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和那官员不敢耽搁,携着榜单便往左藏库赶去。左藏库外挤满了穿着号衣的禁军,很多正在怒骂,还有几个手持兵刃,面容凶恶,正扯着嗓子叫嚷。
“哼!我等为朝廷卖命,不就是为了几个赏钱么,如今便是连这点赏钱都不发,实在可恨!”
“就是,好男不当兵,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愿前来!”
“哼,我等赏钱必是被那些赃官贪了去,众兄弟,有胆的且与我找那赃官理论一番!”
不知是谁振臂一呼,底下顿时一片响应之声,那人带头便要朝户部衙门而去,王康见势不妙,忙挤到人群之前,大声吼道:“静一静,都静一静!”
然而王康一介书生,声音哪里能盖的过这一众大兵,王康无奈,只得吩咐那官员取些浆糊来,那官员不敢耽搁,马上取来交与王康,王康也不说话,迈步走到左藏库库门前,将王黼写的那张榜单贴了上去。
他这一来,底下的大兵聒噪之声倒小了下去,王康见状,用尽力气喝到:“尔等聚众持械,在左藏库门前吵嚷叫喊,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他这一喝,倒是惊住了这一般禁军,当中有个领头的以为他是管事的,便回答到:“回大人,非是小的们闹事,实在是有下情,我等为朝廷尽心竭力,月末却连个赏钱都领不到,着实令人心寒。”
他这么一说,底下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王康忙又喝到:“汝等且仔细观来,有户部尚书王学士的榜单在此,赏钱三日后便发与尔等,绝不拖欠,若有拖欠,王学士自会向圣上领罪,必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底下一众兵士将信将疑,那领头的问到:“大人此话当真?”
“怎么,这堂堂尚书大人,难道还会诓骗尔等不成?而今你等聚众持械,聚于朝廷衙门之前,依我大宋朝律法,便是造反之罪,你们长了几个脑袋?”
底下一众军士被他这话吓得不轻,又听他说能领到赏钱,当下便犹豫起来,王康见差不多了,又喊到:“如今尚书大人宽宏大量,念尔等无知,故不加怪罪,三日后赏钱自会发放,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底下聚集的军士听见不怪罪,又听赏钱三日后便可发放,便静了下来,当下也不再鼓噪,不多时,便各自散去,一场危机也是被化解了。
王康这才送了一口气,和那个报信的官员道别后,便回到了王黼府中。
王黼正在府中坐立不安,见王康回来,忙上前问到:“子华回来了,事情可是解决了?”
王康一笑:“回学士,学生已处置妥当,那些禁军已经散去了。”
王黼叹到:“子华其人,有王佐之才啊,我得子华相助,实乃幸事。”
王康假意谦虚了一番,王黼力留王康同用午膳,王康推脱不掉,只得应允,待用膳完毕,王康托辞说今日太学有小试,便告辞而去。
待回到太学之中,王康便向秦桧说了今日之事,秦桧听的出神,良久,放说到:“子华临危不乱,着实是有胆色之人,你今日之举,怕是比那一身是胆的赵子龙也不遑多让。”
王康苦笑:“你少要抬举我,今日若稍有差池,我必然被那些大兵剁成肉泥,如今能活着回来见你,也是侥幸了。”
秦桧忽然说到:“正好,子华,我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
“哦?什么喜事?”王康自斟了杯茶,边喝边问到。
“哈哈,我不日便要成亲了”
王康一口水喷了出去,错愕到:“你?要成亲?”
“正是。”
“哈哈,会之啊,你这口风当真是紧的很,快快说来,是哪家的小娘子要遭你毒手了。”
秦桧白了他一眼,说到:“你可还记得前些时我们在大相国寺遇到的那个姑娘?”
王康一愣,旋即笑道:“原来是她啊,哎呀呀,会之,你可真是不够意思,说,你何时与人家勾搭上了。”
秦桧一脸喜色:“哪里,不过是有几封书信往来,觉得聊的投机,后来我便托人去她家说媒,他父亲见我之后,对我也是甚为满意,此事便就定了下来。”
“何时成亲啊?”
“一月之后,到时子华你可一定要来啊。”
“那是自然,那姑娘也算是我的义妹,我如何能不去。”
两人专心讨论起秦桧的婚事,倒是把那王黼之事抛到了脑后。
一个月后,秦桧大婚,好友同年齐来庆贺,就连那李纲也是递上贺表一封,一时之间,秦桧府中好不热闹。
王康虽说前来,但自知目前自己与陈东等人已是不合,若在这大喜之日和他发生点什么龌龊,就太煞风景了,所以只是早早前来祝贺,上过礼,与秦桧打过招呼后,便在吉时之前退去了,秦桧不免一阵遗憾。
这边秦桧成亲不提,那王黼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倒不是蔡京整治他,而是王黼之父近日新丧,依照祖制,王黼须回家守孝,王康听说后,心里便凉了半截,要知道,官员丧考妣者,须回家守孝三年,三年之期变化太大,等这王黼守孝三年回来,鬼才知道朝堂之上成什么样子了,若真是如此,那自己这一年的功夫,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王黼心里也不好受,但谁也无计可施,祖制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横在那里,谁也无法逾越,王康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王黼离京回乡去了。
王黼甫一离京,王康便来找秦桧商议,秦桧新婚燕尔,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听王康一说王黼守孝之事,脸也沉了下去,良久,才叹到:“这非子华之过,实在是时不待我啊。”
王康沉着脸:“这一年功夫算是彻底白费了,我这骂名也算是洗不掉了,而且一切也都要重新来过。”
秦桧喝了杯茶,冷静了一下,思索一阵,忽然说到:“我看未必,子华也不必过于沮丧,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
“如今王黼回乡守孝,童贯不在京城,那梁师成又是坐山观虎斗,朝中只剩郑居中一人与蔡京相抗,局面已是失衡,我想圣上必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你是说,圣上可能会在守孝期间起复王黼?”
“可能性很大。”
“若是如此,想来那郑居中势弱之时,便是王黼起复之日了。”
“正是。”
王康往椅子上一坐,叹到:“也好,我也正好好可以好好歇上几日,整日勾心斗角,当真劳神。”
秦桧与王康商议不提,蔡京一派此时正弹冠相庆,此番还未动手,那王黼便自己走了,可谓兵不血刃,便除去一块绊脚之石。
而郑居中那边,却是流年不利,王黼一走,便只剩郑居中一人与蔡京相抗,那蔡京宦海沉浮数十载,岂是郑居中可比的了的,一时之间,蔡党之人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好不得意,而那郑居中却是如履薄冰,生怕一时失察,被蔡京算计了去。
将近年关,汴京城中又下了几场大雪,汴京城中顿时寒冷起来,太学中的学生们也各自打点行囊,准备回乡守岁。
秦桧婚后,边将母亲一并接来汴京之中居住,这几日太学学生已散的差不多了,秦桧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倒是清闲的很。
这一日秦桧正邀王康在家中闲聊,忽然家中的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一中年文士求见,秦桧不知何人,便让下人加以请字,等下人将那人领来,秦桧和王康一看,却是起居郎李纲。
秦桧忙吩咐下人上茶,然后招呼到:“李大人光临寒舍,却不知有何赐教。”
李纲面沉似水,淡淡地说:“秦大人有所不知,那童贯前些时已经回朝,说是女直方面已同意结盟攻辽,只待明年开春盟约签订了,怕是圣上不日便要对燕云用兵了。”
王康问到:“女直人可曾提什么条件?”
“这便是我所担心的了,女直除了要求将澶渊之盟的岁币转交给他们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提过。”
秦桧奇道:“澶渊之盟的岁币不过每年银三十万,绢二十万,就凭这点好处,那女直便答应将燕云十六州那等要地让与我们?”
李纲冷笑:“那女直首领名唤完颜阿骨打,此人起兵不过数载,便如摧枯拉朽一般,几将辽国倾覆,而且在塞北建国,国号大金,如此之人,我倒是不信他会看得上澶渊之盟的那点岁币。”
王康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只怕这金主看上的,不是那点岁币,而是我大宋朝的这千里锦绣江山吧。”
三人一时默然,若真如此,依照大宋那点军力,便当真是岌岌可危了。
“危如累卵啊。”李纲不由叹到。
“现在只盼圣上能趋利避害,莫要轻信童贯之言了。”
王康摇摇头道:“我看困难,我大宋朝久无边事,军士懈怠,圣上不知军事,若听得童贯之言蛊惑,必然会与金人达盟,出兵燕云!”
李纲愤然到:“误国误民,误国误民啊!”
一通牢骚发完,三人也无计可施,秦桧李纲人微言轻,王康连官身都不是,谁会去听他们的,如今朝中上下收取燕云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谁会听他们三个的呢?
李纲也自知除了发牢骚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草草告辞回家。
送走李纲,秦桧冷笑道:“子华,这老狐狸沉不住气了。”
“不过他所言倒是事实,若是圣上轻信童贯之言,只怕祸事不远了。”
“我大宋之兵,攻不足而守有余,只要安心固守疆土,倾覆之事倒也不可能发生。”
“但愿吧。”
果如李纲所言,童贯回京后,便向赵佶递上金主国书,赵佶看后大喜,他随精于权术,却不知兵事,见如此之条件,怎能不心动?
“童爱卿。”赵佶面带喜色的合上国书,说到:“既如此,待开春之时,便差人去与那金国签定盟约吧。”
“禀官家,辽国已是知晓我朝要与金国结盟,现下怕是陆路已是不通了。”
“陆路不通,那便走海路,哼,我倒是要看看此番辽国还有什么花招。”
“官家明鉴,此番盟约一成,辽国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赵佶喜形于色,当时便吩咐下去,今岁官员俸禄每人加五十石,京官每人赐喜钱一千,御酒十坛。并重赏了童贯,童贯谢恩而去,好不得意。
新岁初一,蔡京,童贯等近臣入朝向赵佶贺岁,赵佶尚沉浸在童贯带来的喜悦之中,蔡京将自己写的新岁贺表奉上,他的字着实不错,赵佶倒是百看不厌。
“爱卿的字倒是越发飘逸了。”赵佶赞叹道。
“谢官家夸奖,老臣愧不敢当。”
“爱卿与朕同位风雅之人,便莫要学那些俗人假情假意了。来,那艮岳之中的雪景也可称一奇,诸位爱卿若是无事,便随朕去观赏游完一番。”
众臣工哪里敢拒绝,当下便随御驾一齐来到艮岳之内。
这艮岳乃是赵佶最喜欢的御园,当中种着四时之花,隆冬时分,梅花正盛,再配上艮岳中的奇石,倒也是一绝。
君臣几人有说有笑,赵佶还命蔡京几人作了几首小词,一时间,气氛倒也是欢乐的很。
忽然,一个内侍从外面小跑上来,上前禀报到:“启禀官家,宫外有人要寻蔡相公,说有事禀报。”
蔡京一愣,他平日里在府中是一家之主,在官场也是位高权重的相公,当下便下意识道:“何人寻我?”
赵佶见他如此无礼,脸色不由阴了一下,但马上恢复笑意,问到:“是何人寻蔡相公啊?”
“小人却是不知。”
“爱卿也不用走了,将那人唤来便是。”
内侍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过了好一会,才带来一个官员,内侍拜到:“回官家,人已带到。”
那人撩衣跪倒:“小人见过圣上,见过众位大人。”
赵佶问到:“你寻蔡相公,所为何事啊?”
那人愣了一下,犹豫着没有说话,赵佶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可是那人还是不敢说话,只是跪在那里。
蔡京怒到:“官家问你话,你答来便是,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那人哆嗦了一下,忙回到:“回相公,小人乃是度支司官员,特来禀报相公,今岁青黄不接,粮食歉收,赋税不齐,且前些是因花石纲之故,漕运之船也是一时难以调济,圣上前些时下令,官员每人俸禄加五十石,若如此,只怕......”
蔡京冷汗都下来了,心里暗骂这官员不开眼,年初一便来给自己上眼药,居然还是在赵佶的面前。
赵佶到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笑道:“既如此,便将五十石之赏延期罢。”
蔡京喝到:“官家已经下旨,还不照办。”
那官员已是晕头转向,当下糊涂应到:“领相公命。”然后拜过赵佶和一众官员,匆匆退了下去。
赵佶笑问蔡京到:“爱卿不是说今岁年景大好么?如何刚刚那人说是今岁青黄不接,赋税不齐呢?”
蔡京慌忙答到:“禀官家,今岁歉收之地,乃河北河东两路,其余各路皆是好收成,而那江南之地更是富足,故臣才敢言年岁大好,待的开春,漕运周转过来,便可令府库充实,倒是官员赏赐便可尽数发放。”
赵佶笑到:“既是如此,便莫要让这些琐事搅了兴致”说罢招呼众人继续游完。
不觉巳时已到,赵佶也颇为尽兴,众臣纷纷告退回府,只剩童贯一人陪着赵佶,众臣一走,赵佶脸色便阴了起来,怒喝到:“这蔡京当真做的一个好相公啊。”
童贯也是那会察言观色之辈,当下附和到:“官家明察,这蔡京当真可恶,谎报欺瞒暂且不说,刚刚那官员眼中只知他蔡京,却不知官家,可想这蔡京平日,必是一手遮天,大权独揽。”
赵佶阴沉着脸不说话,良久方才说到:“本念他于朝有功,也知悔过,不想起复之后依旧这般独断专行,如此之人,怎可堪大任。”
童贯在一旁道:“官家切莫动怒,这蔡京刚起复不久,若是再贬,难免让人觉得官家朝令夕改,对官家的威信却是不利。”
赵佶沉着脸想了一会,说到:“王黼守孝多久了?”
童贯回到:“禀官家,守孝已四月了。”
“既如此,待年过完,便让他回京吧。”
童贯何等精明之人,知道赵佶此番招王黼回京,必是要牵制于那蔡京,加官进爵是免不了的,自己何不送个顺手人情于他,当下便说到:“官家,这蔡京日前位高权重,王黼即使进京,怕也是......”
赵佶淡淡到:“无妨,朕自有安排。”
童贯应了一声,便拜退回府去了。
此番一闹,赵佶连这年都没有过好,整个正月里都是沉着脸,宫中内侍不知缘由,只得小心侍奉,生怕稍有差错惹怒赵佶。
正月一过,赵佶便命人下诏,召王黼回京,王黼接到诏书,惊喜万分,假意推辞一番后,便领命回京。
王黼家乡距京城不远,不出三日便回到京城,王康接到消息,和秦桧商议后,就去王黼处拜望,王黼自然高兴,将王康让进府中,分宾主落座后,王康笑到:“学生恭喜学士了,此番被圣上急召回京,必是有重任托与学士啊。”
王黼难掩得意之色:“此番入京,必是官家有不得已之事,只是之后的朝堂之事,却还要靠子华多多相助啊。”
王康忙说不敢,王黼心情大好。没几日,圣旨传到,加封王黼宣和殿学士,赵佶还御赐了他宅邸昭德坊,迁居当天,御赐教坊乐为先导,府中一切用度皆取自官服之中,王黼得此恩宠,一时之间好不得意。
秦桧与王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王黼重回京内任职,那之前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王康也常常出入王黼府上,便是那王府下人也是知晓,此人为王黼心腹,还送了王康一个小学士的称号。
王黼这近来心情大好,王康也故作高兴之态,在一旁说到:“学士可知,此番圣上如此恩宠学士,却是为何?”
王黼笑到:“也略可猜得一二,必是蔡京哪里惹得官家不快,故官家此番,全是做给那蔡京看的。”
“学士所料不错,此番学士得此恩宠,其一是因为学士之才令圣上刮目相看,其二便是因为这蔡京之故了。”
王黼不由长叹一声:“如此一来,我却是没有退路了,必须想尽办法与那蔡京相对。只是我人单势孤,蔡京又势大,千头万绪,却不知如何下手。”
王康道:“如今学士倒是有两个天然盟友,可加以利用。”
“哦?不知是哪两个?”
“其一便是太尉童贯,此人靠蔡京得升,如今却是与蔡京交恶,学士可与之交好,共同谋划。”
王黼沉吟到:“童贯确可算作一人,此人已是数次惹得蔡京不快,而且他作为官家内侍,常伴官家左右,若在官家耳边进几句言,倒是事半功倍。”
王康点点头,王黼又问到:“其二呢,其二是何人?”
王康一笑,说到:“其二,便是那检校太殿,梁师成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