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八月,盛京郭洛罗府。
“快点儿,快把那个花瓶抬后头库房里去,五爷喜欢武艺拳脚,最讨厌房里摆这些瓷器家伙了。”
“唉,你那个别动,三爷跟五爷可不一样,房里要简洁雅致,你弄得跟五爷那个兵器库房似的,他一看就不喜欢。”
莺儿燕儿忙着指挥一众丫头们收拾屋子,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虽忙碌不堪,可人人都是一脸的喜气,半点儿怨言都没有。
“燕儿姐姐,她们说三爷五爷的功夫好得不得了,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真的还是假的啊?”一个小丫头一脸崇拜的看着袖着手指挥她们干活儿的莺儿和燕儿,她们几个年纪小,从未见过这两个被奴才们传得神乎其神的少爷,对莺儿燕儿这两个有幸见识过他们真容的大丫头,自是羡慕得紧。
“那还用问?两个爷要是身手不好,能帮皇上除鳌拜吗?这才几年的工夫,都已经是皇上身边儿最得力的侍卫了,你问这话,纯属多余!”燕儿哼了一声,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显摆起两个少爷当年的丰功伟绩。
“那,他们说两个少爷都长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也是真的喽?”另一个小丫头双颊带着些微红晕,眼巴巴地看着她。
燕儿得意地摇摇头,“那时候两位爷都还小,五爷那时候还不满十岁呢,哪里看得出什么金树玉树,临风不临风的。不过两个小爷都长得极英俊,那倒是真的,跟咱们姑娘站在一起,活脱脱就是那画上走下来的金童玉女。”
一群小丫头嘴里响起一阵吸气声,几个害羞些的,那脸上的红色都到了耳根处。
“都赶紧好生干活儿吧,小心待会儿姑娘听见你们乱嚼舌根子,一个个都要拉出去打板子。”莺儿瞪了燕儿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这些小丫头拉扯这些陈年八卦,上回姑娘教训她还是教训得太轻了。
莺儿一向不苟言笑惯了,她一发话,小丫头们顿时做鸟兽散。这个姐姐虽严肃,不似燕儿姐姐好说话,可心地却是好的,一向都很照顾她们。最重要的是,这莺儿姐姐比燕儿姐姐靠谱得多,听她的话准没错。若是一味跟着燕儿姐姐贪玩胡闹,只怕她们最后怎么受罚的都不知道。
她们年纪虽小,却也都懂点儿人事了,若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按在板凳上打板子,那脸面性命还要不要了?叫她们以后怎么做人?
“就你小心,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说说又怎么了?成天价板着一张木头脸,真不知道李家三哥是怎么瞧上你的。”见小丫头们都忙着干活儿去了,燕儿有些无趣,转而开始调侃起多年的好姐妹。
莺儿瞥了她一眼,“我劝你也收着些吧,别得意太过了,小心又犯在姑娘手里,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这回两位爷跟着皇上巡视盛京这大清龙兴之地,还能抽空儿回来住两天,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誉,满府里的主子都喜气洋洋的,你可别在这时候给他们添堵,到时候绝没你的好果子吃。”
燕儿吐吐舌头,不敢再胡说,也跟着她一道去检查布置好的房间。
院门处一棵桂花树后闪出一个娇俏的身影,叹了口气,看着她们的背影摇摇头,正是明月。这两个丫头跟着她这些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只是那性子却是改不了,幸好有莺儿这个沉稳有度的,否则依着这燕儿的脾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给她捅个篓子出来。
她将丫头们收拾好的房间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疏漏,这才放下心来。
康熙这次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东巡,礼节甚重,仪典甚多,衙门里忙得不可开交,阿玛自两年前升任盛京城守尉以来,这盛京城里里外外的防御安全都是他的责任。
如今,阿玛那里可谓是盛京城里最忙碌的地方,没有之一。别的衙门还好说,可皇帝出行,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哪怕计划得再周详,都不敢说万无一失,若真在老康轿前来个拦轿喊冤的,甚至更倒霉点儿,来个刺客什么的,那可是祸连全家都不为过。
因为这个,三官保已经一个多月没在家里吃晚饭了,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来,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虽说盛京这两年被他治理得颇为安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是一点儿都不敢掉以轻心啊。
为了帮阿玛多收集些信息,她连盛京内外各处庄子铺子里的管事伙计奴才都调动了起来,四处打听城里的动静,有哪些可疑的人出入,有什么隐秘的事情发生,到目前为止,一切倒还正常。
虽说担惊受怕忙乱不堪,可只要一想到两个哥哥和三个表哥也会跟着一起过来,一家人就兴奋不已。她已经有四年没见两个哥哥的面了,也不知道他们又长高了没有,是不是更惹姑娘们尖叫了。想想方才那些小丫头的兴奋劲儿,她就觉得好笑。
只可惜舅舅这次来不了,他如今已经是从一品的户部尚书,京城里一大摊子的公务,这次并不在随驾的行列。
米思翰自两年前升任户部尚书以来,一直忙着革除蠹弊,清理户部财务疏漏,通令各直省将收入税银通通上交户部统一支配,如今已是初见成效。
明月明白,这是老康想对三番下手的前兆了。国库每年收入的一半都被三番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要走了,而他们势力范围内的收入税银却都被他们截留,康熙是半点儿都摸不着,连救灾都拿不出银子来。
如今才收拾了鳌拜就想着对三番动手,明月很佩服康熙的魄力,只是这魄力的背后若是舅舅的性命可就一点儿都不好玩儿了。记得历史上的米思翰就是为了支持老康撤番,整日里忙着给他筹措军需,这才累死在任上的吧。虽然这几年,她通过两个哥哥给舅舅和表哥们都调理了身体,可要是解决不了军需这个大难题,还是治标不治本啊。
什么?让她拿出银子来帮舅舅填补军需空缺?做梦!她郭络罗明月可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不过才给家里添了几个庄子和二十万两银子,看起来是不少,可跟平乱的军费比起来,却不过是九牛一毛,扔进去绝对连个涟漪都看不到。
别说她这点银子于事无补,就算她手里真有钱,也绝对不会这么白白的扔出去。她若是真傻乎乎的做这赔本的买卖,不说家里怎么看,光那个合伙人都会分分钟跟她分道扬镳。
两年前,苏常寿一回京就上书康熙,请求尽诛鳌拜一党,可惜鳌拜残留的势力实在太大,康熙没法把大半个朝堂的人都摘了脑袋。相反,为了稳定局面,迅速安稳人心,他连鳌拜都不能杀,只诛灭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同党。
苏常寿极为愤懑,再看看如玉姐弟这些年的遭际,更是怒火攻心。戴佳氏族中那些家长里短没法拿到明面上去说,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手中又没有他们害死姐姐的证据,只能弹劾戴佳卓奇宠妾灭妻,纵容继室虐待前妻留下的子女。
康熙对此倒也心知肚明,对他们一家也是心存愧疚,可这罪名又不大,总不能因为这个砍了卓奇吧。卓奇的父亲爱音塔穆赶忙上折子请罪,自认管教不严,又大倒了一番苦水,说是他们父子常年在军中,极少回家,没想到那继妻兆佳氏竟是那样蛇蝎心肠,戴佳氏一族必不容此毒妇,一定会给如玉姐弟和叶赫那拉氏一个交代云云,竟是一推二六五,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那个续娶的兆佳氏身上,他们的只担个管教不严,失察的罪名。
对戴佳氏一族的无赖行径,不只苏常寿恨极,康熙也是动了大怒,将那卓奇连降六级,也别在军中待着了,就去内务府,做个小小司库去吧。连爱音塔穆也沾儿子的光,连降三级,哪儿凉快去哪儿待着了。
苏常寿得了康熙的恩典,将如玉姐弟接到自己的府中,由他额娘苏夫人亲自教养照顾,以后他们不管是娶亲选秀还是出仕,都从叶赫那拉氏的府门里出去,跟戴佳氏一族再无干系了。只可惜二姐青容那里,他却是无能为力了。
康熙看在纳穆福重情义,当初顶着瓜尔佳氏一族的压力护住了青容的份上,对他从轻发落,只圈禁了起来,性命却是无忧的。可青容毕竟是瓜尔佳氏的媳妇儿,鳌拜的老婆占着个婆婆的名分,在身份上本就占着优势。当年她一生下女儿,婆婆便打着祖母教养孙女儿的名义将她的女儿抱走了,如今鳌拜死了,纳穆福被圈,这个婆婆更是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青容的身上,她们母女见面更成了奢望。
鳌拜得势时,青容在婆家受尽了委屈,如今鳌拜倒了台,他们恨的人还都好好活着,只受了些不痛不痒的惩罚,到头来最难受,最倒霉的人却依然是青容。
苏常寿气不过,借口身子不好,请了长假,在家歇着了。左右他这个御前侍卫也不过是康熙为了安抚他才给的名头儿,跟那道袭爵的恩旨一样,做给世人看的把戏罢了。康熙还真没指望他老老实实按时点卯当差,如今见他请长假,便也顺水推舟应了,还装模作样地赏了一大堆的补品,体恤忠良的戏码做得足足的。
苏常寿自此便渐渐淡出了京城权贵们的视线,只是时候不长,京城一夜间突然冒出了许多铺子,一开张便生意火爆。人们初时没在意,可过了一阵才发现,这些铺子的背后,竟都隐隐有着这个纨绔子弟的影子。
凭着康熙对他的愧疚和他身上的爵位名头儿,还真没人敢去惹他。这两年,他的买卖做得是越发大了,看着他大把银子赚着,羡慕嫉妒者有之,垂涎欲滴者有之,可真敢采取行动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如今听说康熙东巡,一向远离朝局,不问世事,从未站过半个时辰岗的苏侍卫竟破天荒的进宫“点卯”,请求皇上恩准他也一同去东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