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要绑着夏心离开,我急得头上冒汗。我在地上抓挠,想要抓一件趁手的兵器,结果身边什么都没有,连一块碎瓦片都摸不到,我只看到一次火柴梗子,是我刚才被丢过来的时候从身上掉出来的。
我看了看身边的供香,忽然心中一动,想出来一个办法。
我把火柴头摁到供香上,刺啦一声,火柴点燃了。
我心里默默的念叨:“纸扎的村子,应该小心火烛啊。”
然后我屈指一弹,那火柴就旋转着飞出去了,正好落在一个纸人头上。
不过三四秒钟而已,纸人头上开始冒烟,继而是冒火。他被烧得惨叫了一声,痛苦的倒在地上打滚。
这样一滚不要紧,牵连到了周围的纸人。凡是被烧到的纸人都惊慌失措,四处奔逃,于是就引燃了更多的纸人。
我坐在地上,看着一个个的火人,觉得这场面既壮观又残忍。
纸人都烧着了,夏心就恢复了自由,她被周围的烟熏得脸都黑了,只剩下眼睛是白的,看起来很滑稽。
我冲她嘿嘿的乐,她也笑了,露出来一口的白牙。
我站起来,对夏心说:“可惜了这个村子,都是白纸扎成的,这一下要烧成灰了。”
夏心说:“你这人真有意思,一场梦而已,有什么可惜的?”
我心想:这倒也是。
然而,我和夏心其实还是太乐观了。纸人固然是烧着了,可是天兵却没有死。他们从化成灰烬的纸人里面钻出来,变成了一个个愤怒的厉鬼。
眼看着混乱正在平息,那些厉鬼正向我们靠拢过来,我拉着夏心说:“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们借着火光跑到了院子外面,又穿过天兵包围圈的缝隙向村子外面跑。
等我跑到村口的时候,看见胡大力正躺在地上。幸好,他身上的纸片没有烧着。
我喊道:“胡大力,让一让,快让我们过去。”
胡大力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大着舌头问:“什么是让?”
我心里一沉:他现在的神态语气,明显是缺了根弦。难道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胡大力智商受到损害了?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我们已经耽搁不得了。夏心指着坟山说:“上山,向那上面逃。”
于是我们开始爬山。
天兵很可怕,坟山同样可怕。我们就像是吃完了辣椒又尝黄连的人,辣劲没有被盖住,反而加了苦涩。
我本以为,坟山这种禁地,天兵不敢追上来,但是我们错了,他们不带半点迟疑的就上来了。
夏心在我旁边努力地爬山,一边爬一边说:“就算,就算被抓了也没关系。这毕竟是一场梦啊。”
我说:“是啊,毕竟是一场梦。”
我们俩互相给对方鼓劲,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并不仅仅是一场梦。能逃得出去,那才算是梦,如果逃不出去,那就是我们的人生了。
我们登上山顶了。天兵正在漫山遍野的爬上来。我向身后望了望,金蟾庙正藏在阴影中,像是一个阴郁的怪物,盯着外面的一切。
我对夏心说:“要不然咱们躲到庙里去?”
夏心苦笑了一声:“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一次我们没有着急着去金蟾庙,我们走的并不快。因为我心里能感觉到,进了庙,未必是好事。就算天兵不敢进庙,不敢惹金蟾庙里的东西,我们也未必算是活下来了。最大的可能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可是,就算前面是狼窝,我们也得进去啊,毕竟猛虎就在身后,耽搁一秒钟,一块皮肉就下来了。
金蟾庙庙门半开,好像正在等着我推开它似得。我叹了口气,推了推那扇门,一阵阴风吹过来,吹得我遍体生凉,而我们身后的天兵,居然被这阵风吹得向后飘了飘。
我和夏心闪身进去了。夏心转过身来,把门关上了。我摸到木门上有个门插,于是随手把门插上了。
这种行为很可笑,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门插可以挡住鬼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能多一丁点保障也好啊。就好像小时候晚上害怕,把整个人缩到被子里面一样。
外面传来一阵拍打声,然后是撞击声。这小庙开始摇摇晃晃,摇摇欲坠。
我估计再有五分钟,小庙可能就要倒塌了,等小庙倒了之后,我和夏心就再也无处可逃了。
这时候我有点后悔,早知道金蟾庙里的东西没有能力保护我们,我们干嘛要进来呢?倒不如继续向下逃,一直沿着山谷,跑到世界尽头。
其实这种想法也并不正确,因为我们是活人,跑上几个小时就没力气了,还是会被抓住。
我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夏心,发现她正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面念念有词。
我有点纳闷:“你在干什么?在拜佛吗?”
夏心的样子,分明是在虔诚的祷告,我以为她不会分心回答我的话,谁知道她回过头来,对我说:“我不是在拜佛,我在求鬼。”
她说的很认真,很严肃,我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来。
我问夏心:“你在求哪的鬼?外面的鬼?”
夏心说:“我在求里面的鬼。金蟾庙里的东西,我们称呼他为鬼囚。”
我好像记得夏心跟我说过,金蟾庙里的东西,是冥狱关押在这里的,而我们全村人,一代一代的,是这里的狱卒。这么说来,叫那东西为“鬼囚”倒也很贴切。
夏心跪在地上念叨了很久,她的声音不是很小,可是我偏偏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好像那不是汉语似得。
我又认真听了听,发现每个字我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块就不懂了。
夏心忽然停下来了,然后侧着耳朵开始听。最后她点了点头,又开始说话,好像在和鬼囚对话一样。
我心里纳闷:这不是一场梦吗?难道在梦里也有一个鬼囚?
我正在胡思乱想,夏心忽然猛地站起来,把身上的小刀拿出来,一下将自己的食指划破了,然后把血淋淋漓漓撒在我们脚下。
随后她收起刀来,用一块白布把手指裹上了。
这时候,我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屋门被撞破了,它砸在地上,激起来大团的尘土。天兵像是潮水一样,蜂拥而入。
它们还没有到我身前,但是我已经被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和杀气逼得不能呼吸了。
忽然,金蟾庙里面传来一声长吟。像是一个很久没有出山的老者,终于决定一展身手,活动活动筋骨。
这长吟起初的时候声音很小,但是它延绵不绝,声音越来越大,十几秒钟后,犹如闷雷在我们头顶上滚动不休。
那些天兵显然怕了这种声势,纷纷向后退去,但是已经晚了,凡是站在屋子中的天兵,在一瞬间内,全部魂飞魄散。
我看着这个场面,惊叹不已。
夏心忽然低声说:“快关门。”
我有点奇怪,一边把木门扶起来,勉强堵住门口,一边问道:“为什么?”
没等夏心回答,我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那长吟声越来越衰弱,最后就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正在呻吟一样。
夏心低声说:“鬼囚被关了很多年,已经很衰弱了,刚才勉强杀了一些天兵,有些力不从心。”
我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外面那些天兵不会再冲进来了。”
夏心则摇了摇头,有些苦涩的说:“天兵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我们只好坐在屋子里,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天兵果然没有散去,一直围在附近。
我对夏心说:“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那些天兵早晚会再试探的,我们找找别的出路。”
夏心说:“据我所知,鬼囚被关押的地方,是一座坟墓,我怀疑这座坟山是空的,咱们如果能躲到鬼囚的坟墓里边,应该就没有危险了。”
我心想:金蟾庙我已经来过三四次了,我怎么不知道下面是一座坟?再者说了,如果我们躲进去了,我还怎么回到人间?
不过如果被天兵抓住了,那就更不可能回到人间了,于是我问夏心:你知道怎么走吗?
夏心又跪下来了,开始低声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咒语。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纳闷的问:“怎么了?”
夏心突然把刀拿出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寒光一闪,将我的食指割破了,然后把血洒在地上。
我哀嚎不已。
夏心说:“流点血而已,很疼吗?”
我大叫:“我不是怕疼,我是想知道,你和鬼囚达成了什么协议?你是不是把我卖了?卖了个什么价钱?”
夏心说:“你想多了。要进入鬼囚的坟墓,必须滴血,仅此而已。”
我又说:“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要这么突然袭击?”
夏心说:“万一你怕疼呢?”
这时候,我听到耳边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万一你怕疼呢。”
我吓得打了个哆嗦,扭头一看,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夏心似乎知道我听到了什么似得,指着墙角的小门说:“在那里面。”
我们两个走进去,我发现金蟾庙里的那两个泥人还在。只不过他们的姿势都发生了变化。两个泥人都看向门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和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