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郡筹谋的这场阴谋,正在潜滋暗长。
从三郡逃过去的那群乡民有许多是入了夏才抵达的。
虽则许多人有家人先过去了, 开垦了一部分的土地, 可是入夏的这第二播很是重要。
只是禾苗已经是种不上了, 倒是可以重些快熟瓜果蔬菜的种子,还有粟米。
他们当初过江辛苦,能带的也即是些细软行囊, 是以种子一类, 皆要去官府领取。
据说大齐皇帝垂怜从三郡逃过来的百姓,用以填腹的粟, 选取都是最好的种子,颜色油亮,名曰“金亮”,据说产量甚高呢。
这领了“金亮”种子的百姓一个个是喜笑颜开, 犁地开垦,播种浇水, 只静待种子发芽, 赶上这入夏的第二播。待得寒冬来临前有了收成,这渡江后的第一个寒冬就有了着落了。
这大齐民间兴起的播种风潮也传入了宫中。
小皇子宝鲤因着跟母亲视察乡间, 倒是感染了禾下种田的气息, 回到宫里,也有模有样的挽着裤脚,在宫里开辟的小块地上播种呢。
姜秀润为了让他感受到亲手播种的滋味, 倒是有模有样地给他安排了个会种田的太监, 帮着小皇子伺候那块地。
是以大多数的时候, 都是太监陈兴松土除草,宝鲤拿个小棍在地里挖蚯蚓玩。
姜秀润闲来无事,便抱着团粉的小公主雪雁来给兄长加油助威。
这天下午,姜秀润又带着女儿在地头的丝棚下笑吟吟地看儿子在地里挖坑。
宝鲤的收获颇丰,不一会的功夫就挖了一罐子的蚯蚓,黑糊糊的一团蠕动着,献宝地拿来给母后和妹妹看,说是晚上叫御厨炒了,给母后吃。
姜秀润巾帕拭了拭他沾着泥土的小脸,笑问道:“当初辟地,不是说要给母后种粟米瓜果吃吗?怎么现在改吃蚯蚓了?”
宝鲤抓了抓头道:“陈兴说,先前种的种种都是坏的,他又种了新的,赶不上长出了,宝鲤怕娘娘和妹妹饿,给你们挖虫虫吃。”
姜秀润笑吟吟地听着,道:“是你不会种,还说种子是坏的,找借口!”
她倒是知道儿子的种子是哪里来的。
先前在视察郡县的时候,她特意去验看了各个郡县库房里的备种。农司陪着她巡视的官吏都是懂行的,只说备种优良,都是能出产量的,只是宝鲤淘气,居然顺着一处上锁的库房门缝钻了进去,奶娘急得直唤,才转出来。
只是到了晚上才发现,宝鲤的衣兜里装满的各色种子,应该是在上锁的库房里抓的。
然后宝鲤便嚷嚷要自己亲种。谁想现在居然说种子是坏的,岂不是童言童语,一派天真无知?
可随后而来的陈兴看皇后指责小皇子惫懒,便连忙道:“启禀皇后,小皇子先前备下的种子的确是不出芽的,是以奴才又另外选了种子,这才刚刚冒芽。”
若是一般人,听了也不过是当闲话一般的过去了。
可是姜秀润事何等机敏之人,以前扮作男子在官场上的磨砺,早让她有别于一般的后宅妇人。
更何况在波国为女王的历练,更让她思维敏捷。所以她细细一想,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只不动声色地问:“是小皇子贪玩,没有储存好种子吗?”
陈兴连忙摇头道:“种子当初被小皇子带来,便交给了奴才,奴才精心搁置,可没有受潮,只是那种儿的成色似乎不对,播种入地许久,竟然没有一棵苗……”
姜秀润虽然不种地,可是听到这里已经发觉情形不对了。
所谓一粒粟万颗籽,就算有些坏种子,怎么能一把撒下去,连一棵秧苗都生不出来?
想到她当初视察的,乃是入夏第一波的种子,并无问题。那么宝鲤是从何处抓来的种子?
于是当下,姜秀润便叫来服侍皇子的奶娘,询问当时的情形。
奶娘自然是老老实实地回忆。只说是在郡县仓廪后面一间上锁的库房里拿来的。
姜秀润又问:“种子可有剩下的?”
于是太监陈兴便拿来了他先前储备皇子种子的小篓罐,在竹皮缝隙间,还有些种子粒儿,倒在白绢手帕上仔细看,便会发现种子粒儿的颜色呈现深黄色,放到鼻尖嗅闻,有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有些事情细思则恐,姜秀润直觉这一把顽童抓来的不知来处的种子,定然是有事。
因着她先前在农司供职,对于春耕秋收自然是异常敏感。
当下便包了那绢帕里的种子去见凤离梧。
凤离梧正在书房批示文件,闻言之后,自然也是定睛细看那种子,皱眉道:“待朕去唤农司的人来问话。”
姜秀润想了想道:“皇帝还是不要说破,免得打草惊蛇,不过现在从三郡逃难来的庶民们应该是开始入夏第二播了,圣上不妨派人去民间暗访,领些种子看看。”
凤离梧明白姜秀润的意思,当下先叫农司的人询问的各郡县农作物的生长情况。
农司的官吏禀报,说是各郡县的生长势头良好,而入夏的第二播也已然开始了。
凤离梧听了农司的禀报,便又撒下无数暗卫去各地寻访。
不多时,那些个暗卫便得了各地的粮种前来禀报。
这结果可真是触目惊心。
凤离梧将那些种子放到鼻子前嗅闻,隐隐都能嗅闻到一股子焦糊的味道。
什么“金亮”?有道是阎王好搞,小鬼难缠。这郡县乡间的那些个小官吏若是贪赃枉法起来,才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呢!偏偏他们又是直接跟庶民打交道的,这国家的根基,往往就是毁在了这群败类的手中!
想到这,他回后宫时,倒是忍不住抱住了姜秀润,感念她及时发现,让自己有了应对的时机。
姜秀润可是不敢居功,自然是说这乃是儿子宝鲤的功劳。
凤离梧倒是忍不住亲了亲摊散在床榻上,翻着鼓肚皮睡得正香的儿子。
现在种子已经发给了乡民,幸而儿子是当初巡游回宫后便种下了种子,让他可以及时发现。接下来,自然是要快速采取行动,赶在三郡兴风作浪前,制止灾祸。
再说三郡北齐。孟津等人知道了秦诏暗中的布置,心内安稳了不少,更是托大地将这暗中布置人手给种子做手脚的功劳归功到了自己的身上。
对此秦诏也没有多言语计较。若是此番计策成功,除了给齐朝带来灾民□□的隐患外,还可以借此讨好两大世家。
秦家在北齐的复兴,全靠他一人,不能不未雨绸缪。可若是失败了,那么自然是两大家替他背负黑锅,他又何乐而不为?
凤舞听了孟津等人的禀报后,怒气这才消退了些。
若是他们布置得当,那么很快,逃离到齐朝的灾民就能发现,自己从朝廷领取回来的种子竟然是被动了手脚的,到时候就算他们去官府抗议,而齐朝再重新调拨种子,也要耽搁一段时日了。
要知道,夏季的第二播要赶着时节,若是错过了那十几天的功夫,很可能辛苦了一季,没等丰收就赶上秋季的霜冻了。
眼看着别人的田地丰收一片,而自己的田地却是白忙一场,岂不是叫人激愤?
而且这些乡民定然以为是齐朝的官府看人下菜碟,故意欺骗他们这些背井离乡之人。到时候大齐的信用全无,自然能刹住三郡这股子乡民私逃的风潮。
而那些个投奔过去的灾民又无其他田产傍身,岂不是要揭竿而起,入山去做盗匪?
到时候,可够他的大哥喝一壶的!
这般想着,凤舞倒是急切地盼着大江那边传来消息,于是派出暗探前去查访民情。
可是等了几日,大江那边的暗探却回禀道,乡民们先前领了粟米播种去后,的确是没有出苗。可还没等乡民们去闹,齐朝的农司就下来人,挨家挨户地补发了种子。
只是这次补发的不是粟米,而是外藩的薯种,据说是皇后的长嫂从海外经商购得,种在地里不需要太多的雨水便疯长,虽然耽搁了时日,但是保证入秋就能结下硕果,一铲子下去,产量甚多,而且那薯颜色红亮,煮熟了入口香甜,可是要比粟米顺口多了。
前去派发种子的小吏还带了不少长成的薯,分发给乡民吃,都说味道不错。
是以当三郡的这些个暗探前往时,那些番外的薯已经育苗下地,生长势头很快,已经绿意遮盖了大片的田地,而且好打理,不需要什么浇水施肥,那些乡民们虽然也是心理忐忑,可是看着地理的秧苗长势喜人,便有了盼头,先前那粟米不出苗的事情,虽然有人私下里议论,却也只当是看管种子的官吏失职,让种子受潮罢了,压根没有激起民愤。
又过了几日,官府出告示,点破了之前粟米不出种的事情,乃是北齐的奸细潜入了大齐的仓廪,用毒水浸泡了种子的缘故,那些个奸细俱被捉住,已经被斩首,将头颅高挂在各个郡的城门处。
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稳定民心。毕竟大齐的官员被人收买做出坑害百姓的事情来,实在是有损官威。
至于那些被凤舞收买动了手脚后,带着金银家眷逃往三郡的几个库房官吏,已经被凤离梧派去密探高手,斩杀于床榻之上。
于是乡民们在感念齐朝的官吏及早发现奸细的同时,再次痛骂北齐的皇帝不顾民生,竟然拿百姓傍身立命的种子下毒手,算得什么正统的天子?
依着他们看,那所谓的先皇遗诏一定是假的,不然老皇帝该是瞎了眼,才放着圣德爱民的嫡子凤离梧不用,而去扶持那个一肚子阴坏的二皇子。