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连着下了两天雨,上山的路泥泞不堪,项寻脚下皮鞋染了泥渍,脏得不像样子。
他有些不耐,皱眉问:“怎么还没到?”
“应该快到了。”旁边的顾秘书看向为他们引路的中年男性乡民,指了指前面的村子,问:“那个就是北家村了吧?”
“对,那就是北家村。”乡民一大早出门捕鱼,回来路上才碰巧遇到两人,他穿的是黑色雨靴,也走惯泥路,自然不怕泥土脏了鞋,见项寻和顾秘书的皮鞋沾满土黄色的泥,又见两人西装笔挺模样矜贵,西裤裤脚此刻却脏乱不堪。心里不免哂笑,说:“进了村,路就好走了。”又问:“你们是城里来的吧?看样子以前没来过这里?”
项寻臭着张脸不出声,顾秘书对乡民笑笑,说:“今天头一次来。”
“干嘛来的?”
顾秘书看了项寻一眼,见他对乡民的问题没什么反应,这才答话:“我们项总过来接个人。”
“接人啊。”乡民咕哝了句,心里琢磨着,这第一次来能接什么人?
谁知顾秘书紧接着就问他:“童东山一家你认识么?”
“认识,怎么不认识。”提到童东山,乡民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又有点怜悯,说:“可怜呦,好好的活人就这么给淹死了,车开到水塘里去了,一车人一个都没活,好像是说吃酒回来的路上喝多了,把油门当刹车踩了。”
顾秘书也不知这乡民说的是真是假,看项寻只顾走路,脸色不大好,他不敢多问,又把话题往别处绕开,说:“这路这么窄,能开车么?旁边也没见水塘啊。”
“进村还有条马路呢。”他指了个方向,“就那儿。”
项寻听罢,低声开了口,语气似是不悦:“来之前没查路线?”
顾秘书后背一热,忙说:“我现在就叫钱司机把车开进来。”又仔细问了乡民,打电话给等在路口的钱司机,照着乡民的说法,让他绕路从另一边把车开进村。挂上电话,他心里想着,难怪,原来还有条路,本来还思忖着这穷乡僻壤怎么就养出了项总太太那样的美人儿。
看他结束通话,乡民耐不住好奇问他:“你们找童东山有什么事么?他人不在了,头七都过去好段时间了,现在家里就一个老太太带着小孙女,可怜呦。”
这次是项寻接的话,不冷不热的一句:“来接他女儿。”说话间已经进了村,项寻嫌弃地在水泥地上踏脚下的泥,顾秘书掏出几张面纸递到他手上,项寻看也没看地接过来,没擦鞋,倒是擦了几把未被弄脏的手。
乡民听了项寻的话,也跟着停下来,看着他在地上踏泥,问:“你们是来接婳婳的?”
项寻这次却没再理他,顾秘书笑了笑,说:“我们项总是童婳姑父,今天过来接她去城里读书。”
“婳婳的姑父?”乡民似是有些狐疑,看项寻的样子派头像是有些身份,他从不知道童家还有这么有头有脸的亲戚,说道:“童东山倒是有个姐姐,出去读书后就没回来过。他那个姐姐跟他也没血缘关系,是他们老童家买——”说到这里住了嘴,不再往下多说。
项寻似是嫌他啰嗦,看了他一眼,旁边顾秘书忙解释,说:“童东山那个姐姐就是我们项总夫人。”
乡民怔了下,恍回神后问:“童敏年?你是童敏年男人?童敏年怎么不来?”
他这话是对着项寻问的,项寻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开了口:“她身上不舒服,来不了。”
顾秘书问乡民:“童东山家住在哪儿啊?”
“哦,在村前面呢,我带你们去吧。”乡民心里犯起嘀咕,带项寻和顾秘书往村前头走,说:“婳婳也到上小学的年纪了,没想到碰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都八月份了,小学还没着落。他们家条件本来就不好,这会儿估计连婳婳的学费都拿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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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敏年早上起来心里有些发慌。
她想喝酒,吴嫂没让,说是项寻临出门前特意交代过,要是他回来发现太太沾了酒,就让她卷铺盖走人。
童敏年倒也没坚持,让吴嫂给她煮了杯咖啡,蜷在小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兴致恹恹提不上劲儿。
中午吃了饭,她想出门转一圈,吴嫂又拦下,苦口婆心地劝她:“项先生说了,不让太太外出,项先生回来发现太太不在家,又该发火了。”
自打嫁给项寻以来,童敏年性子收敛了不少,可骨子里却仍旧是软硬不吃的主儿,听了吴嫂的话仍是执意要出门,说:“我现在是不是连出门也要经过你的同意了?”她绕过吴嫂开门出去,吴嫂忙追出来,急道:“项先生眼看着就要回来了,回头看不见太太,我不好交代啊,太太也受罪。项先生的脾气,太太又不是不知道。”
童敏年充耳不闻,她打定主意要出去走走,吴嫂拦也拦不住,徒劳无功地跟着她一路到车库,童敏年见状便笑:“我去酒吧,你要跟我一起去?”
吴嫂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只重复着:“项先生马上要回来了。”
童敏年也不理她,开了车门坐进去,吴嫂不敢真挡在车前,她在项家帮佣了几年,知道童敏年的脾性,这位项太太不好对付,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她就亲眼见过她拿烟灰缸往项寻身上砸,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童敏年把车开出车库,最后又拐出院子,她心里忐忑,不知道项寻回来看不见人又要发多大的火,一来埋怨项寻脾气古怪阴晴不定,二来怪罪童敏年不好说话太能折腾。要不是这份工作薪水丰厚,足够她供家里的两个儿子读大学,她也懒得伺候这对夫妻。
说是去酒吧,童敏年其实只把车停在酒吧外面发了会儿呆,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单独出过门,前不久接到她养母的电话,说了她养父、童东山夫妻遇难的事,实话讲,她听了只是有点焦躁,远没有情绪上的大起大伏,在童家十几年,她没怎么受过养父母的好处,如若不是看在已故奶奶的份上,她也不会同意把童东山女儿接过来养。
再过会儿人就该到了,她却突然不想见她那个没血缘关系的侄女,她感到莫名的烦躁,想抽烟,在车上找了找,别说烟了,连个打火机都没有。她是在嫁给项寻后才学会抽烟的,项寻不让她抽,起初还肯耐着性子哄她,到后来他也没了耐心,对她愈发严苛,看到她抽烟就发火,好几次她都以为他会忍不住要动手打她。项寻说她抽烟喝酒的行为是自甘堕落,让她别在他面前整出这副鬼样子,看着让人心烦,她就不明白了,男人抽烟喝酒是再正常不过,换成女人怎么就是自甘堕落了呢?
不过胳膊素来拧不过大腿,她在项寻面前一向没什么发言权,他禁止她做的事,她就是想做也没机会做,每每找着机会了,他都要发顿脾气,认为自己作为男主人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就连家里的帮佣李嫂都觉得是她不安分,童敏年其实不在乎项寻跟李嫂怎么看她,她无所谓,看项寻怒不可遏,她心里反倒痛快些。
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她始终顾及今天童东山女儿要过来,不想头一次就让那小孩看到她跟项寻争吵的场面,忍住了没进酒吧,其实她进去也没用,她身上没钱,项寻早在一年前就切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不让她出去工作,将她缚在家里,什么东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细致到什么时候出去做一次头发买一回衣服。
开着车四处转了转兜兜风,童敏年最后只能乖乖回去,所幸项寻人还没到家,吴嫂看是童敏年先回来,这才松了口气,又没在她身上闻到酒气,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来,问她:“太太要不要先洗澡?”
“这会儿洗什么澡?”童敏年百无聊赖,又坐去小客厅看电视,吴嫂切了点水果端出来放她面前,想起童敏年出去时有人打电话过来的事,说:“刚才有人往家里打电话,说是找太太,你不在。”
童敏年漫不经心地调电视频道,随口问道:“谁找我?”
“一个女的。”吴嫂说,“说是你大学同学,姓郭,叫郭什么……”吴嫂有些记不起来了,说,“她名字我记纸上了,我拿过来给你看。”
“不用了。”童敏年喊住她,问:“是不是叫郭雅琼?”
吴嫂想起来,拍手:“对,就叫这个名字。”又问:“太太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童敏年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皱了下眉,吴嫂琢磨不透她心思,走也不是,杵在原地也不是,正犯难时听到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忙往外看去,说:“项先生回来了。”
童敏年坐在沙发上没动,却也扭过头往窗户外看了眼,距离太远,她坐的位置也不对,只看到窗外翠绿的灌木丛,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倒是吴嫂迎到了大门那边,见项寻牵了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进来,吴嫂笑嘻嘻看着项寻:“先生回来了?”又看向小女孩,“这就是婳婳吧?”
项寻看了眼沙发上的童敏年,她背着身坐着,正看电视,知道他带着人回来也没说过来看一眼,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也不急,把童婳交到吴嫂手上,说:“孩子你先带去吃点东西。”
将脏了的皮鞋换下,项寻穿了双拖鞋,走去童敏年面前,低头看她神色寡淡的脸,笑了下,说:“你侄女我给你带回来了,你不看一眼?”
吴嫂带童婳去厨房的时候经过小客厅,童敏年看到小女孩的背影,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扎两个麻花辫,很土,模样倒是没看到,不知是白是黑,也不知道漂不漂亮,抬头看了看项寻,见他去了一趟乡下,回来后模样有些狼狈,她又将目光挪回到电视上,说:“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我亲侄女。”
“是没什么好看的,没你看的电视好看。”项寻这次回来心情好像不错,说话的语调都带着淡淡笑意,坐来童敏年旁边搂过她肩膀,也看向电视机,说:“你看什么节目呢?这么好看。”
童敏年推开他,余光瞥到他裤脚的泥垢,说:“身上这么脏也不先去洗澡。”
“这不等着你伺候么。”项寻钳住她细腰,童敏年嫌痒,推他又推不动,项寻趁机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他向来粗暴,童敏年唇上一疼,眉皱得更紧些:“你连澡都不会洗么?”
“你不是也不会么?昨晚还是我帮你洗的,忘了?”项寻抵住她,在她唇上轻轻吹气,童敏年偏头躲开,冷着一张脸推他,项寻纹风不动,说:“伺候我洗个澡,又不是要你命,至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