山妹子,勤劳勇敢,聪明漂亮,高兴时唱唱山歌,是那么优美动听,要真能与她长相斯守,也不虚度此生。往事不堪回首:自己生在多子女家庭,别人还指望哥姐寄点钱,而自己的弟妹却需要帮助;等招工?几乎毫无希望,文革开始时,因父亲是小商贩,被划为“麻五类”。有后台的招走了,会献殷勤的拍马屁走了,我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却找不到立足之地,罢了,就在此地终老此生吧。
听到脚步声,知是申宇苹来了,她提着马灯说:“洗完没有?快来吃饭。”
碗里装着腊肉,一盆萝卜汤,辛传河刚坐下,申宇苹又端来一碗放在桌上,问:“你吃过这没有?”辛传河看碗内装的是切成片的黑糊糊的东西,问:“这是啥?说是香肠又不像。”申宇苹笑盈盈地说:“这是血肠,是用刚杀了猪的血和着粮食粉类装进肠内晾干,看去和香肠差不多。”
辛传河拈起一片在嘴里慢慢嚼着,说:“有点好吃。”申宇苹拿出一瓶酒倒满一杯,放在辛传河面前。辛传河喜道:“还有酒?”申宇苹道:“酒票留着没用,不如买酒回来放着,有人来就炒些菜下酒。”
辛传河朝四面看看,说:“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幺妹她们呢?”申宇苹道:“妈好多了,幺妹她们在陪妈吃饭。妈问你累不累,需要啥自己拿,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辛传河仗着几分酒,大胆轻声地说:“我早这里当成自已的家了,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
申宇苹脸一红,翻转筷子用筷头敲打他的手背,亲热地说:“你喝醉了,尽说酒话。”
辛传河道:“酒醉吐真言。真的,我做梦都梦见了你。”
“我也梦见你。——喝得差不多了,吃饭吧?”
“还要喝。”辛传河把酒杯一举,说:“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你也喝一口?”
“我从不喝酒。”
辛传河自己倒满一杯,说:“你听说过没有,有句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少’,跟你在一起,就感到高兴,越喝越想喝。”
申宇苹道:“我哥和别人喝酒,也说这句话,后半句叫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些人想讨好我,我都讨厌,半句也说不拢,我才明白什么叫‘话不投机’。”
辛传河道:“正是,有些人就爱投机取巧,上面放个屁,下面就累断气,一点不讲实际,我就喜欢你爹的性格,上面说得不对,就顶着不干,上面也拿他没法。”
申宇苹道:“我爹就是这个脾气,常得罪当官的。”
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申宇苹道:“你到我屋里坐,我来收拾碗筷。”她的屋在隔壁,申宇苹先去点亮灯,辛传河跨进屋来,见房间整洁,窗边有桌,一个木凳,想是梳妆用的,床边衣柜,再无他物。忽闻一股淡淡的幽香,寻到香源,门边两盆花开得正茂。
辛传河朝凳上一坐,见桌上有个收音机,便打开来听,里面传来呆板无聊的报导,或样板戏,找到与知青有关的消息,却是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先进事迹”。胡乱调了一阵,里面传来优雅的歌声,便调好音量听起来。
申宇苹收拾完碗筷,喂了猪进来,看去她刚洗过澡,穿件红方格衣,刘海齐眉,黑瀑披肩,她朝辛传河一笑,说:“这歌真好听。”坐到床沿。
辛传河拿着收音机挨着她坐下,只闻她身上的幽香和花香混在一起,令人醉魂酥骨。他一手搂着她,脸挨着脸,一手摆弄着收音机,里面传出:“大陆同胞们,你们听不到爱情的歌声,我们给你1们播出一首邓丽君的歌——记住我的心记住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
辛传河道:“好久没听过爱情歌曲了,今天听了真过瘾。”
申宇苹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到,里面说是台湾的,别人听到要说你偷听敌台。”
辛传河笑道:“这么高的山,鬼都不会来。”还是把音量调低了。他们被歌声带入甜美的想象中,窗外雨声沙沙,屋内爱情歌声绵绵,此情此景,心旷神怡,姑娘幽香,令人沉醉。申宇苹似睡非睡,倒在怀里,头发碰着颈额,痒舒舒的。想起那天下雨,岩壳中也是这样靠着自己,任由自己抚摩,真像一只静静的羊羔。灯焰闪了一下熄了,想是油干了。美女在怀,是那么柔软,有那么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他登掉自己的鞋,关了收音机,放在床头,脱掉申宇苹的鞋,搂着她倒在床上,一阵乱摸,不知怎的脱掉她的衣裤,又把自己的也胡乱一扔,扯过被子,抱着她睡去。
忽听鸡叫,辛传河悄悄地说:“天要亮了,我得回去了。”
申宇苹紧搂着辛传河说:“还早,我已是你的人了,怕你以后回城,扔下我不管。”
“亲爱的,我不会扔下你不管,也不可能回城。”
“为啥?”
“我家庭成份不好,父亲是商贩,算是资产阶级那边的人。”
申宇苹觉得有几分放心,说:“家庭出生又不能选择,如果可能,找个当大官的家庭去投胎。”天色发亮,辛传河忙穿自己的衣裳,却找不着,想起昨晚胡乱一扔,便跳下床来穿好,悄悄溜回自己的屋。
辛传河将垮塌的房架一一锯掉,再清理瓦砾;把未塌的圈顶加固,看去更结实。在原来的地方重新搭了个木架,从山上撬来薄层岩石片当瓦用,虽说粗糙,倒也结实。一连串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北方吹来的寒风把雨水变成雪花。这日,申母对申宇苹道:“小辛真是个好小伙子,哪个姑娘遇到他才有福气。他忙了这么久衣服顾不得洗,他的鞋也破了,你空了帮他做一双。”申宇苹笑道:“好,知道啦,我这就找布去。”母亲微笑点头。
晚,辛传河悄悄来到申宇苹屋里,天明即去。申母的病全好了,辛传河觉得再去不便,把想法告诉了她。
夜,点着煤油灯,忙着做家具,这些上好木料做的家具,带回锦城能卖个好价。月光淡淡,夜风微微,面对孤灯,与影为伴,甚觉孤单。忽见门开,闪进一人,原来是申宇苹,问道:“你还没睡?”申宇苹道:“一个人睡不着。”掩上门,插上销,一口吹熄灯,抱着申传河,头贴着他的脸。辛传河默默地抱起她,重温旧梦。
只恨夜短,转眼就天明,申宇苹急急起来,跑回家,申母已在煮早饭,见女儿披头散发地从那边过来,立即明白了,叫道:“苹儿,过来。”
申宇苹带着羞涩,红着脸问:“啥事?”
申母道:“辛传河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看得出,他也是喜欢你的,我看你们快点把婚事办了吧。”
申宇苹跑进屋,心突突跳。
这天,申宇苹道:“辛哥,我觉得想发吐,想吃酸东西,一个多月没来月经了,想是肚子里已有了,怎么办?”
申传河道:“只有做人流手术。”
“我一个未婚女儿家,怎好意思去打胎?妈说让我们早点把婚事办了。”
“这……”
“这什么?再等几天,肚子挺起来了,我还好意思见人么?”
辛传河道:“让我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妈已告诉我哥了,哥说要是你不同意意接婚,就要去告你强奸少女,至少是骗奸罪,那时我们两个都没脸了。”
“好,好,就这么办吧,可我什么也没有。”
申宇苹道:“这里哪个又有什么呢?有勤劳的手,正直的心,灵活的大脑,这就够了。”
辛传河心想:“我可不想闹得满城风云。”便说:“我不喜欢招摇,到公社登个记就行了。”
申宇苹见她答应,顿时满面笑容,喜道:“都依你,总得告诉亲戚们嘛,不然,别人会笑我们偷偷摸摸接婚,再者,你城里的父母总得请嘛。”
辛传河:“我父母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们也不会来;知青里面,只有余企仁跟我和得来,到办事的日子,写个条子叫学生带过去。”
余企仁看到条子思忖:“说不定我那天也会和他一样,找个山区姑娘。自己穷得丁当响,买不起什么礼物送他,去白吃一顿也是好的,不过,总得有所表示,送他什么呢?最好是能表达心意的东西。”低头外出,顺路踱去,见岩边青松,郁郁葱葱,几株梅花,冲天怒放,沟下流水潺潺,好一幅松梅抗寒图!可惜自己不会作画,要能画下来,岂不是最好的礼物?几对鸟儿,双栖双飞,随口吟了首卜算子,觉得不错。记得街上卖得有彩色松梅图油画,忙跑上街,买了一幅,借来毛笔,写了这首词,心想:“这礼物倒也别致,总比空手去好。”
山乡婚礼,很是简朴,辛传河穿了身新衣服,申宇苹也是一身喜庆服装,来客只有申宇苹家人和几个近亲。余企仁递上画说道:“不好意思,空手而来,送你一幅画。”辛传河接了画,展开看了点头道:“礼轻情意重。”看着底下的词念道:
雪压百丈水,红梅冒寒开,岩边青松展雄躯,迎来鸟双栖。
申宇苹过来,笑问:“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过来立在辛传河旁边,接着念下半段:
扎根深山里,根连枝相依,同饮沟水共抗寒,永远不分离。
余企仁道:“画无题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写上这么几句,希望你们像青松红梅,相扶相依,凌霜傲雪,白头到老。”申宇苹接过画,随即贴在墙上。在附近折了几枝梅花,插在竹筒里,顿时暗香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