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未‘蒙’‘蒙’亮,流华宫里已是一片喧嚣。慕玖是被那喧嚣吵醒的,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带着一丝未睡醒的慵懒,轻声唤荷儿进来。
四周如夜一般,如果不细分别,还能让人以为是深夜时分,这么早,他们在干什么?
荷儿进来后看见她轻松了一口气:“娘娘,刚刚想叫您起来呢,您就自己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早外面便如此喧嚷。”慕玖拢紧了身上的锦被,眸中满是疑‘惑’,和隐隐不好的预感。
“刚刚来了位公公,给您送了粗麻孝服来,您得赶紧过去,”荷儿秀美的眼睛里添了一抹郑重,压低声音在慕玖耳畔道,“今晨,太后薨了。”
“什么?”慕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不久前太后还在与她说封后的事,再不久前太后还在‘逼’她为皇上娶赵月蓉,而这么快,就,撒手人寰离开这人世间了?
世事竟然变得如此之快么?那,那个人,该是怎样的伤心?
荷儿走出去在外殿椅上拿过来粗麻孝服,悉心为慕玖更衣。边整理边道,“太后娘娘驾薨得仓促,粗麻丧服一时间准备得不够,所以皇上下令随妃嫔去哭丧的宫‘女’可以先着白‘色’的衣裙,头上戴个白布即可。”
慕玖晃过神看荷儿的衣服,可不就是白‘色’的,方才没有注意,这才顿悟。
原来这么不宁静,是发生了大事。太后驾薨,应是先京师戒严,不鸣丧钟。然后哭丧后再鸣钟二十七下,举国皆哀。
荷儿为慕玖挽了个朴素的鬂髻,只用一个不起眼的簪子装饰。浅浅为她画了一个素颜淡妆。慕玖瞧着,既让人不会觉得敷衍,又让人不会觉得张扬,荷儿果然是心思缜密的。
走在路上,天已有些‘蒙’‘蒙’亮,慕玖脚下步伐快了一些,赶忙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已是一片哀声。慕玖跪到了皇帝后面,和贤妃以及一位不相识的妃嫔跪在一起,乐声哀悲,慕玖听到前面的他嗓子里传来低低压抑的哭声,她也不禁眼眶红热。
礼成时,慕玖小腹处传来隐隐的疼痛,在荷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看着百里子衿的背影,只觉心疼如许,不由自主想要走上前去。但贤妃袖下似乎拦了她一瞬,先她一步跪在了他旁边,挽住了他的胳膊。
“皇上,您歇歇心,太后姑母她,逝者已逝。”陶婉莹声音里因刚刚的过分哀哭而有些沙哑,面上沐浴着泪水涟涟。太后是她们共同的亲人,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懂彼此的悲哀。
百里子衿眸光里添了一抹脆弱,低沉缓缓道:“你去后面歇着吧,朕再陪陪母后。”
“那臣妾也再陪陪太后姑母好了,皇上,臣妾心疼您,您不要太伤心,您还有臣妾,还有咱们的孩子。”陶婉莹的声音温柔如水,缓缓拥抱住了他。
慕玖不知道多余的自己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她转了身,在荷儿的搀扶下走去了偏殿。
百里子衿没有察觉到,他沉浸在丧母的悲伤中,不可自拔。他和母后在深宫之中相扶相持二十年,经历了多少,母后为他付出了多少,一件一件,都在他脑海中浸润着。
他深深压抑的情感就快要爆发,他内心的泪如泉涌又有谁能真的体会。
“玖儿,玖儿呢?”百里子衿向后搜寻而去,却是一无所有。
“皇上,臣妾一直没有看见她过来,大抵,她也是不愿意过来的,”贤妃的声音娓娓,夹着无尽的叹息悲伤,隐着一丝察觉不到的‘阴’狠,“太后生前对她不算好,她怀恨在心,也是理所应当。”
“玖儿不是这样的人。”百里子衿毫不犹疑地笃定道,眸光里闪过一丝不悦和悲哀,“你先走吧,让朕自己静一静。”
陶婉莹不愿走。百里子衿轻叹道,“朕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陶婉莹低下眸,掩住眼中的嫉妒和恨意,悲敛着道,“或许明妃妹妹此时已到了偏殿,皇上也早些到后面休息,臣妾告退。”
百里子衿淡淡颔首。她便起来,眉眼温柔看他一眼,走去了偏殿。
皇上,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才是你最贴心的人。
慕玖,她什么都不是。
偏殿里。慕玖刚饮了御医端来的保胎‘药’,身子才稍稍爽利些许。但身上好受一些,又怎么能抵过内心的伤痛?想到刚刚他和陶婉莹的相依偎,她却连醋意泛滥的理由都没有。
她哪里有与她抗衡的武器,说起来,陶婉莹和他才是最近最亲的吧。而她,不过是个外人。
陶婉莹这时也缓缓走了进来,眸光触到慕玖的身影,心思微动,就径直冲她走了过来。
屋子里满是妃嫔,都在低低叙着闲话,面‘色’谨慎。陶婉莹在慕玖面前站定,上来伸手就要给她一巴掌,慕玖抬手拦住,“你没事找什么事?”
“明妃妹妹,你也不过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贤妃‘唇’角轻勾,眉眼间满是嘲讽,“本宫知道皇上很久没宠幸过你了,可你再寂寞,也不该如此不要脸面吧?”
“请你嘴巴放干净一些,本宫自认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能有资格这么说的事。”慕玖眸光里闪过一丝危险,她也是有脾气的,不要总是拿她当软柿子捏。
“做过什么,妹妹你自己心里清楚!论蛇蝎心肠,再论勾三搭四,姐姐我真是自叹不如。”贤妃眸子里闪过一丝‘阴’狠,话里似乎意有所指。屋子里的妃嫔们都静了下来。
慕玖此时却笑了,“姐姐如此想‘激’怒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妹妹未免太过高估自己,只不过有些事本宫不愿再为你保密。本宫心疼皇上。妹妹的身子都为谁绽放过,皇上却一无所知。”贤妃的话显然添了一丝狠意,竟是说了这样‘露’骨的话。
慕玖再忍不住,一巴掌掌掴过去,“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啪”的一声,在这样静的殿里如石骤击。
贤妃的身子趔趄一步,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眼角瞥过一双黑‘色’缎重台履靴,‘唇’边笑意更深了,声音里添了一丝温婉柔弱:“明妃妹妹,今天是太后的丧礼,别在这个时候和姐姐闹了好吗?姐姐知道你寂寞,皇上他总会去你那里的……”
“本宫稀罕吗?只给你个教训,让你不要‘乱’说,像犬一样‘乱’咬人!”慕玖面‘色’有些憋红,她没有掺杂过后宫的险恶,竟不知一个‘女’子能毫不脸红地污蔑人,还说出那样,羞辱的话。
“妹妹自己做的事情,还不让人说了……”陶婉莹的声音小了些许,充满了委屈。
慕玖‘胸’中郁结了气愤,抬手就要再给她一巴掌,但有只手瞬间捉住了她的手腕,死死地控制着她,不让她打到他身后之人。
“玖儿,你过分了。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场合?”百里子衿的脸骤然出现在了她面前,语气里面满是训斥。他过来时便看见慕玖一直语言犀利,又看见陶婉莹脸上的红痕,便知道她们已经闹了好一会儿了。
在母后的丧礼上,她能不能懂事一些?
“你帮她?”慕玖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子衿幽深中夹杂着不悦的眼眸,看着他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腕,她的心中如万箭穿心一般。
百里子衿的脸庞依旧是她所熟悉的俊削,却透着让慕玖陌生的冷漠,她感觉自己已经不认识了他,他,真的就这样不辩是非地站在别人身边吗?
“我就过分了!我今天就要打她!”慕玖使劲浑身的力气挣脱他的手,不防备一巴掌便落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如此响亮。如同鞭打到了她的心里,又刻下了万道惊雷。
那曾经拥抱过她很多次的手,如今却是毫不犹豫给了她一巴掌!
“够了。”百里子衿喉间涌出一丝低吼,眸中触及到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庞又有些心疼,“玖儿,懂事一些好吗?”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只觉心下麻木到了极点。从小到大,爹娘一次都没舍得打过她,羽哥哥也是从小便宠着她,却不想,而今,被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夫君打了。
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皇上,妹妹年龄还小,不懂事是应该的,皇上便莫要责怪了。”贤妃挽住百里子衿的胳膊,体谅地温婉贤淑道。百里子衿抿‘唇’刚想说什么。却听慕玖说,“本宫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恶心!”
他眸中添了一丝不悦。慕玖伤怀着看向屋子里的妃嫔:“你们一直在这儿,告诉皇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一派静然,没有一个人肯出声。倏尔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出来:“娘娘,您就不要为难贤妃娘娘了。”
霎时间,慕玖终于知道了后宫的可怕之处。若一个人想要你死,是没有人敢站出来的。敢站出来的,都是同样想要你死的人。
“好,很好。”慕玖脸上显出了一丝悲哀和恍惚。她看着百里子衿,眼睛里流泻出淡淡的伤痛:“我真的没有为难她,是她先挑我的事端。不管您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
百里子衿抿‘唇’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自然是想相信她的。但是刚刚的事情,又不容得他相信。
“皇上,”一直低着头跟在贤妃身后的‘女’子此时抬起头来,跪到百里子衿面前,“奴婢有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