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朗比想象中要更斯文秀气点,或许是伪装,黎旭完全看不出这是个挑剔得上了天的人。
他在客房门口看到床头柜上整齐的衣物时也只是皱了下眉,随即就舒展开,对黎旭说:“这儿挺好的。”
“我的……朋友在这儿睡过几晚,不过,床单被罩都换过,你介意可以再自己换新的。”
邵朗微微一笑:“这个不用了,谢谢。您对租客有别的要求么?”
黎旭发现自己和邵朗大概处得来,他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干净利索,不用费心思去想应对的话。
“没有。”他回答,想了想又加了句:“晚上我会在书房工作,不要过来打扰我。”
“好的。”
临出门时,李研升看着温温柔柔和黎旭告别的邵朗,心里感叹一声:真TM会装啊。
“房东看起来有点死板哦。”回去的路上,邵朗把玩着车上的摆件。“而且冷冰冰的,啊啊,还好只用住一个月。”
“知足吧,他肯让你住还是看我的面子。他这个人,你处久了就能知道。”李研升叹口气:“他啊,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邵朗看着车外熙攘的车流,说道:“无所谓咯。”
李研升把他送到下榻的宾馆,嘱咐几句就回了家。邵朗揣着裤兜,慢悠悠地走了几步,招手拦下一辆的车。
“去酒吧街,cinderella。”
“爱情是什么?狗屁!”王一山摇着杯子,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爱情能当饭吃?还能快活的时候就要好好快活!是不是?”
几个人接着他话调笑,有一个摸着他的裤裆:“去快活?”
王一山把杯子搁在几上,猛地就扑过去:“好啊,让你尝尝哥哥的宝贝。”
两个人笑着扭成一团。
卢晖接过李琰递过来的烟,没有抽,夹在耳朵上,笑着看王一山发疯。
“山哥一喝酒就疯。”李琰点燃烟,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来。
卢晖:“有时候疯比清醒好。”
“嗯?怎么说?”
王一山突然站起来,嘴里嚷着:“操!都石更了。去厕所去厕所!”
卢晖笑着喊:“山几吧!注意节制啊!你要不要我给你送点肾宝片?”
王一山头也不回拉着人急匆匆往地方赶,甩下一句:“老子要十全大补汤!”
周围一圈人哈哈大笑,李琰笑着摇头,给自己添了杯酒,突然发现身后安静了下来,先前的乐队不知何时退出了舞台。
这安静只是一时的,下一刻,男人们像疯了似的,爆发出口哨声和尖叫,他们大声高喊着:“Brownie!Brownie!小精灵!”
李琰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回头看向台上,这一看不得了,眼睛就锁在了那具纤白美丽的身体上。
肌理好看而修长的手臂,暴露着大片背部的紧身衣,脖子下方刺眼的黑色翅膀纹身,束缚住腰臀处的豹纹图案,黑色的高跟靴缠绕在钢管上,衬得大腿尤其细腻白皙。
这尤物扭动几下腰肢,将双手背到耳后,回过头来,睁开双眼。
李琰的所有动作定格在这一瞬。
希腊神话里貌美的少年加尼米德,宙斯俯瞰人间时对他一见钟情,众神之王化作雄鹰将他掳走,让他成为自己的侍童。他的头上缠着月桂树的枝叶,他的眼睛是爱琴海忧郁的宝蓝色,玫瑰在他的美貌前会垂下高贵的头颅,织金的衣袍包裹着他纤细的身躯,他的微笑是最诱人的邀请,他手中的美酒抵过一切琼浆玉液。
卢晖:“卧槽!这是妖怪变的吧?怪不得叫小精灵。山子看上的就是他?……喂,你小子看傻了?”
李琰像是没有听见。
“不是小精灵。”他喃喃道:“他是我的加尼米德。”
十九路公交的终点站,是S市的精神病院。
黎旭对这条路很熟悉,每个月的下旬他会穿上上大学时的衣服,坐着公交来到这个地方。
姐姐无法接受他西装革履的样子,会朝他扔东西,尖声叫着赶他走。
“慧珊,黎先生来看你了哦。”
“黎先生……?”尹慧珊坐在椅子上,表情平静,眼睛没有什么神气:“是旭子吗?他来了吗?”
“是的,黎先生给你带了生日礼物。”护士扶着她的肩,示意她回头看。尹慧珊看见了弟弟,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黎旭走到她身旁,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一边,坐下来,俯身抱住她。
“姐姐,生日快乐。”
“第四个。”尹慧珊笑着说,“你是第四个。”
黎旭挨着她坐下,姐弟俩安静地坐了会,聊天,尹慧珊突然说道:“你这次晚来了八天,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黎旭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抓伤了邝护士。唉,真是对不起她呢。这几天啊,我突然想起来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对不起很多人呢。”
“没有的事。”
“我想回去,最近总想出去走走。好闷啊,好闷啊,我想回家。旭子,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尹慧珊说:“旭子呀,我呢,我觉得自己终于清醒了。你知道吗,我就像睡了好长好长时间,现在突然醒过来了。”
尹慧珊轻轻说道,声音有些颤抖:“小时候,爸爸告诉我,不可以去碰刀刃,会流血,会疼。可是我好奇啊,想知道疼的感觉,就在手指上划了一刀。很疼,血流个不停,我以为自己会死掉。……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猛地抓住黎旭的手,使力区的周边泛着青白色:“旭子,不可以碰刀的,你明白吗?一定不可以碰刀的,爸爸说的是对的!”
“……嗯,我知道。”黎旭觉得有点疼,但是他没有挣扎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没有伤口,姐,你看看,你的手指上没有伤口。”
尹慧珊垂下视线,身体仍然紧绷着,过了几分钟,才缓缓松了口气。
“是呀,已经好了。唉,真奇怪,我刚刚还是觉得好疼呢。”
“黎先生——”邝护士看到这边的情况,往这儿走了过来。“慧珊该服药了。”
尹慧珊很听话,乖乖地任由邝护士扶着去吃药,走出几步,回头看着黎旭。
黎旭笑着点头:“我不会走的。”
她得到了答案,于是开开心心地离开了。黎旭望了会她的背影,长舒一口气,转身去主治医师的科室。
“从上个月十七号开始,我慢慢地减少了尹慧珊女士的药剂用量,目前的状况还比较稳定,回忆起往事时她会有些激动,不过已经可以做到自己调节情绪。具体情况还需要继续观望。”
黎旭:“也就是说,她可以申请出院了?”
医生犹豫了一会,斟酌道:“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可以?”
“至少要等到下个月中下旬。”医生笑了:“三年都等过去了,不急这半个来月。”
“是啊,说的是呢。”黎旭看着窗台上的盆栽,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垂下眼睫,嘴角微微向下抿着。
“说的是呢。”
……
“bongbongbongbong——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坐在巷口的那对男女——”女孩的手指在小巧的尤克里里上弹跳,声音清脆又俏皮:“紧紧的抱在一起——”
“一动也不动的呆在那里——”活泼的女声配着节奏唱道:“时间好像跟他们没关系——”
“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心情——难道这就是爱情——”
酒酒趴在桌子上,爪子不时地抬起,去追那跟心不在焉的逗猫棒。
这逗猫的人太不敬业,一下子太高一下子太低,完全不按套路来。
酒酒玩累了,干脆把脑袋埋进爪子里,脸贴着舒服的桌面蹭了蹭。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想这就是爱情——”
逗猫棒敲在酒酒的耳朵上,它不满地抬头,大叫:“喵!”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想这就是爱情——”
逗猫棒再一次打在它的鼻子上,这一次它愤怒的叫声被掌声和叫好声淹没了,为了保护猫的自尊,它炸起了一身长毛,怒视着自己的主人。
“哥!好听吗好听吗?”卢照大笑着蹦过来,把尤克里里套在他脖子上。
卢晖扔掉逗猫棒,躺倒在椅子上:“好听……好听死了。”
“你压根没在听吧。”卢照“嗤”了一声,一把抱起出离愤怒还没人理的酒酒,酒酒委屈极了,一个劲往她胸里钻。
“哎哟哟,怎么了小可怜。你的坏蛋爸爸又欺负你?唉,谁让他是个怂货呢,你是聪明的好宝宝,要理解陷入爱河无法自拔的智障。”
她哼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想这就是爱情——”
卢晖大喊一声:“李琰!威士忌!”
卢照嗤地笑了:“李琰今天不在,他去了cinderella。烦死我了,昨天晚上一直在给我说他那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受不了,一个个的这么矫情……又怎么了嘛,你和我嫂子,不是都吃到嘴了吗?”
“就是吃的太快了才不安心。”卢晖烦躁地揉着头:“两天了!我都没和他联系,老子快憋不住了!”
有新的客人进来了,卢照看了看门口,低下头小声说:“我老奸巨滑的哥哥哟——让我嫂子看见你这种没精打采的傻样可怎么办?”
卢晖懒懒道:
“他又不会——”
“卢晖。”黎旭清冷的声线在他脑袋顶上响起,“我们谈谈。”
……
卢照看着两个男人离去的身影,捏住酒酒的爪子摇来摇去,小声唱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难道这就是爱情——”
“你想和我谈的就是这个?”卢晖拿起一支香烟,顿了顿又扔下。
黎旭垂下眼睛,表情淡漠。“是的。”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卢晖干脆又拿起烟,没有点燃,放在手里转来转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飘满了尴尬因子,黎旭紧了紧拳头,清清嗓子:“卢先生……”
“卢先生?”卢晖打断他,眼睛死死锁住他:“连名字都不想叫了?”
黎旭心里泛起奇异的愧疚,这份莫名的愧疚心里使得他张口难言,卢晖的目光像磨得铮亮的刀刃,就抵在他的喉结处,随时都能扎进去。
他叹口气:“卢晖。”
“睡了我就想跑?”
“不是。”
黎旭有点无奈,他清了清嗓子:“卢晖,我很感谢你这段日子的陪伴。但是你也不喜欢这样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交往,不是吗?”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卢晖站在他身前,攀住他的肩膀,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我说,就在这段时间里,我喜欢上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