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成钢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进了这天外天。
是为人所救,别无他路?还是恋武成迷,以求精进?更不知道入了天外天之后,自己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只知道原本武功不算出奇的自己与许多名声响亮的高手跻身同门,一次又一次地站到同一个起点之上。
自己血性的刚勇激发了嗜杀的野性,甚而走向更为莫测高深的极致。
那么,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
雪山秘谷周围是亘古不化的冰峰,终日里的凛冽寒风却如一把把架上火炉的劈柴,把他和每一个同门心头之火撩拨得越烧越旺。
黑松林里,火狮子王一袭红袍,面似朱砂,双目如炭,忽明忽暗地审视着面前的每一个弟子。
天外天收徒甚众,成材率却极低,或者说能活下来的太少,但是同一批进来的除“丙申”震关东外,“甲午”大漠飞驼、“乙未”湿婆战士和“丁酉”铁成钢均已过白师、黑师之手,到达火师的座前。
众人看到,在火狮子王身边还站着一人,满头金黄卷发,面如淡金,一袭黄袍,不由愈加肃穆。此人正是在天外天中执掌刑律的金狮子王。
金狮子王往后摆了摆手,黄袍执法弟子捉过一人来。
这人袍角上绣着“辛卯”两字。
金狮子王道:“前日里,辛卯、己亥二人背师叛门,潜逃出谷,被我遣人捉回。己亥已畏罪自尽,这辛卯冥顽不化,被擒后还大放厥词,真是枉费本门一片心血。”
“一入天外天,肉身即飞仙。若有叛师门,雷火电加身。”众弟子齐声呐喊起来。
火狮子王道:“你等已过忘却、还原两课,道与技均已登堂入室。我这一课不过是结合你等自身禀赋,将你等武勇化为神威。练成之日,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争锋。”
见众人多少有些不解,火狮子王笑了,道:“似这辛卯原本出自所谓名门正派,为南派中‘鹤拳’一门,入我天外天将一身本门武功尽皆化去,学得我门中武学三昧,后又重新将鹤门武功钩沉发硎,若我再传他‘再生’一课,定叫他既不拘鹤门窠臼,又将他飘逸轻灵之特点真正光大成为一绝,届时飞天遁地,无影无踪。唉,可惜……”
“火师,让我惩治这叛徒!”大漠飞驼趋前一步,拱手请示。
其余弟子纷纷上前。火狮子王摆手叫众人退下,笑道:“徒儿们忠勇可嘉,但甲午在江湖中原号‘大漠飞驼’,不如我们看看,是仙鹤飞得高还是骆驼飞得妙。”
金狮子王命黄袍执法弟子将辛卯放开。
这辛卯面上虽露惶恐,更有激愤,凭着门中训练和多年临敌经验,迅速沉静下来。
大漠飞驼嘿嘿笑道:“辛卯师兄,你入门较我要早,师兄弟们也多有夸你。还未出师,为什么要跑啊?”
这正是铁成钢想问的。但见辛卯呸了一口,吐出满嘴淤血,怒喝咒骂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原来已被执法弟子割了舌头。
又听火狮子王斥道:“甲午,少罗嗦。”
霎那间,两条人影已交织在一处。
火狮子王在旁指点,众人只觉大漠飞驼身手愈显精妙。
大漠飞驼虽然高大剽悍,却是身法快绝,与辛卯以快斗快,在黑松林里倏忽往来。
不出数个照面,只听一声脆响,大漠飞驼一脚蹴断了辛卯右脚踝骨。
在众同门的叫好声中,他大笑着停住了手,端详着受伤后退的辛卯。
火狮子王却笑骂道:“有什么好?现已用了几招?别让黑师见着了。遇敌交手用了第二招,你们都别说是他的徒儿。”
一声似吼似唳,辛卯以宗鹤拳中头、肩、肘、胯、膝“五撞”合力,舍命扑向大漠飞驼。
却见大漠飞驼侧身避开,一脚蹴出,又将他左脚迎面骨踢碎。
叫好声中,辛卯在地上翻滚。
大漠飞驼眯着眼,细细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
辛卯双手倒撑跃起,双臂鼓动,如鹤翼高张,击水拍浪,再次拼将上去。
大漠飞驼身形一闪,向众人一指辛卯腰下,又是一脚踹出,正中其胯骨。骨裂声中辛卯倒飞数丈,撞到一棵大松树上才跌落下来。
“好!”众人轰然喝彩。
铁成钢却喉头梗塞,出不了声。
大漠飞驼缓步过去,低头再看尚自挣扎的辛卯,笑眯眯地道:“辛卯师兄,你这鹤拳宗、飞、鸣、食四门中如今只剩哭爹叫妈的鸣鹤了吧。”
辛卯怒视着他,一口带血唾沫喷了过来。
大漠飞驼轻轻避开,又两脚将他肩骨踏碎。
众人大笑中,铁成钢忽然感到一团火在体内熊熊燃烧。这不光是好勇斗狠的火。
火狮子王道:“这辛卯今日也是死得其所。要知道入我天外天学得三课,便如身怀宝藏,富甲天下;未过三课,即使出了谷也有后患无穷,便如揣上一个火药桶,迟早得粉身碎骨。嘿嘿,天外天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在他话语间,大漠飞驼一脚一脚,将地上的辛卯浑身骨节一一碾碎。
铁成钢忽然浑身一震,皮肉骨骼脏腑间嗡嗡营营有声音发出。
练拳练到如今程度,铁成钢骨骼筋肉都已爽利坚实,功夫由内向外、由外向内已经好几遍,劲力已经里应外合,融在一处,身体里更有武林人称的“虎豹雷音”生发和游走。
这雷音不是打雷似地霹雳一声,而是下雨前天空中雷声隐隐,似有似无,辽远深沉。
铁成钢大步上前,拦在大漠飞驼和奄奄一息的辛卯之间。
黑松林里顿时一片静寂,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
“丁酉师弟,你要为本门叛徒出头吗?”大漠飞驼眯细了眼问他。
铁成钢忽然嘿嘿怪笑起来,感到自己的面孔在不断扭曲,“我见甲午师兄武功高绝,便想请教一番,更希望火师从旁指点,以图长进。”
“至于这叛徒嘛,”铁成钢走到已不能活的辛卯跟前,道:“我代门中打发了他。”说罢,他运力于掌,见辛卯露出渴望的眼神,便咬牙一掌击下。
“哈哈哈哈!”火狮子王在旁大笑起来,众门人也或冷或热地笑将起来。
“丁酉师弟,你要与我试手吗?”大漠飞驼嘿嘿地笑着,眯细的眼里射出毒刺一般的光芒。
铁成钢眼神锐利,也射将过去。
金狮子王、火狮子王在旁暗忖:这小子杀性极大,禀赋过人,是真的较技冒进还是强出头?但大漠飞驼岂是好惹的。按谷中规矩,还不能任其为所欲为。
原来,按天外天训练门徒之法,凡有进境稍逊者多如大浪淘沙,但到得第三课者往往是百里挑一,到得三课功成出师闯天门时,甚而是百中无一。
是故,越到后来,较技和闯关均须谷中安排,以免鸡飞蛋打,前功尽弃。
当下里,火狮子王斥退铁成钢和大漠飞驼两人,分别传授“再生”一课。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到头来只能留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